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兰舟
这一次北伐,虽然没有获胜,但是三千关中百姓那句“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官军”使得桓温享誉大晋。
毕竟,桓温只带着四万军队,差一点点就打到长安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长安东边就是洛阳。
所以桓温虽败犹荣,在大晋军民间的威信和名气一时无人都能敌。
王悦和桓温再次相见,桓温已经不复当年的恭敬和顺从,“我没有错,长安就在眼前,触手可得。如果是老师您,您也不会撤退。不拼一把,怎么知道自己就不行呢?如果试都不敢试,我半生拼搏,又是为何?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选择进攻,绝不退兵。”
王悦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死在关中的两万大军,其实可以不用死的。如果你听我的话,及时退兵,不要派兵收割关中粮食打草惊蛇,你完全可以四万军队去,四万军队回来,还能带回三千汉中百姓,你一样能够名声大噪。”
王悦直视着桓温的眼睛,“你说你要拼一把,可是你没有用自己的命去拼,你让两万大晋军人客死异乡,尸骨不能还。你明明可以避免的,可是你偏偏选择冒险。一国之将,不可有赌徒之心,须知你是用别人的性命在赌,要慎之又慎。”
随着地位和权势的提升,桓温的野心膨胀了。
桓温的目光不闪不避,“打仗就是要死人的,就是要用性命去拼。大晋死了两万,秦国不也死了两万吗?老师,您老了,变得畏首畏尾。如果我不能流芳百世,那么就遗臭万年。只要我一直有进取之心,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这两个结局我都愿意。我唯一怕的,是被人忘记,碌碌无为过一辈子。”
师徒第一次不欢而散。
桓温离开后,清河从屏风后面出来,安慰道:“你莫要生气,桓温不过又是一个王敦而已。权势腐蚀人心,这几十年来,从洛阳到建康。这样人我们见得太多了,只有你父亲一直没有变,谁能抗过权力的诱惑呢?”
桓温这些年,从讨伐蜀国,到阻止士族们霸占山川河流,到主持土断,每一件事都做的很好,为国为民。
可是他一旦掌握了权力,第一次北伐远征就变了。
就像清河评价的那样,活生生又一个王敦。
王悦轻轻拥着清河,开始怀恋父亲王导,“你说得对,我的父亲独一无二。不会有人再做到像他那样了。桓温令我失望,不过幸好,我早就准备了牵制他的人。”
很快,在会稽郡和王羲之隐居了多年的名士谢安终于肯出仕做官了。
他四十多岁了,一直在东山高卧,朝廷多次征召他当官,他都不肯去。在各种雅集中绽放光芒,到处都是他的朋友,王羲之在写《兰亭集序》时他就在。
陈郡谢氏的谢万谢尚等人都高官显达,唯有他一直是个没有官职的闲人,连妻子刘氏都忍不住问他,“大丈夫难道真的不想荣华富贵吗?”
谢安捂着鼻子说道:“这个……将来恐怕无法避免。”
谢家人封妻荫子,刘氏不免着急,催促他做官,说道:“我不求什么诰命夫人,但是孩子们的前途你要负责,你怎么不教教他们?”
谢安还是顾左右而言他,“我用言行教育他们,言传身教了呀。”
就在妻子刘氏都觉得丈夫就这样混一辈子的时候,谢安突然态度大变,跑去桓温的幕府,成为一个小幕僚!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谢安会自降身份,给桓温当幕僚,而不是去朝廷当官,就凭他的名气出身和家族,当个刺史,一方大员都绰绰有余,为什么非要给桓温当幕僚呢?
谢安只是轻飘飘的说道:“我看好桓公。”
桓温得到谢安,简直狂喜,将谢安封为司马。
桓温看到谢安写的公文,很是欣赏,逢人就赞道:“这是安石(谢安的字)碎金啊。”用黄金来赞美谢安的文采。
刚好有人送给桓温药材,有一味药材叫做远志。
桓温就问谢安,“为何一根小草有远志这个名字?”
一个嫉妒谢安的幕僚说道:“这还不简单,在山中的叫远志,出山的叫做小草。”以此来讽刺谢安“晚节不保”,半辈子清高,四十多岁了居然给桓温当幕僚。
谢安老脸一红,但没有反驳,义无反顾的跟着桓温,为他出谋划策。桓温越发敬重谢安,视若珍宝。
就在谢安辅佐之下,桓温第二次北伐,大胜,夺回了故都洛阳城!
多年不见,洛阳城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周围农田荒芜,昔日天下最繁华之地,已经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形同鬼蜮。
拿下洛阳城,城墙早就坍塌,四周都是平原,无险可守。
更重要的是,和第一次北伐一样,深入敌国腹地,粮草是个大问题,桓温拿下洛阳城,只是象征性的意义,鼓舞大晋士气,为桓温脸上贴金而已。
洛阳城已经死于战火之中,这是一座死城,拿下来也守不住,只是为桓温的战功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意义。
迫于粮食压力,桓温不久就带兵回到了大晋,只留下两千人看守洛阳——桓温明知这两千人会死,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越来越像王敦了。
这两千人居然在毫无支援的情况下苦守了八年,才被燕国所灭,洛阳再次落入敌国之手。
不过,中原从来不平静,夺走洛阳的燕国也走向了灭亡——秦国皇帝苻坚带兵灭了燕国,俘虏了燕国的清河公主慕容氏,还有清河公主的亲弟弟,慕容冲。
燕国的清河公主年仅十四岁,生的国色天香,秦国皇帝苻坚一下子就看中了,纳为嫔妃。
慕容冲眼看着亲姐姐清河公主要被秦国皇帝苻坚强占,很是气愤,上前阻止,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苻坚是个男女不忌的皇帝,清河公主长得好看,年仅十二岁的慕容冲正处于小少年雌雄莫辩的年龄,别有一番趣味。
苻坚一把捏住小少年细痩的手腕,“清河公主当我的妃子,你就当我的男妃吧。”
于是,亡国的公主皇子都沦为了秦国皇帝苻坚的掌中玩物,姐弟两个共侍一夫,独宠后宫。
长安城有民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第213章 五届太后,四届摄政
秦国灭燕国,天下从三国鼎立又恢复成两国南北隔江对持的局面。
中原频频战乱,桓温两次北伐、秦灭燕国,江南的大晋也没闲着,做着一件她最“擅长”的事情——换皇帝。
不到三十年,换了五个皇帝。
且说只有二十二岁的太后褚蒜子辅佐三岁小皇帝,延续了大晋土断南北融化的国策,舅舅家陈郡谢氏也跟着鸡犬升天,不再是琅琊王氏的附庸了。
褚蒜子是一代贤太后,年纪轻轻但不浮躁,兢兢业业治理大晋,等皇帝到了十五岁成年,褚蒜子不等大臣请命,自行下诏,功成身退:
“昔日遭受不幸,皇帝尚在幼年,皇权微弱,虚居其位。百官卿士都遵前朝之例,劝我摄政。为了社稷之重,遵守先代成规,勉力听从众议,不敢固守己见。仰凭祖宗保佑,俯仗群臣护养,皇帝已成年加冠,礼制已成,德望已备,应当南面亲政,治理万国,今归还政事,一切遵照旧典。”
权力腐蚀人心,一般人是无法放弃皇权的,会想尽办法继续掌控皇权,且此时褚蒜子只有三十五岁,精力旺盛,正是搞事业的好时候。
但是褚蒜子很有王导的风范,有权却不贪权,说退就退,从此深居崇德宫,不闻政事。
褚蒜子除了治国,她把皇帝也培养的很好,皇帝得到皇权后,遵循褚太后“一切遵照旧典”的办法,像他的父亲和伯父一样,都是明君。
可惜,大晋司马家就是逃不脱明君必死的魔咒,四年之后,皇帝就病死了,年仅十九岁,史称穆帝……
穆帝已经大婚,但是因身体不好,死的太早,皇后没有怀孕,这一脉就绝嗣了,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怎么办?
按照兄死弟继的继承规则,应该由穆帝的弟弟继承皇位。
可是太后褚蒜子当年只生了一个儿子,所以就要追溯到上一辈,太后和大臣把大伯子成帝的长子司马丕立为皇帝。
司马丕已经二十二岁了,论理,正是搞事业的时候,可是司马丕的生母是身份低贱的周贵人,没有受过严格的皇帝教育,稀里糊涂的当一个闲散王爷,根本不懂治国,而且司马丕日常沉迷于炼丹和嗑五石散,基本上脑子没有清醒的时候,如何治国?
大臣们没得办法,只好把在崇德宫养老的太后褚蒜子重新请出来,继续当摄政太后。
两次当摄政太后,这是有史以来绝无仅有之事。褚蒜子上一次潇洒转身,干脆利落的放弃皇权,所以大臣们选择相信太后的能力,基本上把皇帝当成一个符号,随便他嗑五石散糟践身体。
司马丕嗑了三年五石散,终于把自己给嗑死了。
五石散会伤害男人的生育能力,司马丕有皇后和嫔妃开枝散叶,但是皇后一直没有怀孕,有个妃子生下一个皇子,但因先天不足,还没满月就夭折了,这一脉也断绝了子嗣。
第二个皇帝也死了,因为司马丕太过荒唐,大臣们给他取了个“哀”谥号,史称哀帝。
一回生,二回熟,褚太后和大臣们又把哀帝的弟弟司马奕推到皇帝宝座上。
司马奕二十三岁,也是周贵人生的,也没有受过严格的天子教育,有了哀帝的前车之鉴,大臣有些发慌,觉得这个皇帝同样不靠谱,所以明知司马奕早就成人了,依然请求褚蒜子当摄政太后。
就这样,四十一岁的褚蒜子第三次当摄政太后。
司马奕是个平庸的皇帝,没有才华,但也没有乱来,像哥哥那样乱嗑五石散,一切都听太后褚蒜子。
但是,司马奕有个爱好——龙阳之癖,他喜欢男人。
本来,作为一个皇帝,喜欢男人没有任何问题,或者,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比如,长江以北的秦国皇帝苻坚就男女通吃,将燕国的清河公主和弟弟司马冲都纳入后宫,姐弟两个都是宠妃。
但是,司马奕是个傀儡皇帝啊,他是褚太后和大臣们手中的傀儡,手中无权。
作为一个傀儡,就是要听话,只要听话就可以富贵一生。
但是司马奕很明显不够自觉,心想朝中的事情我不能决定,但我起码可以决定后宫的事情吧!
比如,我睡男人还是睡女人,太后和大臣总不能管到我床上去。
当然,要先留下子嗣,要不然会成为把柄的,所以司马奕先睡女人,等两个嫔妃为他生下三个皇子之后,司马奕觉得自己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了,就开始寻求“真爱”——他把男宠们接到后宫胡天胡地。
这首先引起了褚太后的不满,后宫里除了太监,就是宫女嫔妃,裆下的那个东西若不切掉,万一男宠招惹了嫔妃,秽乱宫廷怎么办?
若混淆皇室血脉,司马家的血统不正,皇位就不正,这不仅仅是皇帝性取向的问题,而是关于江山社稷的稳定。
褚太后反复对司马奕表示不满,要他把男宠弄出后宫,否则后患无穷。
司马奕非不听,一定要留下男宠陪着自己,他没其他爱好,也没有皇权,男宠是他唯一的慰藉,他如何舍得?
褚蒜子劝了几次皆是无用,只得叹道:“哀家管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
司马奕露出这么大的把柄,朝中最有权势的大臣桓温牢牢把握住了,桓温这几年野心急剧膨胀,正好想找个一人练练手。
司马奕正好撞到了桓温的枪口上。
桓温在民间散播谣言,说皇帝阳痿,有龙阳之癖(推论就是皇帝其实是下面的那个),还把男宠带在身边厮混,为了巩固皇位,繁衍子嗣,就要男宠们和嫔妃通奸,皇宫里三个皇子其实都是男宠的野种,并非皇室血脉。
这个谣言诛心了,司马奕百口莫辩,因为男宠在后宫是事实,质疑三个皇子血脉是否纯正的呼声越来越高,桓温乘机上书给摄政的太后褚蒜子,要求太后废了皇帝,以防止将来皇位沦为外姓人之手。
桓温的上书乃是手下第一谋士谢安亲自操刀完成的,字字珠玑,“……昏浊溃乱,动违礼度。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声遐布。既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庙,且昏孽并大,便欲建树储籓。诬罔祖宗,颂移皇基,是而可忍,孰不可怀!”
褚太后看到上书,心情很是复杂,叹道:“哀家早就有所预测,没想到桓温来的那么快。”
保证皇室血统纯净是褚太后的责任,但是皇宫里三个皇子的确是司马奕的种——可是问题就是出在这里,司马奕无法证明这三个儿子是他的儿子。
因为司马奕身边一直有男宠,同样的,男宠也无法证明这三个儿子绝对不是他的种。
对此,褚太后心知肚明,司马奕太平庸无能了,他根本不敢混淆皇室血脉。
可是,褚太后同样没有证据来支持司马奕。
皇室血统容不得半点质疑,否则,将来都是祸患。
所以,褚太后无奈之下,只得在桓温的上书上批复道:““哀家遭此百忧,感念生者与死者,心如刀割。”
意思就是同意废帝。
褚太后点头了,司马奕被赶下台,逐出皇宫,降为海西公——连王爵都不是,再也没有人干涉他和男宠卿卿我我了。
不过,从皇帝变成公爵,对司马奕打击太大了,他也没心情和男宠谈情说爱,整日以酒消愁。
桓温对他不放心,派人试探他,说褚太后请你回宫,要重新封你为皇帝,司马奕狂喜,正要出门,被家人拦住,说恐怕是计,海西公若出门,就是死路。
司马奕终究是个平庸的人,退缩了,试都不敢试。桓温这才放心,没有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