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庞后育有二皇子平原王,同为嫡子,离太子之位不过一步。不过庞后和平原王一向顺从老实,似乎无心争位。尤其是平原王,在太子面前唯唯诺诺,近乎白痴,时常受太子欺辱。
城阳王叹口气:“太子这般脾性,着实不好。”
“他若改得,早无今日之事。”桓瓖道。
公子却道:“且不提这些。此事于太子不利,于我等却是大好。”
桓瓖和城阳王皆讶然:“哦?”
公子的手指轻轻抚过茶杯沿口,目光灼灼:“太子、平原王与殿下皆皇嗣,自不可轻易出征。然秣陵侯新任主帅,则要新开幕府,他帐下幕僚诸将,该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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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公子对从军之事当真着了魔。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被他言中。
河西换帅的消息传出之后,平日沉溺玩乐的贵胄们纷纷踊跃报国,形势喜人。
本朝战事频繁,提拔尤重军功;且今上践祚以来,甚少败绩。所以,世家子弟们对入伍一向颇有热情。不过,自从数年前收复了吴越之后,天下渐趋安定,战事越来越少。而像河西平叛这种胜利在望的大战,便成了再肥不过的好肉,引得无数人觊觎。
其中也包括公子。
与别人不同,他是当真想去从军。那日从城阳王的府里出来之后,他就再也坐不住,数次向主公和大长公主提起此事。然而毫无悬念,均造否决。
而与公子相比,桓瓖则顺利得多。
与公子相反,桓瓖并非主动要去,而是他的父亲桓鉴亲自出面,在荀尚帐下给桓瓖谋了职,在后军里当管粮草押运的司马。
桓瓖对此无异议,事情定下时,他还得意洋洋地特地穿着一身铠甲来桓府吃饭。
那日,公子十分暴躁。
回到室中的时候,他将家人刚送来的几封聚宴请帖扔在地上,厌恶道:“边陲危急,这些人竟还有心事沉溺玩乐之事,莫非是要应那什么璇玑先生的谶言!”
说罢,他走到剑座前,取下宝剑,“锵”地拔出,然后,一剑朝烛台削去。
儿臂粗的蜜烛瞬间斜斜断开,未几,顺着切口滑下。
我和青玄对视一眼,一声不吭。
公子也不说话,气呼呼地把剑丢到榻上,自去沐浴更衣。
夜里,我在室中叠着衣服,公子躺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打了打纱帐上垂下的香囊,一荡一荡。
“霓生,”他忽而道,“给我讲你祖父那些书中的故事。”
我无奈,他心情不好就要我讲故事。
“公子要听什么样的?”我问。
“随便。”公子枕着一只手臂,无所谓道,“有趣便是。”
这是他在当年生病时养成的习惯。
我和他都只能待在屋子里,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就给他讲故事,每日三则,从无重样。
那时,公子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故事,我说,是从我祖父收藏的书里看来的。
他十分惊奇。
“你识字?”他问。
我有些不高兴,心想我看上去像个白丁么?
“我祖父乃读书人。”我说。
公子问:“那你怎做了奴婢?”
如果是别人这么问我,我大约会甩个白眼,反唇相讥或者干脆吵个架。但公子看着我,双目清澄,仿佛果真只是好奇问问,教人无法发脾气。
我只得跟他简要地说起我家的过往和被族叔连累的倒霉事。
“袁公的小儿子我识得。”公子听完,沉默片刻,道,“他弃市时,我还去了送行。”
似乎怕我难过,他补充道:“不过他脾气甚坏,你未嫁成也好。”
我有些无语。这话说得好像我是因祸得福。
从那以后,公子每当无聊,便会让我讲故事给他听。他总是听得十分认真,有时,他甚至会为故事中的一些见解争执起来。
公子师承大家,自有一股傲气。我发现每当这个时候,强硬的直辩只会让他傲气更甚,但迂回诡辩往往能收获奇效。不巧,我正是个中高手。
在我看来,他皱眉的时候,恼怒地涨红脸的时候,被我顶得出说不出话的时候,和他笑起来的时候一样好看。
但他就算气得摔书,也从不责罚我。有时,他冷着脸不理我大半天之后,会忽然对我说,我的话虽不入流,但还是有几分道理。
我每每啼笑皆非,却又不禁惆怅。
到了离开这里的那一天,我或许不会十分高兴。
因为乡里毕竟无聊,我大概再也不会找到一个像公子般能跟我斗嘴的人了。
“霓生,你曾说你祖父也去过河西,你想去看看么?”听我讲完一个杀人奇案的故事之后,公子忽而问道。
我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
“不十分想。”我答道。
“你定然想。”公子半坐起,反驳道,“你说过,你想看看你祖父去过的地方。”
我无所谓:“公子,我祖父去过的地方多了,看也看不过来。”
公子“哼”一声:“那便无法了。”
我心中得意,正以为占了上风,只听公子又道:“昨日我练字那些纸,还是让青玄烧了。”
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时间设置错了,我以为今天4号_(:з」∠)_
第5章 征途()上)
就算是桓府的奴婢,想要几年内靠主人的赏赐攒够赎身和买下一个田庄的钱,那也是做梦。所以,我须得另辟蹊径。
比如,公子平日邀约甚多,而他总是爱去不去,想见公子的仰慕者们便免不得要来打听公子的动向。作为公子的贴身侍婢,此事无人比我更清楚。能参加那些苑游雅会的人,非富即贵,从不吝啬钱财,所以我每透露一次收钱二百,甚是良心。
比如,我时常给府里的人算命。
因得当年梦见仙人赐药之事,我在众人的眼中自有几分神化,来找我看八字命格的一向络绎不绝。机缘如此,我自不会放过。相士胡诌那套并不难学,仆婢们所求之事也无甚难解,每人每次二十钱,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公子自然不知晓我的算盘,但他不是傻子,身边有一酷爱敛财的人,断然不会无所察觉。
他问我为何爱财,我说公子有所不知,奴婢小时候尝为梦靥所扰,不得安眠,遍访良医无果。后来遇得一高人,说奴婢命有不足,阳气欠缺,寻常药石无用,须得以万腰缠放枕下伴眠,方可化解。
公子问,何谓万腰缠?
我说,民人携钱,为防遗失,常裹于腰带中缠起,故名腰缠。万腰缠,乃指老钱,经无数人经手,吸得阳气充沛,故可治奴婢顽疾。
公子道,如此,钱有了便是了,何须再要。
我说钱上虽有阳气,可终会损耗,须得源源补充才是。
公子了然,思索一番以后,摇头道,这终究非长久之计,若有朝一日无人来算,如何是好?
我说,公子不必担心,奴婢自有办法。公子待奴婢这般好,奴婢便是终日无眠也要为公子护佑。
公子虽一副厌烦马屁的神色,但显然,对我这般甜言蜜语十分受用,平日里高兴了就会给我赏钱。
可惜,就算如此,公子也帮不了我许多。
桓氏这样的百年旧族,家风甚严。如公子这般未成家的儿女,日常消耗一律由府中采买,零用的钱并不太多。而虽然公子自幼得来的赏赐攒了满满几间库房,但库房有专门的管事看守,无论进出都有账可记。
所以,靠公子赏钱致富一途乃是希望渺茫;偷窃也实不可取,若被察觉,我要保命只能逃走。而我还不想那么快离开公子,故是下策。
幸好公子除了钱还有名声。
公子这般高高在上的人,世人虽热捧,却够不着。他不喜交际,寻常人想要见到他,比入宫还难。这使得与他有关的物什,在黑市里总能卖到高价。
比如,他的手书。
公子的书法师从名家,且青出于蓝。他落款的手书,由于过于稀少而有价无市。
这简直浪费。
当然,我不会偷拿公子正经的墨宝去卖,名士有名士的格调,被人知晓卖字,那是要被耻笑的。不过也两全之法。市中有专门的字稿买卖,都是从各名家仆婢手中收来的练字废纸。虽无落款,但识货的人一看便知。寻常人与名家难得攀上关系,要得个真迹更是困难。所以不缺钱的人,可去买字稿回来,想研习的人可临摹,爱虚荣的人就挑品相好的裱一裱,聊以慰藉。
公子虽任性,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说他靠父母荫庇,徒有虚名。
所以,我告诉他,在我们乡里,像他这般年纪的子弟,早已能够自食其力,做活养家。
他不服气道:“我亦可自食其力。”
我反问说:“公子如何自食其力?”
公子想了想,语塞。
我见他陷入思索,循循善诱:“公子可知,在市中,公子一字多少钱?”
公子露出懵懂之色:“字?甚字?”
我笑笑,公子果然无知。
他听我说了字稿之事,恍然大悟。
他问:“如此,我的字可卖几钱?”
我说:“这我可不知,不过我听说,安康侯大公子的字稿,大字市价每字二百钱,小字每字五十钱,可谓绝无仅有。”
如我所料,公子露出鄙夷之色。
“霓生,”他说,“你也将我的字稿拿去卖。”
我大惊:“那如何使得?公子切莫与他人去比。”
“甚比不比。”公子道,“你不是说还有人买去做字帖?既是为了学问,乃大善。”
于是,我只好顺从地、尽职尽责地,将公子的字稿带出府去。市中做这路买卖的去处我早已打听好,价钱轻松杀到了一字五百钱。
我回去将禀告公子,公子露出得色。
“区区资财,不足道耳。”他一脸满不在乎。
就这样,公子默许了我卖字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