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岛樱桃
这么想着他又弯着腰回去屋里,在暖烘烘的炕上坐下,种了一辈子的地突然说不种了,不习惯,真不习惯。
他跟吴氏抱怨,吴氏听了总笑话他,说乡下地头谁都想搬进城里享清福,你在京城住着有吃有喝还不自在?要是在老家这么说人家不骂你皮痒?让你舒服过日子你想回去种地,是不会享福吗?
“你原先喂猪,现在还能喂鸡,哪知道我闲着是啥滋味?”
“你端上茶盅出去跟人唠嗑。”
“也不能天天唠嗑啊。”
“原先农闲的时候你不是还会敲敲打打?咱家很多农具都是你自己做的,你找几块木头回来敲着玩儿呗,给你孙子做点小玩意儿。”
姜蜜听着公婆拌嘴,想了想说:“要不然养条狗?没事牵着玩玩儿,又能看家护院。”
卫父琢磨了一下,说养条狗倒是不错。
“你真要养就给教好了,别咬死我鸡崽儿!”
“你这老婆子就会泼我冷水!”
……
说想养条狗,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逮着一只,到二月头上,隔壁那户过来敲门,说找卫庶常他爹,卫父出来一看就是常跟他唠嗑的邻居,问咋的?
“老弟你是说想养条狗?我知道有家母狗才生了狗崽,你要不去看看?”
卫父就去了,看他去的时候兴致很高,回来打着空手,吴氏问他咋的品相太差没看上啊?
“是狼狗,母狗看着好大只威风得很,我一眼就看上了。那家说他们养不了这么多,我看上哪条给几个铜板拉走就是。”
“你舍不得钱?”
“不是。那狗崽子还在吃奶拉回来我怕养不活,就跟人说好,让他给我留着,过段时间再去。”
卫父后来每隔几天都要去看看,看差不多了就花钱把他相中那条黑色背毛的狗崽子抱了回来。
突然换了地方待,狗崽子起初很不习惯,喂了几天之后它跟家里人就熟了,不光做饭的时候往灶屋跟,吃饭的时候也在人脚下打转。
养上狗崽之后,卫父可算找到事做了,老婆子和儿媳妇忙的时候他就帮忙带孙子,砚台不用他照看的时候他还能训狗。狗崽抱回来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养得很好,最近卫父在教它做狗的道理,让它守好院子,不许糟蹋主人家的东西,不准去撵鸡崽儿,说鸡崽有任何闪失唯它是问。
卫父蹲着跟狗崽说话,就听见背后有动静,他回头一看,胖孙子敦敦敦的跟在小鸡崽子后面,撵着跑了一路。
“老婆子!老婆子你出来看看!”
吴氏出来一看:……
“哎哟我孙子跑这么快,都撵得上鸡了!”
姜蜜慢一步出来,看见叹了口气,喊砚台过来。砚台老老实实走过来,姜蜜让他伸手,他就伸手,伸出来就被打了手心。打得不重,胖娃子还是委屈了,可怜兮兮喊娘。
“知道娘为什么打你?”
砚台摇头。
“打你是要让你记住,以后不许撵鸡,鸡崽子才抱回来的禁不住你折腾,娘说的你听到没?”
吴氏看孙子可怜成这样,劝说:“他还小,知道啥?”
姜蜜捏捏儿子肥脸蛋,对婆婆说:“我就轻轻挨了他两下,娘别让这机灵鬼哄了。”
砚台收回胖爪爪,背过身,自己在手心吹了两下。
姜蜜贼好奇,真不知道这娃跟谁学的,这么会演。她伸出手指在胖儿子肩上戳了戳,胖儿子扭了下肩,没回头。姜蜜又戳了戳:“还跟娘使上气了?我数一二三,再闹不理你了。”
姜蜜说着当真数起来,这下把砚台惹急了,他又急又委屈,猛一下回过头憋着泪花花控诉说:“你坏!”
“怎么坏了?”
“你打窝。”
“打你是要你记住,以后不许撵鸡了。”
这下憋不住了,他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一副可怜相望着姜蜜。吴氏心疼坏了,作势要打儿媳妇,边打边说:“乖孙子诶你别哭,她坏!奶帮你打她!”
砚台哭得更凶,抱着他奶的胳膊说不许打我娘。
姜蜜这才抱他起来,拿手帕给他擦干眼泪,在他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口:“喂鸡是要它下蛋给你吃,你把鸡崽玩死了哪来的蛋?砚台你比别家孩子聪明娘知道你听得懂,以后别撵了,我不打你。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疼还来不及,没事打你做什么。”
胖崽儿听完拿手去抱他娘的脖子,又把脸蛋贴上去蹭了蹭,带着鼻音小声说:“娘我错了。”
姜蜜听着心软得不行,后来同卫成说起这事还说那么乖的儿子谁舍得打他?要真顺着心意来,那能把他宠上天去。“我也是怕,咱儿子太聪明,我就很怕他学坏。你看爹娘都宠他,宠得厉害,相公你倒是有教,可你在家的时候又不多,平常我要是不管,真没人能管他。爹娘觉得人还小不必着急,我怕现在纵出坏习惯,以后长大了改不过来。他现在听得懂很多话,可以慢慢教他了,相公你觉得呢?”
卫成同意这话:“以后我在家也教他一些,我不在就得蜜娘你看着。原先看着毛蛋我就说过,有些孩子早慧,遇上这样的越要多费心,你教他学好容易,不管他学坏也不难。”
既然达成共识,姜蜜就没逮着这事翻来覆去说,又问男人这段时日在衙门如何?一切顺利吗?没遇上事儿吧?
“都好,比起头年,现在完全上手了,我感觉不难,挺轻松的。”
“你天天在书房熬到半夜,这还轻松?”
“那不是老翰林安排给我的任务,是我自己……希望满三年后考评好些,就想多学一点。”
☆、073
卫成觉得轻松是因为他还在跟老翰林学习的阶段, 这阶段够不着什么要紧事。事实上,除夕宫宴上就有大臣招惹上乾元帝。说来也简单, 就是皇帝勤于政务轻忽了后宫,这都乾元十年了,宫中妃嫔不多, 皇子更少。
乾元帝在十一岁登基, 那时他年纪尚轻没急着扩充后宫,乾元四年大选才立后, 同年选进来几位妃嫔,三年后又进了一批。
妃嫔加起来有十来位, 不算太少,可他进后宫的时候不多,经常读书或者看奏折到很晚,累了就歇下,根本提不起兴致去宠幸妃嫔。次数少了,开怀的就不多,怀上还能平安生下来的更少。这几年间共有三位皇子出生,折了俩, 如今就剩一个, 还不是嫡出。
皇后不急吗?
急啊,她娘家更急,都等着太子出生,这不翻过年关就是乾元十年,新一届大选又要来了。这节骨眼分出两派, 一派是宫里各位娘娘的父亲,生怕进了新人自家女儿更没指望,排队来劝皇上多进后宫,试图给自家人创造机会。还有些处心积虑想在十年的大选上出头。
这种事提一次或者两次乾元帝不见得会烦,那么多朝中重臣放着国家的大小事不操心,全盯着后宫,就把皇帝给激怒了。
偏他们还能找出理由来,说皇家子嗣传承不光是皇上一个人的事,也是国之大事。
说什么国不可无储,希望中宫早日诞下太子。
这话,说的人兴许是心里着急了没斟酌好,也或许是大权在握没把亲政不久的年轻皇帝看在眼里,反正皇帝听着十分不爽,当面忍耐下来,等这些大臣一走,他就在御书房发了火。他都等不及想提拔自己的人起来把这些老东西换掉,又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要忍。
皇帝不痛快,在御前伺候的能好?
近日就连一贯深受倚重的太监总管都小心翼翼,其他宫女太监更是人人自危。翰林院这边也是天子近臣,经常要到御前侍奉,最近去伺候笔墨或者给皇上讲经的全都没得好脸,掌院学士过去也吃了排头,回来撞见这届的状元榜眼在争执,他都懒得去问前后经过,直接把两人一起收拾了。说什么翰林院不是给你争权斗利的地方,静不下心做事就滚蛋。
事发的时候卫成在闷头读书,他是后来被老翰林提醒说最近谨慎一点。
老翰林没主动说明整个事情,卫成也没刨根究底,他谢过对方提点,进出越发仔细当心。
乾元帝从除夕就不痛快,至二三月还是烦闷,于是四月间,皇帝带着人出京围猎去了,阅亲兵顺便散心,这次外出也从翰林院选了人随同。这种事和庶常们无关,卫成继续学诗词看史传琢磨道理写他的文章。
从去年馆选进翰林院,卫成一直都很努力,他每月交上去的文章乾元帝都看到了,一如既往的满意。乾元帝也关心过卫成在翰林院内院考核中的排名,开始比较落后,到年前已经逐渐赶上来了,他进步很大。
本朝规定翰林院内院考核每两个月一回,乾元十年的第一次在二月间,第二次就在砚台生辰之前。
说到砚台生辰,他出生时爹不在家,满岁时爹娘都不在,现在满两岁终于一家人围坐着热闹了一场,端上桌的菜色全是砚台爱吃的,他坐在卫父请木匠为他打的高脚椅上,扶着脸那么大的汤碗使劲儿呼着面条,用的力气太大甩得脸上都是汤汤水水。
砚台埋头在吃,姜蜜边照顾他边听家里人说话。
家里最关心的自然还是男人在翰林院的情况,卫成开口之前,姜蜜就猜到他会说什么,不外乎一切都好。
他还真这么说了。
“相公你不是说前几天又考了?”
卫成点头:“没错。”
“答得还行吗?”
“不敢说很好,比刚选进去时进步很多。内院考核的范围比科举要广,要我们诗词文章样样都得做得好,还要博古通今。满三年散馆后,要是有幸能留下来,以后到御前走动,甭管皇上说什么都要答得上来,不能说不知道。我原先四书五经学得不错,比如史书读得就不够多,之前虽然看出有些问题,想法还是天真,跟老翰林学了快有一年才感觉成熟一些,想来等三年学满,能大不同。”
姜蜜听着,拿帕子给砚台擦了擦嘴,说:“原先读书应科举,我当时想着考上进士算读到头了,结果选进翰林院去还要读三年。现在更过分,除了过年放几天,平常也就是旬假,其他时候都要去读书。在翰林院读书,回来还得熬到半夜,每月要上交好几篇文章,两个月还要考一场。我只盼天老爷能看看你这努力劲儿,到要紧考试的时候推你一把。”
卫成放下筷子,笑道:“我麻烦老天爷许多次了,考试还是凭自己,左右时间还有,再努把力能行。带我的老翰林也说我进步很多,到散馆还有两年,选上机会很大的。”
“原先在乡下听人说读书就是为了中举,中举就能当官,就能过好日子,现在才知道举人往上还有这么多级。”
“是我不够出色,要是状元榜眼探花没这么坎坷。”
吴氏之前插不上话,一直在听他俩说,直到卫成说状元榜眼探花……
“三郎你没考上不赖你,你生在乡下地头能有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你没考上状元,二十年后砚台替你圆梦!”
砚台拿着个大肉丸子在啃,听到这话一懵,他满脸茫然看着奶奶,问:“状元是啥?”
吴氏说:“状元就是特别聪明的聪明人。”
砚台乐了,猛点头说:“那我是状元!”
“我乖孙子就是有志向!”
砚台又继续啃丸子,啃了两口,停下来向卫成,说:“我是状元,你是笨蛋。”
姜蜜偷偷瞄了一眼,看相公眼都眯起来了,她忍不住扶额,胖儿子诶!你这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这么作死娘只怕救不了你!
这不,卫成就笑了。
他说这个志向很好,放心爹会帮忙的。
砚台过完两岁生辰之后,没几天,乾元帝就结束围猎回来了。他看起来比出宫前痛快不少,也不像前几个月频繁发作,他回宫之后熬了几日,处理完积压的公务,就想起来让翰林学士将四月内院考试的结果呈报上来,又说闲着没事要看看庶吉士们作的文章。
皇帝吩咐下去,翰林院那边很快就把最近一次内院考核的排名和评价呈上来,一并送来的还有四月所作文章。皇帝在看,其他人低头在等,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跑腿的官员腿都站软了,皇帝终于抬起头来。
“朕看过最近几次的排名,有几个进步好似不小。”
“回皇上话,头年选上来的庶吉士里,曾叔学和刘寅最为出色,卫成进步最大也是所有人中最勤勉的一个。”
乾元帝点点头:“这三人朕都记得,尤其这个卫成,头年选上庶吉士之后愁眉苦脸的说一穷二白没钱安家,朕还送了他五百两。”
“卫成他也十分感恩,说皇上仁爱,乃是盛世明君。”
“行了,赏吧,这三人都赏。”
“赏什么?”
“还用朕说?你看着办。”
……
稍晚些时候,卫成就和其他两位庶吉士一起被叫到掌院学士面前。掌院学士传了皇上话,说他们文章做得不错,皇上看了很是满意,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