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只好定住,由着他摆弄。
他站在我正前面,近在咫尺,我微微抬眼,目光正落在他的脖颈上,只见精致的衣领下,凸起的喉结线条有致。
好一会,他终于停住,看着我的头顶,露出满意之色。
“好了。”他说。
我看向镜子里。
只见我那发髻还是原来的模样,不禁问:“公子弄了何处?”
“自是你那些乱发。”公子道,“毛糙糙的。”
我:“……”
再看了看,只觉也未看出什么不一样。
“如何?”公子有些得意,“可是齐整多了?”
齐整倒是无感,只是好像发髻被他弄得松了些……我心里想着,正打算自己再梳理梳理,手刚抬起,触到他的目光。
心里叹口气,我生生打住,道:“甚好。”
公子瞅着我:“真的?”
“真的。”我看着他那模样,啼笑皆非。
他明明装束得一本正经,如谪仙一般不食烟火,举止却似一个非要给糖来哄的小孩,好像若不遂他心意,便要生气。如果是别人,我大概会觉得此人是个不值得理会的傻瓜。但公子却不会,相反,我总觉得他这般模样才是我认识的公子,让人百看不厌。
“你笑甚?”公子目光不满。
“不做甚,不过觉得公子原来也有这般巧手,高兴罢了。”我拍马屁道。
公子露出受用之色,道:“出去吧,莫让他们久等。”说罢,自朝门外而去,衣袂生风。
行宴的堂上,乐声悠悠,已来了不少宾客。
如我所料,公子来到之后,目光尽皆汇聚到了他的身上,我听到一阵赞叹之声。
与众人见过礼之后,长公主满面春风走过来,嗔道:“怎来得这般迟?”说罢,带他向前方正在交谈的几人,道,“元初,来见过东平王和乐浪郡公。”
公子上前拜见,二人还了礼,寒暄起来。
他们颇为客气,言谈之间,都对公子盛赞不已。
“元初高才,我等早有耳闻。如今年少而仕高位,乃名至实归。”东平王道。
公子彬彬有礼,谦道:“大王过誉,此皆乃长辈抬爱,晚辈惭愧。”
论长公主这边的关系,东平王和乐浪郡公都是公子的长辈。东平王是皇帝的堂弟,为散骑常侍;乐浪郡公亦是高祖侄孙出身的宗室,为员外散骑常侍。二人皆是上月才进了散骑省,官职都在公子之上,长公主将他们请来,自是一来让公子熟悉同僚,二来跟散骑省的人先套套近乎,日后好照应。
我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地听着东平王和乐浪郡公说些无聊的吹捧之言,眼睛不住地瞟向门口。
未多时,我看到了沈延一家。而沈氏与桓氏关系非同一般,这宴上更是必来的。让我十分欣慰的是,当沈延和杨氏出现的时候,我在他们身旁看到了沈冲。
他已经不必乘撵,随着淮阴侯夫妇一道乘马车而来。当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时,许多人纷纷投去好奇打量的目光。
沈冲为皇太孙护驾之事无人不知,被引以为士人表率,迅速积攒起名望。见到他来,一些从前相识的人皆围上去见礼,一时引得不小的热闹。
“霓生!”惠风也来了,走到我身边,眼睛却望着公子,一脸陶醉和激动。
“今夜我不回去了,”惠风咬着我的耳朵说,满是花痴,“我等会去装作身体不适晕倒在地,你将我扶到你的房里去……”
我:“……”
第71章 贵嫔
长公主今日打扮得光彩照人, 与宾客见礼时, 笑意盈盈。
贵客总是比别的客人来迟一步。
最先入府的, 是王绪。他与桓鉴夫妇同来,见到公子,笑眯眯地行礼。我看看周围, 桓瓖不曾来, 许是今日在宫中当值, 不得离开。
说实话,我着实有些怕他不分时候地让我给他透露长公主行踪。
虽然他开出的条件甚为诱人。每当想起,我都不由地心底发痒。
这时, 门外又是一阵人头簇拥, 却是宁寿县主来了。
她身姿婀娜,在几个女官的随护下,款款行至长公主前,笑意盈盈。
“蒙公主相邀, 原该全家登门贺喜。可惜父王、母后和世子在国中不得前来, 唯有妾一人登门, 代父母敬奉薄礼,还望公主笑纳, 勿弃为幸。”
长公主笑得和气, 看着她道:“不过寻个由头办个家宴, 县主这般客气作甚。”说罢, 叹口气, 对身旁的杨氏道, “县主如今一人在京中,必是孤寂,想想便教人怜惜不已。”
杨氏笑道:“正是。这些日子我怕她寂寞,常说要带女儿们到王府去与她作伴,可每次去,她都在学堂。再看阿嫄她们,日日只知玩乐,实教我等惭愧不已。”
一旁的沈嫄闻言,嗔道:“母亲怎又来说这些……”
长公主笑起来,亲切地挽起宁寿县主的手,入席而去。
城阳王与桓府的关系一向甚善,有时也会到桓府来。今日他穿着一身寻常衣袍,恰似往日来做客一般,清爽利落。
“太后和母亲闻知元初之事,甚为欣喜,特备了些贺礼,也教我带来。”他对长公主道,说罢,让身后内侍将礼物鱼贯呈上,各色锦盒堆得似小山一般。
“太后与贵妃真是,也不是外人,何必如此破费。”长公主嗔道,面上却喜笑颜开,令仆人收下。正说着话,长公主的内侍来报,说平原王来了。
众人看去,只见平原王正入府而来,一侧跟着桓肃桓攸父子,另一侧则跟着梁王。庞玄仍如往日所见,跟在平原王身后,即便来这般贵胄府中赴宴,腰上的刀亦不曾解下。而王妃庄氏落着两步,由桓攸的妻子许氏和桓旭的妻子樊氏。
众人忙上前见礼。
平原王看着公子,微笑道:“我昨日就在宫中得知了元初出仕之事。散骑省早说要再添一位通直散骑侍郎,可人选实在难以抉择,故拖延许久。而温侍中以元初为人选之后,异议全无,可见元初才学出众,果名符其实。”
公子亦微笑,道:“殿下谬赞。”
平原王又看向长公主,道:“庞太尉今日原本也要来,可午后忽觉身体不适,却是腰疼病犯了,故而不得成行。他托我将贺礼奉上,以表歉意,还请姑母勿怪。”
长公主笑得和气:“殿下哪里话。也不知太尉身体如何,可请了太医?”
平原王道:“太尉身体无妨,不过是旧疾复发,将养两日便会好转。”
长公主颔首:“如此,我便放心了。”
说罢,众人皆拥着平原王往席中而去。桓肃、桓攸与桓旭陪伴在平原王身侧,似众星捧月;长公主则与两个儿妇一道陪着王妃庄氏入席。行走间,言笑晏晏,颇为和乐。
“这平原王可真是与从前大不一样。”青玄望着,意味深长地说,“从前何曾见他如此意气风发,似皇帝临朝一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宴席是为他办的。”
我用手肘碰一下他,示意他慎言。
青玄撇撇嘴角,不再多说。
长公主的宴席一向精致,席间,各色珍馐美味流水一般呈上,堂下乐人缓歌,宾客觥筹交错,却是数月来少有的轻松。
不过贵胄们就算享乐,也自有规矩。如青玄所言,这宴席看上去像是为平原王办的。酒过三巡之后,宾客们各自走动,攀谈饮酒。而身边最热闹的不是公子,而是平原王。这般聚宴无甚规矩,几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到了他身边来,坐了里三层外三层。
而平原王似乎对这般场合很是受用,他倚着凭几,手里端着一杯酒,神态悠然,唇含浅笑。
赵王是大鸿胪,一向健谈,此时正坐在平原王的身旁,与宾客们讲述着外邦来朝时闹的笑话,言语风趣,众人时不时大笑起来。
平原王亦笑,对另一边的梁王摇头道:“外邦远离教化,不识道理,以致做出些许无状之事。”
梁王附和道:“正是。年初时委奴国来朝,圣上本着教化四海之心,赐以经典千册,委奴国使者以为天恩慈爱,感激不尽。”
平原王又看向城阳王,道:“我多日不见皇弟,今日去探望太后,还想与皇弟说说话,却也不见踪迹,最近可是在忙些甚?”
城阳王道:“近来少府那边送了些新制的蜀纸和丹青,甚是好用。近来宫中无事,我便在府中研习作画。”
“哦?”平原王似乎很感兴趣,“画了什么?”
“花鸟海棠,还有枫叶。”城阳王道,“我新得的朱砂甚好,枫叶画出来色泽鲜而饱满,皇兄若喜欢,我明日让人送两幅过去。”
平原王颔首:“如此甚好。”说罢,他向庞玄道,“你那新居陈设甚是寡淡,我看那室中摆置皇弟的画,倒是正好。”
庞玄莞尔:“多谢殿下。”
那边说话的声音传到这边席上,公子和沈冲相觑了一眼,各不多言语。
对于平原王的喧宾夺主,公子全无异色。他坐在席上,与沈冲说着话,各是淡然。
“公主待宁寿县主身为亲切。”沈冲看着上首,忽而道,“也不知豫章王回到豫章国不曾。”
我跟着看去,只见长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让宁寿县主坐到了她的身旁,看样子,相谈甚欢。宁寿县主面上带着笑意,甚为娇俏。
忽然,她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我随即将视线移到一边。
只听公子问道:“你打算何时回东宫?”
沈冲道:“快了,再将养两日便会回去。”
公子颔首。这时,又有人上前来与公子叙话,二人只得停下,各自应对。
时已入夜,桓府中仍有余兴之乐。宴饮之后,园中点起明灯,将各处园景照亮。家伎们装扮艳丽,奏乐起舞;仆人们则在灯下花间设下案席以及投壶棋博等物,招待宾客们继续游乐消食。
宾客们欣然而往,男宾或饮茶闲谈,或玩乐赏乐;女眷们则在许氏和樊氏的招呼下,到亭台水榭去闲坐。
“怎不见长公主与县主?”她们往那边去时,我听闻一位女眷向许氏问道,“方才还在。”
“方才县主的衣裳沾了酒水,姑君带她更衣去了。”许氏微笑道。
我望了望长公主离去的方向,心中了然。
长公主本来想让我一同与宁寿县主密谈,我对她说,宁寿县主为人谨慎,若是我在旁边,必然不会畅言。长公主觉得有理,遂作罢。
其实就算我不出面,宁寿县主想来也会怀疑到我头上。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打算与宁寿县主有过多牵扯,毕竟我打算不久之后便逍遥自在去,无关紧要的枝节,越少越好。
公子和沈冲等人与一干年轻子弟在席间闲聊,我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正想着长公主那边事情如何。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不高不低:“你可是云霓生?”
我回头,却见是个内侍。未几,我想起来,他是平原王身边服侍的,方才一直跟在平原王身后。
“正是。”我说。
“殿下想要见你,随我来一趟。”他说。
我讶然,道:“不知殿下何事召唤?”
“此事我也不知,你但往便是。”那内侍道。
我露出犹疑之色,不由地瞥向公子。只见他正与旁人说着话,并不曾看向这边。
那内侍淡然道:“只离开片刻,桓公子必不会在意。”
平原王果然今日不同以往,从前那种小心翼翼礼多不怪的做派全然没了踪影。
我笑了笑:“如此,有劳内官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