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孟沂放下血书,半晌才道:“兄长的意思是说,这女子要对我母亲下手?”
孟濯缨淡淡道:“不是我的意思,她已经公然宣告,挑衅大理寺与京畿府,血书上也写的明明白白。”
说完,她就不作声了,用一种“你识字吧,没瞎吧”的眼神,看着孟沂。
孟沂被她一瞧,凉了半截,捏紧拳头道:“母亲的佛堂,由我亲自带着西院的护卫看护。”
西院的护卫,大部分都是宫里出来的,太后娘娘赏下来的。孟沂自然更信任他们。
孟载仑顿时松了口气:“也好,也好。”
孟濯缨略想了想:“我先去回禀谢大人。”
谢中石也早料到会是如此,又分了十人进佛堂中,与原本的护卫,二人配一,形成三人组,护卫起来。
孟沂也并非不识好歹,何况,消息传到宫里,大理寺也要尽心尽力。真出了事,太后怪罪下来,也非同小可。
月正中天,孟濯缨的脊梁格外的挺直,月色下几乎纤弱成一张蓄势待发的玉弓。
孟载仑便有些恍惚,初见阿余,她便与几个擅长口舌的妇人争论。她不似孟濯缨这样牙尖嘴利,分寸不饶人,说了几句,便觉索然无味,继而冷笑一声。
伴随着一声冷笑,她还洋洋得意的捋了捋手中的马鞭。
那几个妇人,都吓住了。
阿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闺阁千金,文淑贵女,那马鞭连山贼都敢打的。
那时的阿余,便是如此,眼中波光泠泠,冰凉的讥诮,不屑的很。
孟载仑轻咳一声。
孟濯缨倒是懒得理他,不过谢大人和京畿府尹张一璟也在,便回过头来:“父亲这半年来,身子一向不好。今日有两位大人亲自坐镇,必定无碍。您回房中等候吧,以免劳累。”
孟载仑道:“这女子狡猾,我听闻,还在另外一处下了战书。你不妨去那边瞧瞧。”
若她留在此处,一旦真的出了事,太后心里难免有根刺。既然有刺,也难免会牵扯到他自己。
孟濯缨扯扯嘴角,正要答话,孟沂从里面出来,先给两位大人见礼,又说,靳师师想单独见一见孟濯缨。
孟载仑嗓子又痒了,咳了一声:“眼看就要三更了,这节骨眼上,就不必……”
话音未落,孟沂便笑着道:“母亲说,几句话,不耽误什么功夫的。”
靳师师一身藕色素衣,虽然幽禁许久,脸色较以前更白了些。身子轻柔,却不减损容貌,反而比之前少了几分妖冶,更多了两份楚楚可怜。
倒是把从前那点“妖艳”,给中和了。
靳师师一见她便问:“你父亲可好?”
孟濯缨寻了个木椅坐下,道:“你亲手给他下的药,自己不知?那药虽说,只会让他昏睡,但他无所事事日子久了,本来就虚废了身子,你那药下进去,这半年三五日一小病,十来日一大病,能好得了?”
当日,靳师师为对付孟濯缨,生怕孟载仑突然生出慈父心肠,坏了事,特意给他用了点药。吃的多了,整日浑浑噩噩,只知道瞌睡。
靳师师面色微变:“你竟然知道?”
孟濯缨点点头。
靳师师惊讶之中,更添愠怒:“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替他调养!”
孟濯缨神色且冷,且笑:“我替他调养?”
第119章 对峙 ...
靳师师面色先是一变, 随后冷笑不止:“你早知道我对他下药?那你就该知道, 他不是故意弃你不理。你既然知道, 为何不请御医来帮他调理调理?若是,若是我没进了这佛堂, 早为他做些药膳,调理好了!”
靳师师一拍桌案:“你别忘了,他是你亲爹,是你生身之父!”
孟濯缨神色复杂,看着靳师师:“我从前只以为,你不过一毒妇,原来,只是个痴妄的蠢人。到现在你还替他寻什么借口?便是你当日不下药, 他也会装病不出,只会任由我们两个厮杀,自己绝不会有什么作为。”
便如母亲在世时一样, 他若真是个忠贞不二的丈夫, 怎会让靳师师近了他的身?若他真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 太后又能拿他如何?
可惜, 纵使策马英豪,多年的庸碌已消磨了他所有的筋骨热血,成了一滩再也抹不上墙的烂泥。
“你是他的嫡子, 我听孟沂说了,他让你避嫌。”靳师师哼笑一声。“只可惜,你却不肯领情。要我说, 他对你是不错的,你总是这样横眉冷对,没什么好颜色,他又有多少耐性?”
孟濯缨想:原来靳师师当真是个蠢的。到现在都不肯看透,男人的无情和凉薄。
那她以后,会更凄惨了。
靳师师倒不在意她的冷待,又道:“你可知,我今夜为什么一定要见你?我料想,我是难活过三更,有许多话,若不和你说,怕日后来不及。”
孟濯缨道:“两位大人都在门外,不会有事。”
靳师师幽幽的看着她,目光渐渐落定,似是在望着她,又似透过她望见了别的什么人:“便是都在又能怎样?你既然设下这样的惊天局,一定要我死,我又岂能逃的过去?”
孟濯缨冷笑:“惊天?你不过一个妾室,还是犯过大错的妾室,便是今日死了,又能如何?”
靳师师听了这话,闪着精光的眼睛忽地一惊,瞳孔微微放大:“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跟着自言自语:“是啊……我活着,便是母亲的女儿,若是死了,若是死了,又能有什么用?她多次劝我,弃了你父亲,要我再嫁在军中有实权的郎君。她就是这样……”
她在世时,母亲自然是愧疚,对她千万宠爱。可即便是这样,也算计着她的婚事,要拿她的婚事做筏子,替肃王铺路。
若是她死了,母亲纵然伤心,会在无凭无据之下,对孟濯缨发难吗?
她确实不懂什么政事,可她的母亲,当朝太后,却是个心计不输男儿的政客。她当初能抛下她一次,如今再舍弃一次,也算不得什么。
靳师师咬了下唇,脱口而出道:“你这无君无父的孽障!”既一失言,她又飞快的坦然了神色:“你当真以为,她老人家就拿你没法子?你不过一个四品小官,她明着不行,暗中也必取你狗命,为我报仇!”
“哦。”孟濯缨淡淡的道,“但是,你是因为好人儿不做,非要坐下业障,才引来杀身之祸。杀你的是那通缉犯喻清客,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靳师师瞪大了双眼,方才心绪起起落落,她明亮的眼睛已有些麻木:“方才你都承认了,到现在还来否认?又有什么意思?”
孟濯缨便觉得她似有些不对劲,难道,这数月的清修,对她的打击竟然这样大?
“我可并未承认。”
靳师师猛地站起来,又坐回去:“这血书根本就是假的!那喻氏女子作案,我也有耳闻,她痛恨的,都是那些摇摆不定,水性杨花的男子,怎么到了我这里,不去对付你爹,反而要拿我开刀?”
孟濯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靳师师抓紧衣襟,捂住心口,厉声道:“难道不是?她最痛恨的是男子,就算我和你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凭什么她就放过了你爹?那时,我还没与她相认,不过一江湖弱女,在船上唱曲儿,若不是你爹看中了我,我怎么进的了这镇国公府?”
“再说后来之事,我认回母亲,母亲逼我另嫁,我问他,要不要我出去。是他自己摇头的!是他自己不放我走的!我当初虽然喜欢他,可也未必敢和她老人家作对,若不是他不允诺,我怎么会不惜触怒她老人家,死心塌地的留下来?”
她捶着心口,将那些往事一件一件翻扯出来讲,她说一件,母亲余氏的影像便在这些叙述中,越发的清晰。
这对孟濯缨来说,无异于一种可怕的凌迟。
可这时辰,她也顾不上追思亡母,风一样冲出了佛堂。
靳师师还在道:“我今日便留你下来,我若活下来,你便算得无罪!我若出了事,不管是不是你,你都跑不掉!我母亲,一定会把我的死,全盘算在你头上!余氏,你死了也别闭眼,我便是死了,也必定送你儿子下去陪你!叫你们一家团聚!”
孟濯缨一脚踹开门,冷冷对孟沂道:“还不宣太医进来?”
孟沂骤然一见,隔着屏风,便见靳师师用手使劲捶着心口,面色赤红,眼眶里眼白不自然的增大,一点青黑的瞳孔,像某种可怕的野兽。
孟沂吓的要哭,连忙叫御医,又叫父亲。御医忙不迭的来了,却没听见他父亲孟载仑的只言片语。
孟沂从未经过这等大事,急了就叫:“父亲,母亲不好了,求您快来看看。父亲!”
第120章 发疯 ...
孟濯缨大步出去, 吩咐外面一应人等, 守好佛堂。
靳师师已经不对劲了。
可她说的话, 正有道理!她为人女,虽然明知生父不义, 却难免落于俗套,只将最大的罪责,都算在了靳师师头上,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
喻清客的名单之中,还有孟载仑。
至于所谓的金银花报信,更是一个圈套。喻清客不是选择某一人动手,而是要一起“处置”。
靳师师早就已经中毒了,喻清客早就算好了毒·药剂量, 今日必定发作。
至于她本人,自是亲自去了结叶锦珍。
孟濯缨一出去,便撞见谢中石和张一璟。谢中石维护之情溢于言表, 问她出了何事。
孟濯缨先问起孟载仑, 得知他去更衣, 心头更是不安, 三言两语将自己的猜测,告诉谢中石。
谢中石心说不好,与张一璟对视一眼。张一璟更爽利一些, 直言道:
“这下坏了!方才佛堂之内,只有你和她,真要是中了毒, 岂不是说也说不清楚。”
孟濯缨倒不十分放在心上,不过落人些许口实,且也只是暂时的。当务之急,倒是要去寻孟载仑来。孟沂那孩子,被母亲养的小家子气,一贯的心思多、遇事偏又少,如今母亲出了事,他如同闺阁弱女一般无人可以依靠,喊爹都快喊破音了。
刚要带一队人亲自去找,孟载仑背着手,一瘸一拐的过来。听谢中石说了个大概,孟载仑摆摆手,不以为意:
“危言耸听。大理寺卿和京畿府尹都在此处,那女子不过有些江湖手段,岂能翻了天去。”
孟濯缨见他安然无恙,此处也用不着她,便道:
“劳累二位大人镇守此处,我已经传了讯号,但不知叶家情形如何。我骑一匹快马,去叶家只会谢大人。”
谢中石连连点头:“正是。”
孟濯缨正要出门去,孟沂突地开门出来,一把拽住她手臂,不肯放开,几乎狂乱的道:
“你对母亲做了什么!你想就这么跑了?没有这样的事!”
转眼看见孟载仑,几乎哭出声来,道:“父亲,您可算来了!您快进去看看母亲吧!母亲的样子不大好,您知道的,刚才在佛堂里,就你们两个……”
他倒是和他娘一样,都想到了孟濯缨头上:“什么刺杀!分明就是她暗中作祟,想要借机害死母亲!”
孟沂激愤之下,力气极大,孟濯缨疼极,脸色都变了。孟载仑拍着他的背,要把两人分开,都不能够。
张一璟伸出手来,捏住孟沂的胳膊一用力,便将孟濯缨抢了过来。
靳师师披头散发的跑出来,被孟载仑一把抱住:“太医呢?孟沂,来看顾你母亲!”
孟沂恨恨的看了孟濯缨一眼,却被张一璟拦住:“你……你已经是嫡子,母亲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孟濯缨直觉可笑,连理都不想理他。
她面色并无任何掩饰,直白的不喜和鄙夷。张一璟本身是个油盐不进的,表现的更为明显。
靳师师看清他们脸上的嘲笑,便安静了一刻。
她不挣扎了,孟载仑便放松了一下,支起的脚使不上力,浑身都难受:“好了,先进去让太医瞧瞧吧,你这幅模样,叫沂儿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