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遥
这地方一个人都没有,随处可见的荒凉。
杂草丛生,林叶繁茂得不见缝隙,像是常年没人打理的幽深之地。
风过枝叶,带起一阵窸窣声响。
这细碎的声音响在漆黑夜里,尤为诡异。
随着窸窣声响起的,还有一阵若有似无的歌声。
朦胧空灵,响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非但不悦耳,反倒是令人毛骨悚然。
苏绣后背发凉头皮发麻,紧阖了齿关,才不至于惊叫出声。
“呜呜呜……”她被吓得一阵呜咽,忙提起裙摆,匆匆忙忙从这里离开。
等回到房间时,苏绣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
恍恍惚惚间,她似乎还能听到方才的歌声。
如泣如诉地响在她耳畔,诡异……却又异常熟悉。
仿佛是梦境,又好像是回忆,她的脑海里浮现起一个陌生女人的身影。
那个女人将年幼的她抱在怀中,神色温柔,嘴唇一张一合,轻轻将这首曲子哼出。
但那女人的脸上却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无论苏绣如何去拨,都无法看清她面容。
歌声彻夜未歇。
苏绣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梦折腾得又惊又怕。
醒来之后,她便急急忙忙找到了郭林氏,将这首曲子哼了出来。
郭林氏听着曲子,唇角的笑意似有些苍凉。
苏绣细心地注意到,不免疑问出声:“阿娘,这首歌……你听过吗?”
郭林氏没有反驳地轻轻颔首:“小时候,你就是听这首曲子长大的。”
所以在她梦境里的那个女人,就是郭林氏?
苏绣愣了愣,说不清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沉重了几分。
她将昨夜的事情讲给了郭林氏听,郭林氏片刻诧异后,笑道:“应该是府上的婢子听过以后,就将这曲子学了过来,守夜无趣时,就随口哼了起来。”
苏绣听后,觉得在理。
她还没来得及点头应和,就被郭林氏推了推:“好了,我看啊,是你这几日在府中闷坏了,所以胡思乱想。看今日的天气这么好,你就好好地出去转一转罢。”
苏绣很想说她昨晚已经出过门了,但这事儿实在不好开口,犹犹豫豫间,就被郭林氏推上了车:“府里还有好多事情要我处理,我就不能陪你了,所以筱筱一定要记得给阿娘买西市那家的胡饼回来哦。”
苏绣挑起车帘看她,略有些无奈。
原来是想吃胡饼了,把她当丫鬟使唤来着。
但郭林氏的话也没有不从之理,苏绣轻叹一声,到底乖乖离去。
因为那首曲子,她昨夜睡得不太好,所以白日里就没甚精神。
她打了个呵欠,吩咐陪同的婢女:“我有些累,先睡一会儿,等到了西市,你再叫醒我罢。”
说完,就头靠车壁,阖眼假寐。
可没待婢女叫她,她就在半途醒了过来。
行驶的马车骤然停下,苏绣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猛然惊醒。
她在情急之下扶住车壁,这才没至于摔倒。
车外是一阵喧嚷。
苏绣缓了缓神,而后挑起车帘,往外看去。
车外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就像是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整个长安城给盖住。
只留了一条青石大道。
“小姐,这里人太多了,我们的马车过不去。”车夫如是道。
苏绣点了点头,随后弯身下了车。
城里乱成这样,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罢。
站定在地面时,苏绣望着人海尽头,微蹙了眉头。
在长街的尽头,似乎有一面旗帜扬起,随风而动,逐渐在她的眼里清晰起来。
红底黄边的旗面上,书了一个“燕”字。
随旗帜而来的,还有黑压压的一众士兵。
他们从长街的另一头过来,身披盔甲手握长枪,落落挺拔,英姿飒爽。
当先的那人,身骑骏马,面色清冷,淡漠面对这人群之中的闲言碎语。
银甲加身的青年高坐马背,抿直了唇线,神色清冷,头盔半掩他面容,愈将他面部的轮廓勾勒得冷峻凌厉。
他披光而来,像极了初升的朝阳,熠熠灼目。
“怎么是他领军做帅啊?他家不都是叛军吗?”
“对啊,且不说他家里的事,这裴三公子好像也从来没上过战场罢?”
“我看他文文弱弱的,怕只能躲在营帐里边罢!”
说着,竟有人笑出了声来。
一旁的苏绣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些话。
她紧握了身侧的拳头,疾步向前走去。
在她拨开人群走到那几人的面前时,领兵的裴叙也骑着马,走到了她的身前。
听到那边的动静,苏绣也忘了反驳,下意识地转头,向他来的方向看去。
马蹄踏在青石板道上,一步接一步向她靠近,而那马蹄声,也一步比一步沉重,像是踏在了她的心头。
苏绣愣愣看着马背上的颀长身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睛竟有些酸涩。
她闭了闭眼,等再次掀眸时,视线却模糊了起来。
而不远处的那人,也停下了脚步。
“三哥,我不许你走!”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突然从人群冲出,双臂张开,横在了大道中央。
与此同时,裴叙也勒紧了缰绳,迫使骏马高扬马蹄,停了下来。
看着突然冲出的裴蔓,他眼眸微眯,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裴蔓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才不要听三哥的话离开长安!我也不要三哥离开阿蔓!三哥如果要走的话,就带上阿蔓一起吧!”
她虽然强忍着情绪,但终究是小孩子,说着,泪珠子就像是断了线般地落下。
如今,裴家失势,他走之后,定安侯府更是没了庇护。
他本是想送裴蔓离开,秘密地保护她,可却没有想到,她一个几岁的孩童,竟能从他属下的手里逃脱,找到这里来。
裴叙看裴蔓的眼神里多了些沉重:“阿蔓听话,回去。”
裴蔓格外倔强:“三哥回去的话,我就回去!”
裴叙闭了闭眼,冷声吩咐身边的常随:“秦禹,带她走。”
随后紧握了缰绳,驱马绕过了裴蔓,缓缓从她身边走过。
裴蔓本想去追,却被他身边的秦禹突然抱起,走近了人群。
与裴叙背道而驰。
裴蔓伏在秦禹肩头,不停挣扎着,也不停呼喊着:“三哥!我不许你走!你要是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从威胁到祈求,裴叙都不曾为她停留过半刻。
渐渐地,裴蔓陷入了绝望,放声大哭。
不远处的苏绣静静旁观这一幕,垂在身侧的手渐握成了拳,用力到骨节发白。
为什么……会这样?
连裴蔓这样的小孩都知道这个消息,可偏偏就是她……到了今日才得知?
为什么……他昨晚没有告诉她?
她在他的眼里,果然就是个外人吗?
苏绣总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隐隐作痛,逐渐蔓延开一片酸涩。
他冷着脸骑着马,从她的身前慢慢走过。
身后的千军万马也随随他的远去,逐渐遮挡了她的所有视线。
苏绣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低垂了眼睫,愣愣看着地面。
垂在身侧的手越捏越紧,险些就要将指甲掐进掌心。
真的是……太过分了。
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她不要再喜欢他了。
第41章
从长安到边境的路程遥远,浩浩荡荡的一众军队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才终于迎着风沙,抵达了两国交接处。
裴家的那件事情,使得燕朝在之前的大战之中大败,损失惨重。
所以裴叙这次作为主帅出征,并没有人看好他。
而驻守边境的将士们更不将他放在眼里,完全将他的命令当做耳旁风。
他们之间,有一个颇有威信的将军,陈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