作者:御井烹香
七娘子的心一下柔软得好似棉絮,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受涌上心间,让她又很想微笑,又觉得鼻子发酸。
她抬起眼,按住了许凤佳的手。
“别担心。”她软软地说。“这件事的缘故——我告诉你知道。”
不想告诉许凤佳,只是因为他很可能会出于平国公府的利益考虑,在行为举止之间,透露出自己已经知道了此事的端倪,从而让权仲白失去皇上的信任与欢心。
七娘子一生做事,只是凭一个谨慎,这件事说到底,即使许凤佳不知道,对他的利益也不会有任何损害,甚至只会有更多的好处。出于谨慎,保持缄默或许是最佳选择。
但世上到底有很多事,是凌驾于谨慎之上的。对七娘子来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名字。
许凤佳。
七娘子就添添减减地将权瑞云的话,告诉了许凤佳,又把药方给许凤佳过目。
“我想着,就请连世叔帮忙,二仙传道偷龙转凤,悄悄地将药材送到景仁宫去,六姐悄悄地打发心腹宫人煎来吃了。等到时间过去,局面稍微稳定一点,再把这件事挑到明面上来。这样对谁也都有好处。”她仔细地对许凤佳交代,“毕竟尤其是父亲这边,这一向争得和什么似的,要是被他知道了,难免就立刻要利用这件事来打击焦家,顾不得权家的立场。权家那边再一恼怒,亲家变成仇家,反而不美……”
这样可以说牵扯到整个朝局的大事,早已经吸引了许凤佳的全副心神,这位少年将军也顾不得自己立下的规矩,兀自凝思了半晌,才断然道,“这是最理想的办法!”
又反过来叮嘱七娘子,“这件事,也不要告诉太妃知道,唯有知道的人越少,将来事情挑明了,你六姐才越干净。”
这是从许家的角度出发,却也是老成之言。七娘子略作考虑,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又和许凤佳感慨,“本来是喜事,眼下宫中弄成这样,喜事,反而不是喜事了……”
太子虽然是孙家出身,说起来和许家也是沾亲带故,但这份亲戚关系,毕竟并不太紧密牢固,只是凭借着七娘子和二娘子的姐妹关系,借以联系。他的身体如何,本来不和许家相关,只是肾精亏损是个极不祥的预兆,往往在子息上就有妨碍。
一个子息不旺盛的太子,怎么能做帝国的继承人?
天家的一举一动,都可能造成朝局的动荡,尤其是东宫位,更牵扯到天下局势。在这个当口,牛淑妃的肚子又出了问题,到底是皇后本人的安排,还是她自己不够谨慎,也已经很难说清了:只怕就算是她自己不够谨慎,也要诬陷到皇后的安排上去了。
一个死胎,有时候甚至比一个活胎,更能动摇到皇后的地位。
许凤佳眉宇间已经是崇山叠峦,打了好几个结。他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圈,才低沉地道,“难怪皇上提到中宫,这一向的口气都并不是很好。再加上封子绣今年整个冬天都告病在家,不肯入宫和他说话……”
七娘子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封锦就是太高洁了,这样一个不染纤尘的人物,又怎么能容忍得了皇上宠爱后宫女子?
可一个帝国,又怎么能没有几个男丁作为继承人的后备力量?
总之情之一字,就是这么麻烦,一旦沾染,心就乱了,很多事,也不可能再跟着最理智的选择去走。
“等吃过春酒,我们就去封家拜访。”许凤佳目光闪动之间,已经作出安排。“封子绣也就是少一个下台阶而已,宫中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再闹脾气,就有些不识大体了。”
听许凤佳的意思,他是要亲自去劝封锦结束和皇上之间的冷战,出面安抚皇上的情绪,以期让宫中的乱象,不再越演越烈了。
“可这件事,你未必有一个合适的动机去做。”七娘子皱起眉。“没有合适的动机,皇上难免就要动了疑心。”
动了疑心,皇上对权仲白的宠信,就很可能不再。
许凤佳笑了。
他的笑,一向是很阳光,很爽朗的,几乎很少有此时此刻这样的老谋深算,七娘子一时间不禁一怔。
有时候真是会忘记,此人在爽快之余,是一点都不少心机,更是个可以算得上老练的政客。很多事,他根本无所顾忌,也不在乎是不是玷污了自己的身份。
否则,他为什么肯和封家来往?封锦的身份,在很大程度上一直限制了他的交际,也就只有真正的政客,才会毫无思想顾忌地和他联手。而许凤佳,就正是一个这样的政客。
“你之所以去劝子绣表哥,也可以是因为,你对皇上的关心,超出了你的操守,宁可为人非议,你都会去劝说子绣表哥,让两人之间有了缓颊的空间。”七娘子不等许凤佳的回答,就缓缓说出了她的答案。
这一张感情牌,打得实在很无耻,也实在很妙。
许凤佳望着七娘子,他笑了。
“你就是少聪明一点,又会怎么样?嗯?杨棋,你就非得这么聪明?”
他的埋怨里,满满都是喜爱。
七娘子不由失笑。“我要是笨一点,你就要嫌我太笨了。换句话说,你又为什么非得这样聪明?就是笨一点,听凭我的安排,也不会怎么样嘛。”
一个聪明人,往往是寂寞的,即使被金钱与权势、美女环绕,也很可能寂寞得无处言说。大老爷无疑就是这样寂寞,然而七娘子觉得她很幸运,如今她似乎已经不再寂寞。
许凤佳的目光就温暖了起来,他忽然摸了摸七娘子的脸蛋。“这件事,你分明可以不告诉我,又为什么要说?”
七娘子红了脸,低下头没有做声。
她也用不着回答,她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许凤佳就又拍了拍她的脸,轻声地夸她。“好孩子,学的真快。”
七娘子忍不住就白了许凤佳一眼,“菜都凉了,还不快吃饭?再过几天就要办春酒了,还有得好忙呢,别的事,也得等吃完酒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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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的春酒当然办得也很热闹。
虽然平国公府占地没有权家阔大,但也并不小,七娘子和太夫人、平国公、许夫人三人商议了,排出了三天的酒,几个少夫人这几天也都没有出门喝酒,而是专心在家招待亲友。
大家大族,即使私底下有再多的波澜,当着外人的面,却是一点痕迹不露,即使是以太夫人和许夫人的旧怨,彼此间也都是和和气气的,你体贴我,我尊重你。七娘子等妯娌们更是有样学样,就连大少夫人都难得露出笑脸,和四少夫人、五少夫人一道,在偏厅招呼客人们。七娘子则随两重婆婆在流觞馆里招待客人们吃酒听戏,又不时出门来张罗琐事,忙了足足一天,直到夜幕低垂,才回了明德堂休息。
进了明德堂,她又把小黄浦找来,问她,“让你今儿个跟在二姑娘身边……怎么没见到你人?”
小黄浦顿时脸色一苦,“奴婢的确是跟在二姑娘身边,和她的小丫头说话来着,可二姑娘说了一声要去净房,忽然间就不见了,我们满园子的找,也没有找到,还是后来立夏姐姐告诉我,说二姑娘人已经进了流觞馆,好好地坐在那呢。这才赶过去了。少夫人恐怕就是那一会儿没有看到我吧?”
七娘子心底不由得一突。
于翘该不会是按捺不住,又去偷看崔子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