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晏奇: ……
“不过,戚夫人说的对,戚明乐过于要强,戚明清又过于柔弱。过刚易折,过柔无本,不论是女子,还是男子,都过不好这一生。只是世道对于女子,往往有更多束缚,再无智慧加身,便更多曲折和坎坷。”
“何况,戚明乐的要强,也并非真的要强。”
她言尽于此,晏奇和谢无咎却都懂了。
说到底,她所谓的刚强,也是将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了男子身上。倘若,她不将所有都赌在长孙清平身上,起码,这世上不会有那样无辜的一个孩子。
不被人欢迎的来,饱受痛苦而死。
唯独只有作为母亲的戚明乐,与他血脉相连,视他为全部,最后选择共赴黄泉,也并不意外了。
这几日事并不多,哑叔提早半柱香来接人,孟濯缨便先走了。
谢无咎忙完一圈出来,没见到孟濯缨,抓着颜永嘉就问:
“孟大人呢?怎么走的这样早?”
不是说好了,送她回家?
这丫头,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徐妙锦啃着点心进来:“老大,你怎么一脸被人抛弃的哀怨?”
谢无咎:“…… ……你快闭嘴吧!”
这丫头明明什么都不懂,怎么总是能命中要害?
第89章 探病燕衡 ...
颜永嘉听他问, 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过, 我看孟大人脸色不太好,很不轻松, 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啊!老大!”徐妙锦笑眯眯的伸出手:“老大,晏家姐夫带回来的糕点呢?”
谢无咎:“我都送给孟世子了。我娘一半,孟大人一半。”
徐妙锦但觉姓孟的真真是“虎口夺食”:“老大,你真是变了!以前孟大人没来的时候,这些糕点你都是给我的!怎么孟大人一个,咳,娇滴滴的男儿身,这么爱吃甜口的点心?”
谢无咎:“…… ……”
“你这说的什么浑话!”
徐妙锦瞪圆眼睛:“可不是娇滴滴的?比我反正娇气多了。偏偏老大你还乐意惯着。也就是人家长的好, 不过,这也就是命了。小孟世子那般容貌,我是服气的, 还那般聪敏, 老大你另眼相看也没错。”
谢无咎听不下去:“人呢?”
“我看孟大人拿了好几个锦盒, 多半是去燕府了。”
谢无咎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 一下就垮了:“她去燕府做什么?”
徐妙锦嘿了一声:“老大你自己照镜子瞧瞧,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脸!你忘了,燕大人替孟世子挡了一下, 当时都昏死过去了。大理寺都派了人特意去看,孟世子自然要去看。不过,情况有点不妙, 燕府的管家今日特意过来,说是铁锥有锈,燕大人一直高热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到现在还没清醒……”
谢无咎慢慢道:“竟然如此危险。难怪孟大人脸色不好,自然应当去看。我们大理寺让谁去看了?”
“你家老爷子身边的专职文书。因为伤还没好,也不好太多人去叨扰。”
谢无咎感慨道:“燕大人英勇救人,如此高义,怎么能就让文书去看呢?我这就代表我家老爷子和大理寺,前去探病。”
孟濯缨自回京后,与燕衡再无往来。
先前也想过,是否要去探望,但究竟有些尴尬,若是遇见蓬莱县主,恐怕那位多心,因此也就打消念头。
倒没想到,燕府的管家主动来找她了。
燕衡的伤势即便不算凶险,人肯定不算太好。如此一想,孟濯缨的脸色自然也不算好。
一进门,管家就急忙出来,热络的将人迎进去。
“公子热度退了些,好多了。孟大人,您不必破费,进去和我家公子说几句话,只是……”
管家欲言又止。
孟濯缨淡淡道:“您有话但说无妨。”
“当年公子和大小姐,的确是天作之合。可惜,大小姐嘉年早逝,我家公子也是哀恸不已,肝肠寸断。您进去以后,还请安抚安抚我家公子,不要言语刺激……”
孟濯缨扯扯嘴角:肝肠寸断?肝肠寸断到要抱着别的姑娘找安慰吗?
“您放心吧,我与燕兄说几句话。”
等进了房中,孟濯缨才知道,为何管家非要去请她过来。
燕衡脸色苍白,昏沉中嘴角蠕动,她凑近了细听,却是一声一声的“泓儿”。
孟濯缨支起身子,半晌没有说话,热流不经意间,已经爬满了脸颊。
自当年惊变,从此天地翻覆,再无人能亲昵的叫她一声本名。
孟濯缨急转过身,擦净眼泪,却见半扇的六曲连环屏风后,一人面色惊愕的把她望着。
孟濯缨擦净眼泪,垂首先行见礼:“大理寺孟濯缨,见过县主。”
“孟大人,太多礼了。”蓬莱县主脸蛋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生的十分讨喜。她圆嘟嘟的手抓着衣裳上的缨络,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哭了呀?”
不等孟濯缨回答,她“呀”的一声:“是不是燕衡要不行了……”
孟濯缨:…… ……
再多的感慨万千,也被这位莽莽撞撞、口无遮拦的县主给冲淡了。
“县主不必太过担心。高热已经开始退了,燕兄气息平稳,不会有事了。”
蓬莱县主比她还要局促些,不是个长袖善舞的,手指还不断的绞着缨络,好像不抓着什么东西,就不会说话一般。
“那,那就好。那你们说吧,我去看看汤药好了没有。不会来吵你们的。”
孟濯缨和他还有话可说?
可小县主已经一溜烟的拍着胸口“逃跑”了。
看来,这位县主果真如传闻所说,十分害羞,怕见生人。
还真是如此,今日能和孟濯缨说上几句话,已经是看在她格外好看的缘故上了。
孟濯缨既来了,便把平安符取出来:“燕兄,燕兄?”
燕衡昏昏沉沉,偏了一下头,没有吭声。
虽然他不能答话,但孟濯缨还是把“探病”的流程走完:“燕兄,这是我从白马寺里求来的平安符。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孟濯缨将平安符放下,正要离去,燕衡突然开口了。
“我记得……”
孟濯缨微微驻足。
燕衡依旧是昏昏沉沉,不知是否清醒:“我记得,你小时候常常拿乳母的旧荷包骗我,说是自己绣的……”
孟濯缨转过脸,稍稍有些心虚。这平安符,是她从哑叔那儿拿的,自然不是什么特意求来的。
刚出了房门,幽暗逼仄的长廊里,缓缓行来一位夫人,绛红严妆,面上却戴了一层面纱。
孟濯缨神色复杂,先行见礼。
“晚辈见过燕夫人。”
这便是燕衡的母亲,当年燕家阁楼起火,燕父葬身火海,燕夫人也烧伤了脸。那之后,她就一直在山上幽居,很少回燕府。
燕夫人上下打量孟濯缨,几乎是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个透。
“不过三年不见,连伯母也不愿意叫一声了?”
孟濯缨淡然不语。
“也是。你妹妹福薄,母亲命短,只留你独自一人在这世上了。也是可怜。”她眼中流露出厌恶之色,“可你再可怜,也不能叫人家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替你挡刀挡剑!”
说着,竟是高高的抬起了手。
孟濯缨眼眸微眯,岂会任由她打?
“燕夫人!”谢无咎大步进来,同时,身后的门突然开了。燕衡急急喊了一声“母亲”,瘫软的靠在门上,不住的喘气。
“母亲,您回来了。县主方才来了,儿没能起身相迎,您去瞧瞧吧。”
谢无咎笑眯眯的见了礼,留下礼盒,也不客套什么,便带着孟濯缨出了燕府。
孟濯缨慢慢走着,突然呼出一口气,谢绝了谢无咎去鸿合楼吃东西的提议,先回了镇国公府。
燕府不过只有燕衡一人,苦苦支撑。镇国公府如何不是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天色将晚,淅淅沥沥下起春雨。孟濯缨突然起身,闯进了正院。
孟沂刚从孟载仑处出来,父子二人一同用了饭。孟沂与她见礼,孟濯缨依旧是理也不理,风一样过去。
虽在同一个屋檐下,孟载仑已经许久不见孟濯缨了,见她神色不如往常,遂斥退奴仆,正房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
孟载仑见她神色苍白,又淋了小雨,雨水从鬓角衣襟滴落,随之落下的,还有眼中晶莹的泪珠。
他心头隐约一痛。
毕竟是个女孩儿家。
她做这般打扮,不知今后如何收场,这般情形,往后,又有谁能拭去她眼中泪珠?
兴许是年岁大了,多少的勃勃野心都埋葬在了十余年庸庸无为的岁月之中,他也曾汲汲经营,也曾在权势下俯首。到如今,看着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儿,却突然开始渴望一点真切的温暖。
他的的确确生出了后悔之意。
“你从燕府回来?燕衡那小子如何了?”
孟濯缨没有说话。
孟载仑有意示好,又问:“那……你吃了吗?”
“兄长没有正名……”
孟载仑吓了一跳,急忙去关上门窗,见四下空无一人,才拖着瘸腿回来,叹息道:“你这孩子,若是被人听了去,要如何是好?”
孟濯缨眼泪滚落,声音不住颤抖:“……他连牌位也没有,年年岁岁,连祭祀也不能有。我身为妹妹,都不能名正言顺的上一炷香,就连长明灯,都只能化名……”
“人死无知,也就罢了。假如有呢?万一有呢?兄长没有香火,在地上会不会饿?没有烧去的衣裳,会不会冷?”
孟载仑脸色几变:“别胡说了。你不是每逢生忌死祭都烧过了吗?何况,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再舍不得兄长,也该知道,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