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第8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但沈冲并没有吃不消。和公子一样,沈延给他备了马车,宽敞舒适,坐在里面疾行千里也不会散架。

  倒是骑卒们抱怨颇多。他们是大长公主凭面子从京畿戍卫中抽调而来,名义上是驰援西北,实则不过护送公子。原想着他这般金枝玉叶,必是一路游山玩水逍遥自在,若运气好,还能舒舒服服地蹭点战功。不料如今风餐露宿不说,还要火急火燎的似乎要赶去送命一般,实大失所望。

  “霓生,你去跟公子说说,行路慢些,莫这般着急。”连公子的侍卫长林勋也来找我,道,“到河西这般山长水远,赶得再急也不能几日就到。”

  我说:“为何是我去说?”

  林勋笑嘻嘻:“谁不知公子任性,也只有你的话能听进去。”

  这话教我虚荣心大为满足,然而我并不买账。

  “可公子已下令,胆敢异议者,打二十军棍。”我为难道,说着,叹口气,“这都怨我,若我那日不问卦,公子也不必赶得如此着急。”

  林勋讶然,忙问:“是何卦象?”

  我摆手:“此乃军机,不可说。”

  林勋急道:“我乃侍卫之长,公子一应之事皆须得知晓,有甚军机不可说?”

  我只好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对他道:“那卦象乃大凶,就应在途中,非日行五百里不得解。”

  林勋看着我,将信将疑:“当真?”

  我叹口气:“你让我说,说了你又不信。公子不让我与他人说,说了便要责罚,我看你平日待我好,才横下心来告知你,不想你……”

  “罢了罢了,”林勋忙打断我的絮叨,“我信我信,不信你还能信谁?”

  说罢,他也叹口气:“冤孽。”认命地走开。

  我奸计得逞,心满意足。

  说来,这么多从人之中,只有我热切支持公子。

  原因无他。

  我也十分腻烦那些贵族豪绅,因为他们款待公子和沈冲的时候,往往还夹带着各路女眷,打扮得花枝招展,隔着纨扇或纱帘,向他们巧笑顾盼。当然,她们大多是冲公子而来,但难保沈冲殃及池鱼。这着实危险,我须得防着他在我眼皮底下被谁勾引了去。

  我甚至希望公子和沈冲对自己再狠一些。

  他们二人虽平日也骑马习武,但与长途跋涉比起来,全然不可相较。就算累了可以坐到舒适的马车里去,对于不曾吃过苦的人也必是难熬。所以,他们最好每日累得半死不活,心力交瘁,中途便打道回府。

  为此,我连理由都替他编好了。沈太后近来身体不佳,对公子和沈冲远行很是不舍,只要他们其中一人吃不消,我便可马上给大长公主快马传个信,大长公主再到太后那里说一说,召二人回雒阳的谕令不消数日便可发来。

  然而出乎我意料,无论是公子还是沈冲,都不曾发过牢骚。尤其是公子,除了旅途徒劳,便是每餐只能吃糗粮将就,或者奔走整日下来只能用巾帕蘸水擦身拭面,或者入睡时遭遇虫叮蚊咬,他也不过皱皱眉头,让我给他涂些药膏,然后继续忍受下去。

  我很失望,照这般赶路,不出十日就要到凉州了。公子竟有如此毅力,实在教人扼腕。

第7章 遮胡(上)

  只有一件事遂了我的心意。

  沈冲的两个贴身侍从都水土不服,加上公子下令赶路,才到长安,就接连病倒了。过了长安之后,沈冲变得比公子还简朴,一个贴身侍从也没有。

  所以自然而然地,我或者青玄,须得到他帐中去伺候起居之事。而青玄每日累得似要瘫倒一般,这样凭空多出来的活计,只得由我去干。我十分体贴地告诉青玄,一切有我,他不必担心。

  青玄望着我,满脸感动。

  每日早晨,我伺候沈冲穿衣洗漱,怀着一颗乱撞的心,看着他穿衣,一层一层地给他系上衣带。当然,最让人情迷意乱的还是夜里。他劳累了整日,任凭我替他解开衣带,将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来。如果是在士绅豪族家中借宿,那么会有专人伺候沐浴,轮不上我来帮忙;可如果是在野外搭帐篷宿营,我则大有可为。

  沈冲虽不及公子般洁癖,但毕竟每日赶路,睡前也总要清理一番。我既然是来伺候起居,自然不好让他来动手,所以,我每次都亲力亲为,用巾帕为他擦身。

  如我所想,他比公子年长,胸膛也比公子更宽。我将巾帕蘸湿,放在他的皮肤上,不紧不慢地游弋,看着光滑而柔韧的皮肤在水痕下微微发红。每每如此,不知是天气过热还是我心跳太快,总觉得耳根在烧。

  公子时常去蹴鞠或骑马,跟着他,我见过好些贵胄子弟光着上身的模样。有些人徒有其表,脱了外衣乏善可陈还不自知,玩得一时高兴,就脱掉上衣到处跑。

  而沈冲则没有让我失望。他的身体当真好看,修长而匀称,肌肉平整,线条和缓,自胸膛延伸向下……

  “霓生,”沈冲止住我的手,“我自来便是。”

  我回神,忙答应一声,收回手。

  沈冲将水端起,走到简易的屏风后。我听到窸窸窣窣脱袴的声音,未几,水声响起,他在擦拭……我控制自己不再乱想那些没羞没臊的事。

  “你在府中也时常侍奉元初起居?”过了会,只听沈冲问道。

  “嗯。”我说。

  未几,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还披上了里衣,让我有些失望。

  “听说元初从不让人伺候贴身之事?”他说。

  我哂然,道,“正是。”

  沈冲看着我,微笑,“如此,怪不得你甚是手生。”

  蓦地,我的耳朵向被人烧了一把火。

  他的声音低缓,带着一日疲惫的慵懒,直到我走出帐去,仍然似乎在我耳边徘徊。

  惠风那个不知足的。我心想,我若是她,就天天给沈冲擦身擦个够……

  可惜我毕竟不是沈冲的人,也不能像青玄每日睡在公子榻旁那样,睡在沈冲的帐中,旖旎的时机不过早晚起居。

  不过这无甚要紧。即便不日就要到河西,就凭荀尚那种半生混迹京城的所谓将门,打起仗来必不会比秦王赢得更快,所以,只要沈冲一直跟着公子,来日方长。

  *****

  “霓生,听说你会算卦?”

  路上,一个小卒唐安问我。

  我算卦之事早已不是秘密,桓府给公子派来的侍卫们跟青玄一样,都是个大嘴巴,我那点故事早被他们传开了。不过,在我装神弄鬼的恐吓下,我是女子的秘密仍然保守着。行伍之人大多笃信鬼神,一路以来,那五百骑卒差不多个个来找我算过,我攒下的钱也不少,都放在了公子的马车上。

  “会。”我马上说,“你要算?一次二十钱。”

  唐安挠挠头:“可我无甚钱财。”

  “哦?”我警觉起来。

  唐安指指身后几人,忙道:“我等凑二十钱算一次,如何?好些人说此去说不定会上战场,我等就想问问,凶吉如何。”

  凶吉之事是这一路上被问得最多的,我想了想,这倒也无甚难处。

  “算也无妨,”我说,“只是须得先给钱,且说不得许多。”

  “说多少是多少。”唐安拿出钱给我,道,“半仙请算。”

  我接过钱,大模大样地拿出拿出龟壳和三枚铜钱,一边摇晃一边念念有词。铜钱从龟壳中掉落,反复六次,我仔细查看,掐指细算。

  “如何?”唐安紧张地问。

  我叹口气:“只怕无解。”

  众人一惊,忙问:“何意?”

  我指着地上的铜钱,道:“下卦为坎上卦为坤。坎者,行险也;坤者,顺遂也。”

  众人面面相觑。

  “那……是福是祸?”唐安问。

  “此卦无凶无吉。其象乃应在主将,逆则为祸,顺则为福。”我说,“为祸者,命丧黄泉;为福者,功利加身。”

  众人闻言,神色不定。

  “霓生,我等乃为护送桓公子而来,那主将是……”唐安不由地朝公子那边看去。

  我示意他噤声,道:“天机不可泄。”

  众人无言,皆了然之色。

  *****

  我猜得不错,公子终于赶到河西时,战事并未结束。

  秃发磐的确有些本事,趁秦王西撤和征西将军荀述接手战事的空隙,站稳脚跟,与荀尚拉锯一般胶着了月余。直到公子赶到凉州的前几日,方才出现转机。

  据说是鲜卑人突然得了疫病,人畜暴亡。荀尚得了消息之后,即派细作打探,归来后说鲜卑人那边有许多新坟,还看到大批未及掩埋的牲畜尸首,有的烂在野地里,有的堆在坑中焚烧。

  荀尚随即出兵试探,果然,鲜卑人一触即溃,纷纷后撤。

  军中士气大振,随即大举进攻。鲜卑人且战且退,不到十日,已经退入了西鲜卑的旧地。

  公子追赶上大军时,荀尚已将鲜卑人逐出凉州,并打到了前朝以来一直沦陷虏手的遮胡关前。

  这简直大振人心,就在公子到达的前一日,荀尚已经按捺不住,向京城发出了喜报。

  迎接公子和沈冲的,是桓瓖。

  他穿着铠甲,腰挎宝刀,骑在马上奔过来的时候,乍看之下,竟是有了几分正气。

  桓鉴对这个儿子煞费苦心,早早为他打点好,在公子还在为从军之事与家中置气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比公子早到了半个月。

  “你是不曾见我等追击时的盛况。”他颇为神气,“那些鲜卑人退得似逃难一般,细软家当丢了一地,还有人捡到了秃发磐的金牌。我等一追便是数百里,若不是那些军士总忙着捡,贻误时机,秃发磐早已被生擒!”

  他虽不满,却说得滔滔不绝,眉间神采飞扬。

  公子问:“你一个押运粮草的司马,也可上阵追击么?”

  沈冲则讶然:“这般涣散,将军竟不理会?”

  “怎不理会,”桓瓖道:“将军用军法杀了十几个,才整顿过来。都是凉州新招的兵,会使刀枪的都无几个,何况军纪?可惜,还是让秃发磐退过了黑水。”

  公子听着,微微皱眉:“这么说鲜卑是一路溃退至此?”

  “这岂有假?一溃千里,几乎追不上。”

  公子颔首,望着远处的山峦,若有所思。

  “这么说,王师全胜在望?”沈冲道。

  “这般情势,不全胜还可如何?”桓瓖说罢,遗憾道,“你二人还是来得迟了些,若与我一同来到,功劳簿上还能添些名目。如今鲜卑人一打就逃,这些日子虽追得痛快,却劳而无获。打过遮胡关便是石燕城,鲜卑人要是再这般退过去,便要遁入大漠,寻也寻不见了。”

  回到住处的时候,公子十分亢奋。

  “霓生,”他一边擦着刀一边说,“我也要上阵!”

  我说:“公子是文职,如何上阵?”

  “上阵又如何,”公子不以为意,“连子泉都可去上阵追击,莫非我去不得?”

  我说:“如此,公子须得先找到鲜卑人。”

  公子哼一声:“我自会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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