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秦王闻言,看向我。
“元初?”他说,“何来此问?”
我说:“我今日听谢长史说,他要去凉州劝元初归顺殿下。”
秦王道:“子怀确有此意,然并非时机。元初乃忠于朝廷之人,不会轻易归顺。”
我说:“元初虽忠于朝廷,但并非愚钝之人。今上之事,元初若听闻,当对局势动向有所考量,此时前往规劝,正是时机。”
秦王看着我:“你有何想法?”
我说:“我以为谢长史去不妥,一来谢长史在殿下帐中用事,不必开口,元初也知他是说客,必有所防备。二来此去河西来回最快也须半个多月,此非常之时,谢长史日理万机,不宜走开。如今我既在殿下帐中用事,可由我去说服,保元初对殿下心悦诚服。”
“你想让孤放你回去。”秦王听完,不紧不慢地翻一页书,眼皮也不抬,“云霓生,孤是个痴傻儿么?”
我忙道:“自然不是,我真是位殿下大业着想。去凉州劝说元初,不过用意之一。”
“哦?”秦王道,“之二呢?”
“殿下也知,元初对我用情至深,为了与我一起,不惜与桓府决裂。”我叹口气,“我离开凉州至今,已近一月。元初未得我只言片语,说不定以为我死在了殿下手上。他心思细腻,最爱想些有无之事,难保因此对殿下心怀怨愤,将来不但不受招安,反而利用关中都督职权往殿下身后插上一刀……”
秦王眉梢微抬:“嗯?这是威胁?”
我无辜地望着他:“我不过将此事利弊告知殿下,须知忠言逆耳,殿下要用我辅佐,便不可凭意气臆断。”
秦王收回目光,拿起案上的杯子,饮一口茶。
“元初非愚钝之人,不必提点,他也可分辨利弊是非。”少顷,他将茶杯放下,正色道,“如今乃非常之时,你亦不可轻易离去。若想要元初安心,可写信教使者送往凉州。”
我面色一变,道:“可……”
“此事,孤意已决,不必再多言。”秦王打断道。
我闷闷不乐的望着他,不再多言。
秦王看我一眼,却似心情甚好。
“元初许了你何事?”他将手上的书放到案上,倚着凭几,“娶你么?”
虽然我不乐意向秦王交代我和公子的事,但听到这个“娶”字,我十分受用。
“正是。”我说。
秦王道:“据孤所知,你仍是奴籍。”
我说:“我早已拿回了籍书,桓府无此物,自不可将我落籍。”
我以为他会不以为然地告诉我,对于桓府和大长公主而言,他们有一万个办法让我就算拿回籍书也翻不了身。
但他没有。
“元初确是用心。”秦王道。
我心中不由一动。
他挑起这话头正好,我可以给他画个我与公子双双鞠躬尽瘁辅佐他成就帝业的大饼,让他高兴之下,许诺替我们扫除诸多藩篱障碍风风光光把婚事办了……
但他也没有说下去,转而道:“若今上晏驾,以你看来,京中将会如何?”
我愣了愣,不由地有些失望。
“须得看东平王手段。”我说,“宗室亦诸多派系,东平王若不能弹压各方,则亦不可维持许久。”
“东平王?”秦王看了看我,“如此说来,周氏、沈氏、桓氏等权臣皆不在你考虑之内。”
我说;“今上晏驾,周氏便已立足之地,沈氏亦然。至于桓氏,如殿下所言,乃弄权之辈,倒可凭世家声望支撑一番。然天下兵权大多为宗室瓜分,就算是再大的世家豪族,也只能依附其中,择木而栖。”
秦王正待再说,薛弼忽而到堂上来,将一张纸条呈上。
我瞥了一眼,只见那纸条甚小,一看便知是飞鸽传来的。
秦王将纸条打开,目光定了定。
“今上晏驾了。”他说。
这是意料中的事,我应一声,并不惊讶。
“殿下。”薛弼又道,“有一人自雒阳而来,自称东平王长史张弥之,求见殿下。”
秦王露出讶色,片刻,看我一眼。
“说孤近日旧病复发,正卧榻不起。请张长史到驿馆中歇息,明日孤醒来再见。”他即道,“请谢长史等幕僚到堂上去,孤有要事相商。”
薛弼应下,行礼而去。
议事的地方在堂上,见秦王起身,我也跟着起来。
廊下的灯已经点起,灯笼随风轻摆,地上的影子也绰绰摇动。
“云霓生。”走了几步,秦王忽而道,“你方才提出去凉州,其实不过是要孤许你与元初通信,是么?”
我一愣,看着他。
只见他也看着我,双目明晦不辨。
“殿下哪里话。”我镇定自若,“我绝无私心,天地可鉴。”
第207章 痨病(上)
到王府里来议事的幕僚, 比白日在兵营里见到的多了好些。
除了谢浚等几人, 还有好些先前不曾见过的文官武将, 云琦和玉鸢也在。
云琦的官职是国中大夫, 并非秦王幕府所属。不过他的地位显然也不低, 与谢浚不过隔着两三席。
玉鸢则立在秦王身后,见到面, 她看我一眼,转开去。
说来,玉鸢在□□的位置颇有些与众不同。我曾以为她是秦王的侍婢,但这两日观察, 发现并不是。
她有正经官职,是□□中的女史。不必跟着秦王出出入入, 秦王日常起居, 洗漱更衣, 皆由冯旦等内侍,不必玉鸢动手。
早晨的时候,我曾向冯旦打听过。他说, 玉鸢的日常之务, 乃是在外面的官署之中用事,为秦王分拣官文, 整理图籍,如王国中的典书之职。
“殿下常年在外, 属官之中, 也就谢长史和云大夫等随行。殿下的那些文牍不乏机要, 须得可靠心细之人管理,见玉鸢姊做得好,殿下便将这些交给了她。”
我了然。这玉鸢看着任性娇气,不想竟能胜任典书这样精细的官职。秦王这帐中,果然不养闲人。
“云霓生。”秦王忽而指了指下首一席,向我道,“你如今亦是幕僚,可坐入席中。”
这话大约是说给所有人听的,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纷纷瞥向我。
众目睽睽之下,我走入席中坐下。
周围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对面,云琦看着我,面色无波无澜。
秦王似无所闻,未几,向众人说起了小皇帝驾崩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随即不再在意我,看着秦王,皆惊诧不已。
“此事,孤亦刚刚得知。”秦王神色沉着,道,“故将众卿召来,询问众卿之意。”
“在下以为,此乃天赐良机。”话音才落,云琦即刻道,“朝中无储君,嗣位人选必定引得大乱。殿下如今有太后密旨,不若便领十万兵马,奉旨入京戡乱。”
“殿下入京自是容易,可其余宗室将如何作想。”谢浚道,“诸王国之中,兵马上五千者不在少数,遑论如今各州都督大多由宗室担任,光豫州一郡,就有三万余人。诸侯早已各怀异心,殿下若入京镇压,必遭诸侯反对,他们一旦联合,十万兵马也非敌手。”
云琦看向谢浚,道:“以谢长史之见,却当如何?”
谢浚道:“以在下之见,如今局势尚未明朗,殿下须按兵不动。”
“如此,何时才算明朗?”云琦又问。
“凡出师者,必有名。”谢浚道,“当今朝中掌权者,如东平王等,皆心怀不轨之人,争斗之后,必定为祸天下。待到那时,方为明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殿下顺应人心,得天下拥护,方可成就大业。”
云琦冷笑:“只怕待到那时,奸党在雒阳站稳了根基,又得了诸侯支撑,再想撼动,便是难了。”
一时间,堂上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支持云琦,有人支持谢浚,不一而足。
此事,我已经跟秦王说过,无意参与他们议论,只静静地坐着旁听。
瞥向秦王,他似乎在认真地听着各方议论,那目光却是淡然,俨然已经是有了主意。
“众卿之意,孤已知晓。”待得议论的声音平静下来,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此事重大,孤以为不可急于一时。雒阳之变,众卿亦当保密,在朝廷讣告送达之前不可声张。”
秦王在众人面前乃有十成的威严,闻得他如此发话,众人也不再争论,纷纷应下。
“在下听闻东平国长史张弥之到了驿馆,”谢浚道,“当是为了雒阳之事。”
秦王道:“此事,孤自有计较。”说罢,他又对众人吩咐道,“自今日起,孤对外称病不出。府中一应事务,如往常之例,又子怀代为出面处置。”
众人闻言,不以为惊讶,反而皆笑了起来,纷纷应下。
秦王又与幕僚们商议了些事务,让众人散去。
众人起身向秦王行礼,告退而去。
我看天色不早,也打算回院子里去歇息。
才起身,却听秦王道,“云霓生,你留下。”
我只得坐了回来。
对面,云琦正与一名幕僚说着话,看我一眼,往外面走去。
“方才议事,你未发言。”秦王从玉鸢手里接过一杯茶,饮一口,对我道。
我心想这秦王果真不养闲人,谁干活谁不干活都盯着。
“我的主张已告知过殿下,我以为不必再说。”我说。
“这些幕僚皆孤心腹,任何议论皆可畅言,由众人共断。”秦王道,“你既是幕僚之一,凡心中所想,不可只告知于孤,众人亦当知晓。”
还有这般规矩,我说:“今日所议皆机要之事,每件事传出皆是麻烦。堂上足有二十余人,殿下便这般放心让他们知晓,不怕有人透了风?”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秦王道,“若连二十几张口舌都管不住,孤还当这秦王做甚。”
听上去倒是光明正大,我不置可否。
“知道了。”我说。
秦王看我一眼:“去歇息吧。”
我不客气,向秦王行了礼,告退而去。
离开堂上的时候,我听到玉鸢对秦王道:“夜深了,我让庖中做了些羹汤,殿下可想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