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拍拍他肩头:“甚好,你有这般志气,我便放心了。”
谢浚派人来催促的时候,我已经将衣裳换好,容貌也做了些改变。
内侍面上无须,我不能用假须遮蔽面容,便只好在眉眼上下功夫,用胶皮和妆粉做了个老相,站在镜前,活像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内侍。
谢浚自然知道我会易容,看到我的时候,没有多大惊诧,冯旦却是咋舌。
“乖乖我的天爷……”他盯着我的脸,“霓生姊,果真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我说,“你可须谨记规矩,不能在人前这般唤我。”
“那唤你什么?”
我想了想,道:“唤我老倪好了。”
冯旦讪然。
“时辰不早。”谢浚走过来,道,“该入宫了。”
我和冯旦皆应下,不再闲扯,骑到马上去。
谢浚的随从不多,除了我和冯旦之外,还有几名侍卫。而进宫城之前,侍卫都须留在外面,跟随他的,只剩下我和冯旦以及一个车夫。
但纵然如此,我仍能感觉到宫城守卫对谢浚的小心恭敬。
或者说,这是对秦王的小心恭敬。
对于所有能入宫的贵胄朝臣来说,最能让他们体会到人情冷暖和地位权势差别的地方,不在于俸禄或别人言语,而就在这宫城的一道道宫门上。
像大长公主、桓肃或公子这样的人,平常出入宫禁,脸都不必露,那些守卫看到车夫的脸便会放行。就算不认得车夫,只消在他们面前晃一晃出入的腰牌,也不会有人敢阻拦。
而别的朝臣则不一样,就算是三品四品的大官,在这宫城的守卫眼中也并非什么稀罕货色,若非大红大紫,照样拦下来查验车马,过问入宫去向。如谢浚这般诸侯王府里的属官,那是连官都不大算,大有可能会被守卫要求先在宫道等着,待他们慢慢地查验了出入信物,最后,颇有架势地说,按规矩,须得把车马留下,让他们步行入宫。
但谢浚并未受到这般对待。
一行人甚至还未到宫前,守卫远远看到马车上□□的标志,便往两边撤开。谢浚唯一一次让车马停下来,乃是他要吩咐侍卫们在宫外等候。
我骑着马跟在谢浚的马车边上,瞥了瞥路旁的将官和士卒,只见他们注目着谢浚的马车,面上皆谨慎之色。
董贵嫔的宫室,我从前跟着大长公主来过。恰好,也正值这般天寒之时,四周皆萧瑟之景。
一名老内侍出来,与谢浚见了礼,引他往堂上而去。我和冯旦各捧着些食盒和锦盒,跟在后面。
三年不见,董贵嫔看上去倒是比从前更是精神,看到谢浚,面色和善。
堂上也仍是安静,身边除了一名老宫人,别无旁人。
那老宫人我认得,是董贵嫔心腹,上次我跟着大长公主来的时候,二人密谈,这老宫人可在旁听着,不必回避。
谢浚将各色礼盒一一呈上,向董贵嫔问了安,又替秦王报了安康。
董贵嫔面带微笑地听罢,喝一口茶,忽而道:“前几日东平王来探望老妇,说子启病危了?”
她那神色颇为平静,仿佛不过问问秦王吃饭了没有。
“正是。”谢浚亦神色如常,道,“前些日子,东平王府长史张弥之到了上谷郡,殿下在病榻上召见了他。”
董贵嫔微微颔首,叹道:“如今又到了多事之秋,是当谨慎些。”
谢浚道:“贵嫔睿智。”
董贵嫔不多说下去,却看了看我。
“这位内侍,老妇怎从未见过?”她说。
谢浚看了看我,微笑:“贵嫔好眼力,这是殿下新纳的幕僚云霓生,在下今日带她入宫,乃是有一桩事要办。”
听到我名字的时候,董贵嫔的神色一动,变得惊诧不已。
“这是云霓生?”她再度看向我,疑惑地将我打量。
“正是。”我笑了笑,上前向她行礼,“在下云霓生,拜见贵嫔。”
董贵嫔盯着我的脸,少顷,恢复了镇定。
“老妇上回见你,你可不是这般模样。”她说。
我知道她指的是上次大长公主带我来的时候。那时,大长公主当着我的面和她商议机密,虽不曾告知她我的名姓,但稍微有些脑子的人,也会让人去查查清楚我到底是谁。
我神色不改:“如今非常之时,自当小心为上。”
“贵嫔亦知霓生?”谢浚在一旁问道。
“云霓生大名鼎鼎,谁人不知。”董贵嫔说着,意味深长,“当年之事,老妇可是不曾忘记。大长公主又是劝子启入京,又是说媒,这都是你的主意。”
第220章 秋宫(下)
当年的来龙去脉, 既然秦王都知道了,那么董贵嫔也知道,便一点也不出奇。
不过我并不觉愧疚, 仍微笑道:“贵嫔好记性。”
这时, 旁边的谢浚轻咳了一声。
“贵嫔明鉴。”他看我一眼, 向董贵嫔禀道, “云霓生如今为殿下所用,此番随在下入京,乃是为扳倒东平王。”
董贵嫔:“哦?”
谢浚于是将我和他议下的计策大致说了一遍,而后,道:“如今最紧要之处,乃在于今上及谢太后。二人皆为东平王软禁, 在下昨日去谢太后宫中探望,因旁人监视, 未敢透露一语。如今之计,唯有请贵嫔相助。”
“如此。”董贵嫔道,“老妇如何相助?”
我说:“在下善于易容潜行,须一身宫中内侍或宫人的衣裳, 乔装改扮,潜入那承露宫中去密见太后。不须多久便可回来,再与谢长史一道离去。”
董贵嫔缓缓饮一口茶,而后, 将杯子放下, 倚在凭几上看着我, 不置可否。
堂上一时安静,谢浚见董贵嫔不说话,过了会便按捺不住,开口道:“贵嫔……”
“承露宫虽无高墙,可那里面的宫人,比老妇这里多多了。”董贵嫔不紧不慢道,“若谢太后身边一直有人,又待如何?”
我说:“此事简单。我可将太后身边宫人形貌揣摩清楚,下次再来时,便扮作她们接近太后,如此一来,便不必受那监视之限。”
谢浚不曾见过我行事,这样的计划,他必会觉得不可理喻。故而为了避免他犹豫不决而影响行事,我没有跟他细说过。
果然,这话出来,连他也微微变色。
董贵嫔看着我,却是镇定。
“我曾听子启说,你有百般变化的能耐,便是他也难以对付。”她缓缓道,“你说的,想来就是当年对付子启的那套。”
这话听上去颇是舒服。我心想,秦王面上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倒是还知道谦虚。
“正是。”我毫不否认,说,“贵嫔放心,无全然把握之事,在下从不去做。”
“只是现下乃白日,若潜入承露宫,难免束手束脚,贻误时机。”董贵嫔道,“老妇倒有一策,更为妥当。”
我和谢浚皆讶然。
原以为董贵嫔要么同意,要么不同意,不想她竟还有别的想法。
“恭请贵嫔示下。”谢浚忙道。
董贵嫔看了看我,道:“我听子启说,你曾用药迷倒了他帐下属官,从他帐中偷走了一件宝物?”
我:“……”
秦王个不要脸的。我心里骂道,刚才对他恢复的一点好感霎时烟消云散。
“贵嫔明鉴。”我神色严正,“在下当年乃是去殿下帐中取回自己的物什,并非偷窃。”
董贵嫔不理会,继续道:“你既然会这迷药之术,今日不妨便留在老妇宫中,待夜深人静之后,再潜入那承露宫中。夜里留守太后寝宫的人,最多不过一二个,对你而言,当甚是容易。”
我了然,想了想,心中敞亮。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董贵嫔和秦王虽不是亲生的,但既然教出了秦王这样的妖怪,果然还是懂得些阴谋诡计,连教我用迷药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后宫里嫔妃们每日要读的那些贤良淑德的训示无疑早就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谢浚却皱眉,道:“可在下来时,跟随的乃是两人,若回去只剩一人,被有心人发觉,只怕要受怀疑。”
董贵嫔道:“此事无妨。”说罢,她转向旁边那位老宫人,“你看谁人与她长得像?”
那老宫人看了看我,道:“陶安有几分像,可唤来一试。”
董贵嫔颔首。
老宫人即往屋外而去,没多久,领进来一位老内侍。
我妆扮之时,本就是照着最平凡的脸型和眉眼下手,以图让人过目而忘,无法注意。只要年纪大些,面白无须,一眼看上去,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大区别。
那内侍就是这样的人,我看了看,甚是满意。
事情既已经无异议,我便即刻动起手来。与陶安互相换了衣服之后,我又用妆粉将他眉眼画像一些,蓦地看去,骗过门前的守卫乃是无妨。
“你随谢长史回府去。”董贵嫔对陶安吩咐道,“明日再随他回来。”
陶安看上去颇是顺从,也并不多问,恭敬地行礼:“遵旨。”
董贵嫔又对谢浚道:“你今日且回去,稍后再去东平王府,可告诉他,说老妇那腰疼的毛病又犯了,你明日还须带些药材来探望。提一句便是,免得他多想。”
谢浚亦行礼应下。
没多久,谢浚带着冯旦和陶安回去了。
我则在董贵嫔的宫中留下来,继续装内侍。
董贵嫔没有离开堂上,也没有让我离开。她让老宫人给我端了一杯茶来,仍坐在榻上,看着我。
“子启不曾告知老妇你到了他帐下之事。”少顷,董贵嫔道。
我说:“此乃近日之事,殿下日理万机,这等小事自不足挂齿。”
董贵嫔道:“恐怕并非小事。据老妇所知,子启寻了你许久。”
这并不奇怪,我当年遁走的原因之一,也是秦王。我那装死的办法,连公子都不曾一下全信,何况秦王。
“殿下求贤若渴,在下着实受宠若惊。”我说。
董贵嫔淡淡笑了笑。
“子启虽非老妇亲生,但世间最知晓他脾性的,莫过老妇。”她靠着凭几,淡淡道,“外人皆道他杀伐果断,深不可测,但在老妇看来,也不过是被逼到了绝境,不得已而为之。若论其本性,却常是敏锐而细致。他所作所为,皆经深思熟虑。”
我讶然,不明其意,只得挑着好话敷衍道:“殿下雄才大略,常人不可及。”
董贵嫔看着我,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