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兰舟
长沙王气闷,居然要为一个小姑娘办事,说道:“皇宫那么大,你为何要在大司马府修个行宫,何必呢?皇宫那么多宫殿还不够你住吗?”
河东公主早就搬出去了,偌大皇宫只有帝后和清河三个主人。
清河笑道:“这不是因为方便嘛,一条大路连接了大司马府和皇宫,我逛着逛着就过来了,总得有些歇脚的地方。我喜欢在自己的地盘里待着,那样自在一些。”
长沙王觉得好笑,“西苑的墙都倒了,公主即使身在皇宫,也不会觉得自在吧?”
清河反唇相讥,“十二皇叔七万士兵被人吞并了,不也照样怡然自得当骠骑将军吗?”
“你放肆!”长沙王再也忍不住了,“不要以为你是公主,就能对我不敬,出言讽刺。”
清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说道:“不要以为你是藩王,就能对本公主不敬,出言讽刺。”
叔侄二人怒目而视,良久,同时放声大笑。
失意人对失意人。清河如此坦率,让长沙王顿时有了兴趣,“你来找我,不是为了督促我建造的行宫吧?”
清河出言试探,“有人对我说,齐王打通了大司马府和皇宫的墙壁,是为了家族和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我不要多想。”
“可是,说道血缘亲戚关系,当然是十二皇叔您和我们一家近。您是我亲皇叔,齐王只是一个还没出五服的族叔而已。这个大司马府,应该是十二皇叔搬进来才对。”
“嘘。”长沙王东张西望,就怕有人偷听,“你小声点,齐王不会动你,但是他会动我。今日就当你什么都没说,你走吧。”
当年孙秀也是这样拒绝我的,但是后来……
清河不着急,因为王悦说过,齐王要对付成都王司马颖,在这之前,皇室是安全的。
清河赖着不肯走,“这里是我的行宫,我不走。”
长沙王说道:“你不走,我走。”我还年轻,我还想多活几年。
清河说道:“勤王那天,正好是我十二岁生日,十二皇叔想不想知道那天长乐宫发生了什么?”
那天长沙王在巷战,成都王司马颖忙着灭孙秀满门,齐王司马冏杀进宫廷,并且将伪帝司马伦全家杀死——司马伦全家都出席了清河的生日宴会。
那天生日宴会生还的只有三个人,河东公主,清河公主,南匈奴使节刘曜——另一个外国使节,高丽国使节逃跑时摔倒在燃烧的帷幕里,烧死在长乐宫。
刘曜在逼宫结束后就走了,河东公主和清河对那天生日宴的事情一直缄口不言,所以,清河毒死伪帝司马伦之事,齐王和长沙王都不知情。
司马伦全家被屠之时,伪皇后和伪太子等人都大骂清河毒杀伪帝,被监斩的士兵听了进去,四处传播,一时在朝野传的沸沸扬扬,清河声名狼藉。
皇后羊献容斥责这是中伤清河公主的谣言,绝无此事。当日伪帝的确中毒了,但并非清河下的毒,而是伪帝自家起了内讧,伪太子和济阳王为争夺皇位,济阳王在酒里下毒弑父,以栽赃太子,一家人互相攀咬,清河他们才有机会逃出来。
羊献容哭得梨花带雨,“……我家清河真是可怜,生日那天遭遇此横祸,之后还被传谣,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弱小可怜又无助,懂得什么是毒么?她被吓坏了,之后二十多天一直住在永康里纪丘子夫人家里,不敢进宫,一直到了过小年,我才把她接回来。还请齐王明察秋毫,还我女儿清白。”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骗人。
齐王一听,顿生怜爱之意,立刻下令禁言,不准传谣中伤公主,在齐王铁腕统治之下,“谣言”迅速消失。官方的说法是伪帝被自己的儿字济阳王毒死了,不是清河干的。
清河晓得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想要和某人建立信任关系,共同分享一件大秘密是最好的方法,把自己不堪的秘密暴露给长沙王,这会让长沙王相信她合作的诚意。
清河想用长沙王制衡齐王。
长沙王七万士兵虽然被齐王打散吞并,但是,长沙王若有机会,未必不能反噬齐王。
果然,长沙王停住脚步,问,“那天发生了什么?”
不会真是你这个丫头毒杀了伪帝司马伦吧?
清河指着暖席,“十二皇叔莫急,坐下听我慢慢道来——反正您也无事可做,不是吗?”
这丫头简直长了一张黄蜂的嘴,一张口就蜇人!
长沙王又生气,更好奇,只得气吼吼的坐在暖席上,“说吧,别卖关子了。”
清河道:“事情是这样的,那天——”
“河东公主!您不能这样直接闯进来!里面——”一个声音打断了清河。
吱呀一声,河东公主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一群张皇失措的大司马府侍卫。
长沙王一见河东公主,立刻就冷了脸。
河东公主继承了先皇后贾南风的黑和矮,连相貌也神似其母,长沙王见她,就像见到了贾南风,顿时恨意滔滔。
为何?因为贾南风当政时期,也玩了一手借刀杀人,害死了长沙王的亲哥哥楚王司马玮——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审美人所生。
当时贾南风和政敌司马亮和卫瓘势不两立,贾南风将锄奸臣的圣旨,交给楚王司马玮,司马玮按照圣旨锄奸的要求,将司马亮和卫瓘两家灭门。
可是,当司马玮完成圣旨任务之后,贾南风派人围攻楚王司马玮,说他图谋不轨,诛杀宗室大臣。
楚王司马玮拿出圣旨自辨,说是封旨为之,但是贾南风说圣旨是假的,是楚王伪造的。
楚王百口莫辩,被砍了头。
那一年长沙王司马乂才十五岁,他相信哥哥,觉得圣旨一定是真的,但是他那时候人言微轻,没有人听他的,司马乂只得眼睁睁看着哥哥蒙冤受屈,死在皇后贾南风手里。
司马乂讨厌先皇后贾南风,恨屋及乌,他当然讨厌贾南风的亲生女儿河东公主,偏偏这张脸还那么相似,司马乂一见就倒胃口,势不两立。
见河东公主风风火火闯进来,长沙王司马乂也不听清河细说了,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河东公主再次打断了清河的计划。
清河简直要给姐姐跪下了,“你来干什么?”
河东公主低声说道:“孙会自从去了江南避风头,每个月都会捎一封信给我报平安,但是这个月的信一直没有到,我担心他出事了,你快去找王悦打听孙会的消息。”
第40章 戒掉你
清河很意外,“姐姐居然还和孙会有联络?”都离婚了,以前还天天打架,是京城最闻名的一对怨偶。
河东公主道:“他救过我们的父母,我们不再是夫妻,但是,他还是你的表舅啊,你怎么能对亲表舅漠不关心?真是太令人我失望了。”
姐姐无事就抱怨,有事就推到妹妹身上,清河道:“江南局势稳定,还有王家暗中照顾,他能出什么事?他现在比我们安全,我们家现在连围墙都被人推倒了,我得想办法做好准备。”
河东公主欺软怕硬,在大司马府的地盘上,她不敢说什么,道:“你先把孙会的事情办妥,其他以后再说。我在公主府等你消息。”
河东公主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留下清河独自惆怅。
清河好容易下决心“戒“了王悦,不要依赖他。
岂料这个决心刚刚过了一天,她就要找王悦帮忙。
清河怕见到王悦,会芳心萌动,把持不住自己,就写了个纸条,交给进宫叫她练剑的荀灌,要荀灌转交给尚书台王悦。
荀灌不愿意,“我是当你老师的,不是给你跑腿的——你以前不都直接找他吗?”
清河伸出一个巴掌,“五个抠门戎家的脆梨。”不让你白跑一趟。
荀灌接过纸条,“以后有这种传纸条传话的事情尽管来找我。”
尚书台,王悦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来,“灌娘?”
“清河给你的。”荀灌将纸条交给他,“物归原主,告辞。”
“且慢。”王悦起身,“清河人呢?她是练剑受伤了,不便出行吗?”
清河有话都是当面讲,明明可以来见他,为何要荀灌代为转达?
一定是清河受伤了。
荀灌想起清河拙劣的剑法,“怎么可能,她天资平庸,进步缓慢,也不够勤奋,她不会像你我那样练到受伤的。”
王悦更疑惑了,“她为何不来见我?她很忙吗?”
居然还有比见我更重要的事情?清河太反常了。
荀灌道:“我只负责传纸条,其他我都不知道,我要去金钩马场练骑射了,告辞。”
王悦打开纸条,清河在上头说了孙会这个月失去音讯的事情。
孙会是曹淑留在江南的心腹帮忙安顿下来的,王悦将纸条扔进火盆焚烧,回家问母亲。
曹淑答应派人去江南找孙会,道:“天寒地冻,路不好走,送信的人脚程慢十天半个月都正常,河东公主太心急了。关心则乱,看来公主和孙会并非传闻中一对怨偶,他们还是有情在的。”
王悦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情,为何物?他们两个互相折腾,这也是情?”
曹淑摊了摊手,她性格爽朗,直言不讳,“我和你父亲是盲婚哑嫁,成亲之前连面都没见过,我不知道什么是情。只是如果换成我是河东公主,被刺客挟持,有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交换,我想我会对他生情的。”
曹淑和丈夫王导是政治联姻,没有爱情,把夫妻两个绑在一起的,是儿子王悦。年初春暖花开的时候,王导派家仆催母子两个回江南,曹淑以王悦在尚书台当差,男儿前途重要为理由拒绝了。
丈夫无所谓,儿子最重要。
曹淑又在给儿子洗脑,因为她知道王悦和清河之间多次用生命冒险去救对方,这就是情啊我的傻儿子!
王悦脑子里却是母亲对孙会生情的画面,太可怕了,顿生一股恶寒。
王悦回到房间,拿起刻刀、小凿子等物,在剑柄上雕刻“卿卿”二字。
第一个“卿”字已经完成,今晚刻字第二个,这个字笔画太多,难度颇高,王悦握着刻刀,心里想着清河今日的反常,从小到大,她总是粘着他,想尽办法与他亲近,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王悦习惯了这一切,他也乐意帮忙铲除所有拦在清河前面的荆棘,对她好,保护她,从小如此,也形成了惯性,他所有的付出都是本能,从来不会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帮她?关心她?他不会去想这些问题。
她想吃抠门戎家的梨,他就发明了勾梨神奇爬到墙头去偷。
她说牙疼,他就递上花椒。
她担心齐王逼宫,他耐心解释齐王不会反的理由,要她安心入睡。
她总是习惯提要求,他也总是习惯去满足她的要求。
但是她突然不见他了,纸条上的话语也是例行公事的阐述失去孙会音讯的消息,这让王悦不知所措,总是想着她哪里不对
正思忖着,锋利的刻刀锉到了手指上,霎时削掉了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皮肉。
鲜血从食指指头涌出来,王悦连忙用帕子裹住手指止血,要侍女把药粉拿过来。
曹淑闻讯赶来,心疼不已,“哎哟,手指头受伤不好写字了,我去隔壁尚书令家给你告个假,明天别去尚书台当差,休息一天。”
上司在隔壁请假就是方便,王悦点点头。
待收拾完案几上滴落的血迹,侍女也退下了,王悦拿出刻刀,改用左手雕刻,清河生日将至,他必须早点完工。
反正明日不用早起当差,王悦房间的灯到了下半夜才熄灭。
到了下午,王悦去了金钩马场,荀灌教清河学习骑射,每次都是下午,因为清和冬天的时候喜欢赖床,早上起不来。
经过一年的训练,清河已经从站在原地射箭不脱靶,演变成为骑在颠簸的马背上弯弓射箭不脱靶。
对于王悦荀灌而言,简直惨不忍睹,但是对清河而言,算是进步了。
清河鼻翼微汗,一副求表扬的小表情,“我变厉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