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摇头:“既然要洗脱嫌疑,大长公主和桓府一个也不可参与进去。此事,可让秦王府帮忙。”
二人听着,皆露出了然之色。
“秦王府如何帮?”沈冲问。
“此事甚是简单。”我说,“二位可睡过箱子?”
“箱子?”二人看着我,皆愕然不解。
将桓瓖和沈冲送入宫中的方法,其实甚为直接。
那些大件的裘皮衣袍和毯子,须得大口的箱子,我去库房中看过,可以藏人。
我让谢浚将其中两口稍加改造,用木板隔层,底下隐蔽处挖出气孔。如此一来,便可在底下藏人,上面放上裘毯,就算有人开箱,也看不出里面的玄机。
动手那日,我还有别的许多事要做,比起给桓瓖和沈冲改装易容之类的麻烦事,此法算得简便快捷。
当然,如果搜寻得仔细,当真将上面的物什翻来看,此事便功亏一篑。
所以,这须得借秦王府的旗号狐假虎威,由谢浚亲自押送。
先前,谢浚听我述说此计的时候,神色有些不镇定。
“当真须得如此?”他问。
我知道谢浚虽是秦王的长史,但一直走得是阳谋之路,对于他这种出身上流且一向以君子之姿立足于世的人来说,亲自上阵偷鸡摸狗乃是前所未有。
“兵者诡道,既然连书中兵法也不避细作之技,可见这也是取胜之正道。”我说,“若无此法,我等那计策则无以施行,前功尽弃。故而成败皆在长史肩上,望长史三思。”
谢浚看了看我,深吸口气,颔首:“如此,交与我便是。”
他做事颇为麻利,第二日,那两口箱子已经改好了。如我先前交代一般,上浅下深,底下凿出气孔,以免藏的人被憋死。
谢浚颇为周到,将两条裘毯改短,放入箱中,堪堪能将面上的浅层填满,看上去似装了满箱满柜一般。
“甚好。”我查看一番之后,满意道,“长史心思细致,安排甚妙。”
谢浚的神色似不为所动,却问道:“你说的那二人,除了桓瓖,还有何人?”
沈冲如今身份微妙,为免节外生枝,我没有跟谢浚提起过他,笑了笑,道:“自是桓瓖的心腹侍卫,身手了得,长史放心。”
“入宫之后又该如何?”谢浚问。
“长史将这些贡物的箱子送入董贵嫔宫中之后,仍如上回之法,将我与那位陶内官换了,自可出宫回府,旁事莫管。”
“我回府之后呢?”谢浚道。
“自是准备接应,返回上谷郡。”我说,“大夏门外五里有一处草庐,乃平日行人歇脚之所。长史可在城门关闭前,与那些侍卫出城,埋伏在草庐附近等候,待得我这边事成,便可碰头。”
谢浚有些疑惑:“我等便只须等候?”
“便只须等候。”我笑笑,“长史放心,我定然会将二人带到。”
谢浚看着我,虽仍有疑色,但终究点了点头。
查看过库房里准备的物什之后,我又与谢浚商议了一番行事的细节,走出外面去。
“今日要做何事?”谢浚问。
“不必做多余之事。”我说,“长史仍到东平王府去一趟,说一说最近接到的秦王病况。便说你得了急报,上谷郡那边令你即日返回。如此一来,明日,长史便可大大方方带着他们二人消失,就算东平王有疑,也无所追查。”
谢浚了然应下。
如既定之计,不久之后,谢浚到东平王府去了。我正要回院子里,冯旦走了来找我。
“霓生姊,”他说,“你不是说想吃莱阳梨么?王府外头来了叫卖的,你可要去看看?”
我心中一动,忙问:“在哪边门?”
“就在东北小门外。”
我谢了声,忙快步走去。
还未出那小门,外面叫卖的声音已经清晰入耳。
我走出去看,只见是个面生的男子,长得黝黑,挑着两筐梨。
见我张望,他笑笑:“这位郎君,买梨么?莱阳新梨,都是才摘下来的,十钱三斤,包甜。”
我走过去,将那梨拿起两只来看了看,道:“这般货色也要十钱三斤,诓谁?”
那人忙道:“这可不贵,郎君也知晓,莱阳到雒阳可不近,光是腿脚费也须花上许多,十钱三斤已是大大亏了本。小人家在大夏门外的邙阳乡,常年卖梨,郎君尽可放心。此番进了五十斤,就等着卖了好过年,郎君便买些吧。”
我摇头:“你说的好听,这梨看着也不新鲜,不要不要。”
说罢,将那两只梨放了回去。
顺便将手心里一张折成方胜的信纸压在底下。
那人也不多说,挑着担子走开,边走边吆喝:“正宗莱阳梨,十钱三斤!莱阳梨……”
我转身回到王府中,冯旦见我两手空空,颇是意外。
“霓生姊不曾买梨?”他说。
我说:“不曾买,品相不好,还要十钱三斤。”
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方才那人的话,不由地松一口气,露出微笑。
五十人。
公子的人,终究是赶到了。
第225章 授计(上)
隔日, 天气似乎又转冷了些,天空铅云密闭,似乎将要下雪。
动手的时机就在夜里,但一切是否按计议行事,还须等宫中的消息。
按我那日与谢太后商议的方法,她今日早晨会去董贵嫔宫中赏菊,若事情可顺利,她便会装病, 而董贵嫔则会派人将消息送出来。
桓瓖和沈冲会在那别院里等候,无论成不成, 我都须得去一趟告知他们。
而在这之前,我什么也不能做, 只能在□□里等着。其实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时候, 明明有大事要做,却只能无所事事。一大早起来, 我慢吞吞地用了膳,又去那小楼里看一会书, 到了巳时,还无消息。
与我相比, 谢浚却全无急躁之色。
早晨与我照面之后,他如常到堂上去处理事务, 而我按捺不住去找他打听消息的时候, 他仍在与何达商议着该在王府的什么地方再凿一口井, 仿佛全然忘了还有大事要做。
待得何达离开之后, 谢浚才看向我。
“找我何事?”他问。
我说:“无事,久闻长史遇事稳若泰山,乃名士典范,特来观赏。”
“时机成不成皆是天意,何必强求。”他将手边的文书放好,说,“殿下时常临大战前仍看书下棋,便是藉此保持清醒,不至于为焦虑所迷。”
我不置可否。在谢浚看来,秦王什么都是好的,我对他的褒奖之词并没有什么兴趣。
“你来了正好。”这时,谢浚道,“今晨使者送来了些信函,也有你的。”
说罢,他将案上的一只木函拿起来。
我眼睛一亮,忙上前接过。
看上面的封泥,确实是公子寄来的,不禁欢欣雀跃。
“殿下甚为守约,这信函才送到上谷郡,便转来了雒阳。”谢浚道。
这话想来确实,算算日子,我的信送到凉州,公子回信,送到上谷郡又辗转至此,堪堪够用,至少没有滞留。
我点头,颇有些不由衷地说:“如此,劳长史替我谢过秦王。”
谢浚笑了笑,目光在我手中的木函上瞥了瞥。
“你与元初分别许久,想来也颇为思念。”
“自是如此。”我颇为得意地说,心里打算着赶紧告辞,回房里好好看看公子的信。
但谢浚却并没有结束话头的意思。
“霓生,”他说,“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你。”
“你做这么许多,只是为了快些完事,好与元初团聚么?”
我讶然。
“长史何意?”我问。
“不过好奇。”谢浚道,“据我所知,殿下早已答应不约束你行动,你大可只为殿下出谋划策,自己早早回凉州去见元初。如此,既不耽误你与元初团聚,亦不耽误你为殿下践诺。”
“言之有理。”我笑了笑,“长史好计策,我竟未想到。”
谢浚没有理会我的揶揄,道:“你有比与元初团聚更要紧的事,是么?”
我叹口气,道:“不想竟被长史看了出来。实不相瞒,我本是存了这般心思,但到了秦王麾下之后,见秦王胸怀天下,睿智无双,营中幕僚将士皆德才兼备,忠义两全。后来我多番问卜,秦王乃受命于天,有帝王之相。天意如此,而秦王有托于我,我自当顺天道而行,广济苍生,积福修德,岂可止步于儿女情长,无所建树?我虽女子,亦知大义当前,于情于理,皆当抛却杂念,为秦王全力驱驰,鞠躬尽瘁。”
谢浚看着我,似笑非笑。
“如此说来,”他说,“你终是想通了?”
我说:“多亏谢长史前番尽心教导,我茅塞顿开。”
谢浚不置可否,少顷,道:“你不是要看元初的信?”
我说:“正是。”
“去吧。”他说,“有消息我便告知你。”
我大方应下,起身而去。
公子这信有好几页纸,我细细看了,只觉心头的焦躁在他那漂亮的字迹里消散无踪。
如他上一封信那般,这信中说的也是些琐事,他在凉州做了什么,思索什么,还有……每天多么想我。
说实话,别看公子才名卓著,平日作作赋吟吟诗,随手便可倾倒一片,但那些不是抒怀就是写景,要么就是探究玄理的长篇大论。
若说写情书,他当真无能得很,甚至比不上桓瓖。
从前有一次,桓瓖到桓府里来的时候,袖中漏出一封他不知写给哪家闺秀贵妇的花笺。我好奇打开来看,只见里面都是什么卿卿什么胶漆什么思念芳泽之类的,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
与公子定情之后,我曾无比期待,觉得以他的文采,必可将情书写得超脱恶俗,艳压群芳。
但过了这么久,我收过他不少信,然而都称不上情书。最接近情书二字的,还是他抄的那首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