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颔首:“多谢吕兄。”
大致商议之后,我和二人分别,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匆匆离去。
我虽穿了一身便装出来,但出于多年谨慎的习惯,几样简单的防身物什还是有的。假须、迷药,还有公子的尺素,当下都妥妥地藏在了怀里。
不过这废宅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流连的地方,被人在这里拿住,哪怕我装扮得天衣无缝,被人拿住也一时半会说不清,更招猜疑。于是,我先离开废宅,借着旁边一条幽暗的小巷子遁走。
如我所料,蒋亢果然已经动手封锁了城门。
我装扮好,走到最近的城门时,只见这里竟是封了起来,水泄不通。
许多要出城的民人被堵在了城门前,吵吵嚷嚷,但那些士卒全然不动,一个人也不放出去。
这么紧张,心中无鬼才怪了。
我想着,正打算再去别的城门看看,忽而听得不远处有人在敲云板,似是有官府要事公告。
我对此并无兴趣,正借着凑热闹的人潮往边上走,那小吏扯着嗓子布告的声音已经在耳边想起:“……贼人李阿桐!扬州钟离县人士!昨日盗窃库中米粮,被蒋将军当场捉拿,审问之下,不肯交出同党!按明光道律,腰斩弃市!”
心底登时一惊。
我看向那布告,只见白底黑字,确实写着钟离县李阿桐。而那小吏身后,摆着一辆囚车,囚车里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我忙挤开人群,扒到那囚车边上细看。
那人虽鼻青脸肿,却仍可辨认面目,正是阿桐。
身上犹如冷气倒灌,我定定站着,不可置信。
“阿桐……”我唤他的名字,声音却被旁边的喧闹吞没,未几,凑热闹围观的人已经将我挤到了后面。
我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掐入手心,只觉一股怒气从脚冲到了头顶。
蒋亢。
我不再停留,转身,径自朝王宫走去。
王宫的官署里,蒋亢仍似昨日所见一般,坐在上首,颇是悠然。
见我进来,他脸上全无意外,看着我,笑了笑。
“我在想女君何时会来。”他说,“果然这就来了。”
我说:“将军这是何意?”
“女君说的是那李阿桐么?”蒋亢淡笑,“当初曹先生送他去蜀地,他非不愿意,走回来要加入明光道。我想着女君这般重情义,说不定哪日能将他用上,便收了下来。果然不负我一番苦心,这便用到了。”
我冷冷道:“我自昨日入城,便已是插翅难飞,将军要拿我,昨日便可动手,又何必费今日这般周章。”
“昨日是昨日。”蒋亢道,“我还未得到信物,自不敢轻举妄动。”
我狐疑地看着他。
只见他看了看旁边的侍从。那人捧着一个盘子走下来,呈到我面前。
我看去,只觉心头骤然被什么抓了一下。
那盘中有两件物什。其一是枚玉印,仿玉玺之制,我在曹麟那里见过,是明光道教主之印。其二,则是一张绢书,我打开看,却是曹叔的字迹。
绢书上字句讲究,如同御诏,竟是曹麟退位,曹叔让权,将明光道交与了蒋亢。
第349章 叛离(上)
我看着那绢书,未几, 再抬眼看向蒋亢。
他仍神色平静, 目光烁烁,似乎已经将我看透。
“如此说来, 曹叔和曹麟都在将军手上?”我说。
“正是。”蒋亢道,“曹先生身体不好,我自当照看。”
我看着他, 堂上一时间没有声响。
“明光道如今既然归了将军, 那么和谈之事,便只好与将军商议了。”少顷,我冷冷道,“不过将军这般费尽周折将我扣留,想来也并非是为了和谈。”
蒋亢微笑:“女君果然通透。不过女君放心, 我与曹先生仍有情意在, 暂不会对女君下手,只是接下来的日子, 须得委屈女君。”
说罢, 他朝外面唤了声:“岑欣。”
未几,岑欣带着几个人走进来,向蒋亢一礼。
我看着他们, 手暗自缩入袖中。
“女君最好老实些。”蒋亢不紧不慢道,“莫忘了曹氏父子以及那李阿桐还在我手上,女君但有一点不听话,他们性命堪忧。”
我心中一凛, 已经摸到了尺素的手僵住。
蒋亢向岑欣点点头。
岑欣应了声,看向我,目光暧昧:“女君,得罪了。”
说罢,他拿着一根麻绳将我的手捆了个结实,而后,伸手往我袖中搜索,又探入我的衣襟里,乱摸一气。
后面有人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我睨着岑欣,压着心头的怒火,没有出声。
没多久,尺素和我暗藏的小瓶药包都搜了出来。
“搜干净些。”蒋亢道,“云霓生用暗器的手段乃大名鼎鼎,连豫章王都在她手上吃过亏。”
岑欣笑笑,道:“小人知道。”说罢,得意地看着我,那衣襟里的手又在我胸上摸了一把。
好一会,他终于将我放开,将搜出来的物什呈到蒋亢面前。
蒋亢看了看,将尺素拿起来,拔出刀刃,露出欣赏之色。
“原来这便是尺素。”他赞叹道,“果然是名器。”
说罢,他将尺素交给侍从:“去吧。”
侍从接过去,应下,转身而去。
我盯着那侍从离去的背影,未几,将目光收回,道:“将军方才说,只要我听话,便不伤李阿桐和曹氏父子。我怎知将军践诺?”
“女君莫想岔了,”蒋亢冷笑,道,“当下是女君有求于我,而非我有求于女君。”
说罢,他挥挥手,岑欣随即让手下揪着绳索,将我押了出去。
蒋亢所谓的委屈我,就是将我投入牢狱里。
说来,这是我第二次正经坐牢,上一次,还是在颍川的时候。
那时,我仍算候审,便心存侥幸,想着自己只是寄居在族叔家中,被他说了一门亲,那审理案情的官吏或许能察觉隐情,将我放出来,我也好堂堂正正拿回祖父的田产。故而我在那牢狱中忍饥受冻,熬了一个月。
而这次的牢狱之灾,显然比上次严重。因为东平王宫中的监狱,是出了名的坚固。
本朝的诸侯们,尤其是有钱的大国诸侯们,大多爱讲面子,攀比之事五花八门。东平王宫中的监狱便是如此。东平王乃兖州诸侯首富,临淮王乃徐州诸侯首富,二人各不服气,处处喜欢争风。有一回,临淮王将临淮国宫室翻新,特地请了东平王去做客。东平王见了临淮国的宫室,本一处也看不上,直到见到临淮王的宫狱。这宫狱栅栏和四壁都以精铁打造,号称举世无双回头,东平王颇是赞叹,回去之后,也下令将自己宫中的监狱翻修。
东平国这宫狱乃深入地下,四壁皆筑以东平国特产的云纹青石,花费数年才建成,号称固若金汤万夫莫开。建成之后,东平王还特地请临淮王过来临淮王过来参观,据说临淮王看了之后,颇是恼怒,拂袖而去,从此再也不来。
如今关押我的地方,正是这石牢。
东平万大约舍不得自己这重金打造的地方被弄得满地污秽,牢房里竟颇是干净,还摆着正经的床榻被褥,与雒阳的宫狱相较,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这并非就是犯人可得优待的意思,因为这石牢进来之后,首先看到的便是一件刑室,墙上和地上,各色大小刑具摆得整整齐齐琳琅满目,简直教人寒气上窜。而这牢狱既建在地下,又是石牢,自然常年阴森湿寒,犯人关在里面,并不会多舒服。
石牢的过道上只有一盏灯,我的手脚上都被换上了沉重的铁镣,而后,被推进一处牢房。
铁门“砰”一声关上,我看着门外的人离开,未几,石牢里陷入寂静。
待地无人,我随即扒到门边上,借着黯淡的灯光,将周围查看。
蒋亢虽然将我扣押,但有两处颇教人玩味。
其一,如我先前与吕稷所言,蒋亢若想与秦王合作,便该将我好好供着。如今他将我拿下,那说明他要合作的并非秦王。
其二,他既然拿了我,又不杀我,那么说明我活着还有别的用处。且他竟然要用曹叔父子和阿桐三人的性命来要挟我,说明我的身价还十分不菲。
如此一来,我当前的要务,并非操心生死,而是从这牢狱中逃出去,然后救出阿桐。
正当我努力寻找着这石牢的破绽,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忽而传来:“看也无用,你出不去的。”
我一怔,隔着手腕粗的铁栅栏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隔壁还关着一人,盖着褥子缩在榻上,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得。
待得依稀看清那张脸,我吃了一惊。
“你是……”我说,“二王子?”
听到这称呼,那人抬起头来,果然正是司马敛。
与上次在雒阳宫中所见不一样,此时的司马敛,早已没有了嚣张跋扈之色,憔悴的脸上,目光狐疑不定,仿佛一直处于惊惶之中。
“你是何人?”他问。
我心中有了些计较,叹口气:“在下不过无名之辈罢了,未知二王子怎会关在了此处?”
“你是张弥之的人!”他突然忿忿道。
我讶然,道:“王子何出此言?”
“孤已经继位为东平王!”司马敛骂道,“只有张弥之老匹夫不肯认,你不是他的人是谁!”
他说着,又絮絮叨叨地咒骂了一通张弥之,却将身上的褥子缩得更紧。
我看着他,有些无语。
“大王息怒。”我只得哄道,“是小人消息闭塞,未知大王喜事。”说着,我压低声音,“不瞒大王,小人是奉了圣上之命,特地来救大王的。”
司马敛听到这话,停住了絮叨。
“救我?”他即刻问,“怎么救?”
“自是借故打入这石牢中,将大王救出去。”我说,“我打听了许久,才知道大王在此处受苦,苦于营救无能,只好假装谋逆,也被关了进来。大王必是对这石牢熟悉,不知大王可知晓破解之道?”
听得这话,司马敛刚刚兴奋起来的目光又涣散下去,
“这石牢乃父王修建,进出皆不过一口,否则怎会号称万夫莫开。”他将身上的褥子悟紧,声音再度变得瓮声瓮气,“进来的人,从来没有谁出去过。”
我想了想,正待再说,忽而听到一阵嘈杂声传来,似乎又有新的犯人被押了进来。
没多久,只见那些人朝这边走过来,当前两人架着一人,蓬头垢面。
“阿桐!”我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