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出云
赫连傲天端坐在白马上,完全按照他们南越的风俗,穿了一袭大红的喜袍,胸前带着代表喜庆的大红花。赫连傲天的脸,今日也是容光焕发,眉梢眼角飞扬着喜悦,唇角含着快乐至极的懒洋洋的笑意。
他的笑,那样的炫目,明明是阴雨连绵的雨天,可是却让人感觉到似乎有光照进了他的心里。那种喜悦是由内而外的,是发自内心的,是幸福的。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堵在胸口,令他近乎窒息,一颗心不觉往深渊里沉下去,沉下去……
轿子渐渐地从窗前过去了,他依旧直直地凝视着。隐约看到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了轿帘,在雨声雨意之中,那手是那样白皙,犹如一道闪电,映亮了他的眼睛。他看到赫连傲天从马上弯下身去,清俊的脸贴近花轿的窗子,似乎在和轿中人说着什么。
这种情景,是那样温馨,却又是那样刺目。
夜无烟身躯一震,似乎被一棒暴雨梨花针击中,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被刺得生痛,连心也惶然失措地紧缩成一团,五脏六雕都隐隐作痛,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要在他体内压榨出什么来。
他弯下腰去,一口血从喉咙里急遽涌出,喷洒在窗台上那株正在绽放的花株上,原本有些残败的黄花被血液浸染,变为妖艳的娇红。
他再次起身,透过窗子,看到的只是漫天的雨雾。
花轿已经去的远了,远离了他的视线。
鼓乐声和喧闹声已经归于沉寂,空荡荡的寂寞又开始啃噬着他每一寸躯体和魂魄。
“主上,要不要去追?要不要在路上设置埋伏,将夫人抢回来?”一袭紫衣的葬花公子铁飞扬走上前来,沉声问道。
夜无烟摇首,淡淡说道:“不用去追,他们,还会回来的!”
他一字一句,沉痛地说道。
一滴雨殊,自屋檐淌落,掉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溅起四散的水花,声音细微近乎无声,可他的听觉却独独捕捉到了,只觉得心中痛意连绵。
*
送亲的队伍绕着绯城最繁华的街道走了一圈,最后终于出了城,前来送亲的执礼大臣将他们送出了城,到了渝江岸边,便告辞回宫去了。瑟瑟从轿中下来,便要随了赫连傲天回兰坊去接澈儿和青梅紫迷。
两人正待动身,就见得岸边的垂柳村下,几抹熟悉的人影飞速朝她奔了过来。到了近前,看清是紫迷青梅还有北斗和南星,后面还随着素芷,沉鱼也回来了,冲在最前面。
瑟瑟见到几人,心中一喜,只是,她清眸流转一圈,并未看到澈儿,一颗心忍不住一沉。
“你们来了!澈儿呢?怎不见澈儿?”瑟瑟眯眼冷声问道。
“澈儿,他……”紫迷看了一眼瑟瑟眸中那清冷的寒意,踌躇了一下,她真的不敢将小公子被劫的消息告诉小姐。这四年来,她亲眼看到小姐为了澈儿每日里撕心裂肺地煎熬着,如若小姐知晓澈儿失踪……
瑟瑟一看紫迷吞吐的样子,一颗心蓦然向深渊里坠去,她压抑着心头的颤抖,冷声道:“澈儿到底怎么了?快说!”
素芷走上前去,忽然屈膝跪在地上,凄然道:“主子,是素芷没有保护好小公子,小公子被……被璿王带走了!”
素芷看到瑟瑟凄婉的样子,遂,按照夜无烟叮咛的那样说道。
青梅紫迷,北斗南星,沉鱼见状,也跪了一地。
是她们没有保护好无邪小公子!
瑟瑟闻言,胸臆间好似被重重一击,闷痛的难受,她抚着胸口,踉跄着差点趺倒,所幸赫连傲天从身后扶住了她,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影。
夜无烟!
他竟然将澈儿劫走了!
原本担忧澈儿出了意外,满心焦虑担忧和悲伤,一瞬间所有情绪都化为愤怒。
夜无烟,他凭什么劫澈儿!?就因为她要嫁人吗?就算她嫁给了别人,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劫走澈儿!澈儿是她的孩子,是她拼着性命保护下来的孩子。这些年,她们母子为了活下来,受了多少苦痛?
而他,又为澈儿做了什么?
澈儿就是她的一切,他劫走了澈儿,等于是要了她的命!
夜无烟,你何其狠心啊!
瑟瑟袖中的拳头,缓缓地攥紧。
胸臆间,被怒意膨胀,她转身,连身上的喜袍也不曾换下,便纵身上马,向绯城奔去。
她要去璿王府,将她的澈儿要回来!
赫连傲天见状,也纵身上马,尾随而去!他追上瑟瑟的马儿,和瑟瑟并驾齐驱。
“你怎么来了?你回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插手!”瑟瑟冷冷说道。
“瑟瑟,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让我陪你,好吗?我是你的夫君,虽然仅仅是名义上的,但是,我愿意为你尽一份责任。让我也去,让我也为你讨个公道,好吗?”赫连傲天的声音,沉沉地从细雨中传了过来。
赫连傲天不是他的夫君,都要为她尽一份责任,而他呢?
瑟瑟闭眸,良久睁开眼睛,清声说道:“好!”
雨雾里,两抹红影向前方疾奔而去。
蝶恋花 020章
瑟瑟和赫连傲天在金总管的指引下,一步步向璿王府后园而去。自从四年前被夜无烟赶出王府后,这是瑟瑟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回来。
后园,依旧是清幽之地。穿过月亮门,便看到一座座石垒的假山,绕过假山,穿过小径,来到新月湖畔。
湖中心的星星小岛上,雕栏玉砌的亭子旁边,静坐着一抹月白色身影,在湖光雨雾之中,格外的亮眼。
隐隐约约,有缥缈无依的洞箫声,水一般缓缓流淌,透着无法言语的郁结,丝丝缕缕不经意地飘来。不用想,也知这箫声出自夜无烟的洞箫。
早有人引了小舟过来,金总管示意二人登船。小舟从田田莲叶间穿行而过,不一会儿便到了星星小岛上。
星星小岛,便是那夜伊盈香生辰晚宴的所在地,白日里,瑟瑟不曾来过。此时一见,这里倒是风景独好,有修竹花木,也有假山青石。几株垂柳在如丝般的细雨中,轻轻摇曳着柔软的技条。
一株垂柳之下,夜无烟静静坐在湖畔巨石之上,手中执着洞萧,正在悠悠吹奏。
萧声温雅婉转,如行云流水韵味天成,似乎将所有的思念和情意都蕴藏在这萧声里,与天地间的细雨的沙沙声,交织成一首曼妙的清曲。
一袭月白色绣着云纹的衣衫随风飘飞,他随意而坐,整个身影,在雨声雨意中,看上去有些朦胧。
他掳了她的澈儿,自己却在这湖畔吹箫,倒真是会享受啊!
“夜无烟!澈儿呢?你把他掳到哪里了?”瑟瑟站在他身后,压抑着胸臆间翻涌的怒意,冷声问道。
“你来了!”夜无烟头也不回,慢条斯理地说道,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
“我来是要回澈儿的,你将他关在哪里了?”瑟瑟知晓,现在自己绝不能动怒。可是,胸臆间那抹怒火却是越烧越旺。
“夜无烟,你若是不愿瑟瑟和亲,可以光明正大的与本可汗比试,何以,要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你不觉得可耻吗?”赫连傲天跨前一步,与瑟瑟并肩立在湖畔。
“可耻?”夜无烟微笑着站起身来,一袭月白色衣袍直直垂落到地上,好似天上的白云忽而飘至眼前,有一种飘逸宁静的悠远。
他缓缓回首,唇角隐有笑意,像挂了一抹淡淡月光一般动人。
夜无烟在瑟瑟面前,从未穿过白衣,甚至是颜色稍浅淡的衣衫都没有穿过。明春水在瑟瑟面前,永远是一袭白衣,然脸上却总是戴着面具。这是瑟瑟第一次看到夜无烟穿这么明丽温暖的颜色,或者说看到明春水摘下面具更贴切。
无论多么恨这个男人,瑟瑟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实是迷人的。他穿黑衣时很有气势,穿白衣时,又是这样飘逸洒脱。
“怎样?我穿白衣很俊气吧,其实我什么也不穿,才是更迷人的……”夜无烟直接无视赫连傲天的问话,侧首对瑟瑟说道。
“夜无烟……”瑟瑟冷声截断了他的话头,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他竟然还有闲情开这样的玩笑。
夜无烟听到瑟瑟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头,眯眼笑了笑,这个无耻男人笑起来很好看,眉梢眼角飞扬着一种特别的魅力。
只是,他的眸光在触到瑟瑟和赫连傲天并肩而立时,眸光忽然一黯。
蒙蒙细雨中,两人皆身着红色喜服,身后是绿树湖光,一切的背景都在雨声雨意里朦胧,唯有这红色却是那样清楚,那样鲜亮,那样喜庆,那样刺目。而那并肩而立的两人,看上去是那样般配。一个高大清俊霸气十足,一个清丽绝美温婉宁静。
夜无烟尽管薄唇上挑,做出了一个类似笑的表情,但这并没有冲淡他凤眸中黯淡和摄人的凌厉。
他放下洞萧,临水而立,湖水映着他的身影,月白色衣衫随风飘扬,宛若一株寂寞的水仙。
“赫连傲天,你也是来要澈儿的?”他忽然转向赫连傲天,凤眸一眯,眸光变得幽深莫测。
赫连傲天捏了捏瑟瑟的手,跨前一步,冷冷说道:“不错,我是来要澈儿的。璿王,你如果还有一点良心,就把澈儿交出来!四年前,你将他们母子一掌拍落到山崖下,便拍断了他们和你的联系。如今你和他们就没有一点关系了。瑟瑟无论嫁给谁,那都是她的选择,你没有理由干涉,你也更没有任何资格掳走澈儿!所以,请璿王将澈儿交出来吧!”
夜无烟眸光黯了一瞬,冷冷哼了一声,狭长的凤眸微微凛了起来:“本王或许没有这个资格,但这话恐怕也轮不到你来说吧!”
“是吗?本汗倒是觉得自己有资格呢?因为,本汗现在已经走瑟瑟的夫君,是本汗的阏氏给了本汗这个资格!”赫连傲天负手而立,沉声说道,黑如曜石般的乌眸垂眸,深深凝视了瑟瑟一眼。
瑟瑟回望了一眼赫连傲天,没有作声。名义上,赫连傲天确实是有这个资格的,对于和夜无烟,她也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
夜无烟闻言,胸臆内一阵气血翻腾,再看看瑟瑟那一脸冷凝默许的表情,他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冷冷眯起眼,凤眸中精光迸射,所有的内敛都在瞬间化作了犀利的剑。
“就算他没有资格,我应当有资格说吧,夜无烟,请你将澈儿还给我!”瑟瑟一字一句,冷声说道,清眸中一片焦灼。
夜无烟转首,不忍去看她眸间的冷意和凄楚。他知道她苦,他难以想像她这几年是怎么度过的,他更知道澈儿于她,是多么的重要。所以,有些话,他还是难以说出来!他已经有了澈儿的消息,不日,便可以想法将澈儿救出来,现在,还是不要令她担忧的好!他难以想像,她知晓澈儿被别人掳走后,会是怎样的悲伤。
“澈儿是我的孩子,他是皇家血脉,我绝不会允许你带着他嫁给别人的。所以,我不会让澈儿随你走的!你若要带走澈儿也好,除非,你不嫁给这个人。”他懒懒说道,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夜无烟,你真要这么做?……”瑟瑟怒极,一脸平静转为一脸厉色。她是真的愤怒了,他凭什么干涉她的事情。她气极,几欲扑过去,和夜无烟厮打在一起。
赫连傲天一把拽住瑟瑟,他跨前一步,迎视着夜无烟犀利的黑眸,沉声说道,“夜无烟,当日在宴会之上,我们没有对决,今日,赫连还是要向你挑战,我若是胜你,希望你能把澈儿归还瑟瑟。”
夜无烟眯眼瞧着赫连傲天,“赫连傲天,你真的以为本王胜不过你?”他的语气慵懒中透着一丝凌厉,温文尔雅的从容,已经被出鞘般的锦寒取代,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冷冽寒凌。
“那好,璿王敢应战吗?”赫连傲天眉峰微皱,在雨雾里卓然而立,沉声问道。
“有何不可?”夜无烟依旧负手淡淡微笑。
“既是如此,拔剑吧!”赫连傲天腰间的刀出鞘,在细雨中,闪着幽冷的寒光。
瑟瑟瞪大眼眸,其实来之前,她便知晓,今日,不靠武力,此事怕是解决不了的。可是,如果这样,她还是希望自己亲自来。
“赫连,让我来吧!”瑟瑟冷冷说道,话未落,只听得一阵风声,赫连傲天的刀已经夹杂着风声挥了过去。
她叹息一声,后退了一步,脚下的草地软软的,带着清新的草香,迎面扑来的湖风夹杂着清莲出水的芳香。
夜无烟淡淡微笑着,他缓步而出,胜似闲庭信步。一伸手,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出鞘的剑。他挥剑迎上,一剑起处,带着湿润的烟水之气,似乎劈开了绵绵的雨雾。衣衫随着他的身形微动而徐徐飘动,月白色衣衫荡起细软的波纹,好像湖面上那被长篙搅动的烟水。
夜无烟的用的是三分剑,每当剑尖颤动,不多不少,恰好只有剑影三分。
不管那剑招是如何的拖烟寄水,可那剑招,势如破竹,疾若流星。他表面温和平静,而此时,于决斗之中,才见得他风骨。他不出手时,风轻云淡,可他既出手,便是凌厉犀利。
赫连傲天和夜无烟对决,根本不敢大意。北鲁国的武功,相对于南越,于刚猛霸道见长,却及不上南越武学的轻巧灵动。赫连傲天四年前在帝都做质子,如今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因为在南越呆了那两年,他被南越的文化熏陶,受益匪浅。当然,武学一道,也是有所得。所以,赫连傲天的武功招式,不仅刚猛,而且也很迅疾。
瑟瑟盯着他们两人对决,双眉紧缩,目光揪然。她其实不愿意看到他们两个对决。但是,未料到,最后他们还是战在一起,而且是为了她。
她希望赫连傲天赢,因为她希望带走澈儿。无论如何,她都要带走澈儿。
原以为夜无烟失去了半数功力,赫连傲天取胜应当不是难事,但是,未曾料到,夜无烟似乎早有准备,绝不和赫连傲天硬碰硬。他的轻功要胜于赫连傲天,此时,只是身形游走,能避就避,能闪就闪。他不强求取胜,他只要求不让赫连傲天胜出便可。
是以,在赫连傲天的漫天攻击中,一袭白衫的夜无烟,就像烟云一般,飘逸至极。
瑟瑟眯眼,眼见得赫连傲天一时半刻,绝无取胜的可能。心中焦急,她一低头,看到青石畔,有一架瑶琴。很显然,方才,夜无烟在此,不仅仅是吹箫,大约还抚琴来着。
瑟瑟黛眉微凝,不由自主地琴案前坐了下来。玉手搭在琴弦上,随兴抚弦,那琴弦在她指下怆然一响,悠悠的余音在漫天雨雾里,久久飘荡。
当年,赫连傲天失忆之时,她不止一次抚琴助他练刀。琴曲和刀法,早已能融为一体。
遥遥看着不断缠斗的两人,瑟瑟清眸一眯,眼底浮现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