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他也没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讲了旧事。
“我自幼也是在锦城长大,后来被家中卖到了戏班子去,吃了不少苦,常常被师父打骂,也会受旁人欺负。”春和提起这些旧事,声音中也始终含着些笑意,“我那时年纪小孤僻得很,便生了寻短见的心思,恰巧被姑娘你撞见,拦了下来……”
他将这旧事娓娓道来,而沈琼终于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
她少时身体不好,也没什么玩伴,有一阵子喜欢到戏园子里看热闹。有一次,她趁着云姑不注意,偷偷跑到后院去,想看看方才那变脸究竟是有什么玄机。可后院中人来人往,都忙着给前边的戏做准备,沈琼又想躲着人,不知怎得就绕到了个偏院去。
那里倒是出奇的冷清,有一口井,井旁边还坐着个单薄的小姑娘,满脸泪痕,仿佛下一刻就要跳下去一样。
沈琼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些,而后出其不意,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同她讲道理。
“人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沈琼见她无动于衷,又瞪圆了眼吓她,“你生得这样好看,若是跳了井,泡地面目全非……届时肯定就不好看了,多可惜啊。”
小姑娘仍旧无动于衷,沈琼倒是被自己脑补的情形给吓得一颤,缓了缓后又道:“是谁为难你了?给你气受了?”
任她怎么问,小姑娘就是不肯说话,沈琼算是没了法子,她也怕自己离开太久会惹得云姑大张旗鼓地找起来,只能强硬地将人给拽出了偏院。
“我身上也没带银钱,这个玉佩给你。”沈琼扯了腰间的环佩,塞到了她手中,“你拿去换银钱,买衣裳也好吃食也好……”
瞥见小姑娘身上那单薄破旧的衣裳后,沈琼又解下了斗篷,披在了她身上:“我娘曾说过,除却生死无大事,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沈琼软着声音劝完之后,那小姑娘仍旧冷着脸不理会,她自讨了个没趣,又怕一会儿被云姑算账,只得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那时她年纪尚小,压根也不怎么懂事,如今再想,这事其实办得一塌糊涂。沈琼回过神来,迟疑道:“可我记着,当初拦着的是个小姑娘啊……”
这话说出口,沈琼才觉出不妥来,门口的小厮亦是抽了口冷气。
因着一些旧事,戏班子里的人都知道,春和并不爱听旁人夸他相貌,更没人敢在他面前提男生女相这一回事。
可如今,他却未见介意,目光落在沈琼身上,低低地笑了声。
沈琼听他笑了声,这才松了口气,略带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生得太好看了,我那时候才会认错。”
“无妨,”春和的语气很是温柔,“后来戏班子出了事,我便随着辗转各地,这些年来一直也没空回锦城去。没想到兜兜转转,竟会在京城再见着你。”
沈琼其实早就将这件事情给忘了,当年一面之缘,倒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只是春和的戏唱得好,当初在得月楼头回听着的时候她就很喜欢,如今再提起旧事,倒是多少亲近了些。
“你于我算是救命之恩,若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只管开口。”春和的目光落在沈琼那无神的桃花眼上,意有所指。
他心知自己与沈琼的关系算不上多好,更不知沈琼这是经历了什么,怕唐突了她,所以不敢贸然开口多问。
沈琼倒是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我那时是无心插柳,不敢说什么救命之恩。不过倒的确是有一桩事……我很喜欢你的戏,若什么时候你再登台,可否提前告知呢?”
春和张了张口,原是想说随时可以,到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只笑道:“自然可以,届时我会让人留个位置给你。”
“那就多谢了。”沈琼喝了口茶,站起身来,“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春和亲自将她们送到了后园门口,等到沈琼转过回廊,再看不着的时候,方才回了自己房中。
“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一直到出了小梨园,庄茹仍旧在感慨,“先前,京中那些个公子哥中,生得最好的应当算是秦王殿下了。可我看啊,春和比他还要好看上两分呢。”
庄茹这么一说,沈琼倒是愈发好奇起来了,毕竟她也从没见过比裴明彻皮相更好的人。
此时已经是晌午,听戏的时候,沈琼只略尝了些点心,如今已经觉出饿来。她同庄茹分开后,便直接回了家。
云姑在家中早就备好了饭,等沈琼回来之后,关切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今日可听着春和的戏了?”
今日之事着实出人意料得很,沈琼趁着吃饭的功夫,同云姑细细地讲了此事。
“我原都不记得了,还是经他提醒,方才想起来的。”沈琼咬了咬筷子,“这样也好,至少以后听戏方便了许多。”
云姑随之惊讶了会儿,她是压根不知道有这件事,如今听来也觉着稀奇。片刻后,她开口道:“说起来,我倒是记得那戏班子,当年不知为何走了水,烧掉了半个园子,听说也有人命丧其中。那件事之后,戏班子便七零八落,不少人离开了锦城。”
那时沈琼已经不大爱听戏,云姑便没同她提起过。
“这就是春和所说的变故吗?”沈琼嘀咕了句,也没再多问,毕竟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琼过得倒算是顺遂。
了结了方清渠的事情后,没人再上门来打扰,华清年每三日过来给她施一次针,生意之事全甩给了采青去办,平日里闲了,便到小梨园去听戏。
除却病情仍旧不见好转,简直算得上是无忧无虑了。
这些日子下来,沈琼与春和的关系倒是好上许多,偶尔也会到一处闲聊。
春和是个很懂分寸的人,既让人觉着亲切,又不会太过冒犯,这些年来走南闯北攒了许多见闻与趣事,沈琼很喜欢听他讲这些来解闷。
她这边乐得自在,华清年却是愁云惨淡,恨不得躲着裴明彻走。
但他拖着不去秦|王府,却不妨碍裴明彻来太医院找人。
“殿下,你饶了我吧,”华清年蹲在后院分拣药材来晒,长叹了一口气,“我眼下就觉着自己二十余年的医术都白学了,你就别再来多问,雪上加霜了。”
裴明彻负手而立,垂眼看着他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她近来可还好?”
“除却眼疾没好,其他什么都好。”华清年一想起昨日到沈家施针的情形,便说不上话来,顿了顿后方才又道,“沈姑娘心大得很,吃得好睡得好,时常到小梨园去听戏,与近来颇有名气的那位名角儿看起来交情还很好……”
华清年昨日上门施针的时候,恰遇着春和在沈家,仿佛是在与沈琼探讨近来新编的戏本,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他是个极敏锐的人,能看出来沈琼或许没那个意思,可春和却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不容易没了方清渠,结果一转眼又来了个漂亮到扎眼的春和,华清年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跟裴明彻提这件事情。但话又说回来,不管沈琼同谁好,其实也没多大差别,毕竟总归不会是裴明彻。
华清年操碎了一颗老妈子的心,一时觉着自家好友活该,一时又觉着他可怜。
但裴明彻却好似早就知晓此事一样,并不意外,甚至压根没问半句春和的事情,只抓着沈琼的病情不放。
“等到月底,若是还不见成效,我就换别的法子再试试。”华清年挠了挠头,无奈道,“我从前自负医术过人,如今方才知道是自视甚高,你也不必太指望我,再多遣几个人去寻我家老爷子吧。”
自打为沈琼治病开始,他的信心便日益衰减,如今愈发没什么底气。
“纵然是华佗再世,也并非什么都能医,你不必妄自菲薄,尽力就好。”裴明彻难得安慰了他一句,“这些日子也有劳你费心了,等尘埃落定后,我请你喝酒。”
作者:二更~
第33章
“生意一切顺利, 都在计划之中, ”采青这些日子满心都投在这胭脂生意上,如今不用翻账本, 就能将近来的情况同沈琼讲得明明白白, “等下个月,我想着再在京城周遭挑两个稍繁华些的镇子, 开两个分店,将生意铺得更开些……”
先前重金求购美人图以及端午那日展出后, 算是将花想容的名声在京中打响了, 采青趁势下手,这大半个月来成效显著。
如今那些在乡镇间走街串巷的货郎,都会来花想容这里以稍低的价钱买一批胭脂,而后带到那些小地方去转手卖出去, 从中赚些银钱。
采青便想着等京中的生意彻底稳下来之后, 再到周遭的镇子上开个分店试试水。毕竟像这些便宜的胭脂,只有薄利多销, 才能多赚银钱。
采青是个不嫌麻烦的人, 生平的爱好就是做生意, 赚得银钱越多也就越高兴。这些时日来回奔波人都瘦了不少, 却仍旧没有歇息的想法, 兴致勃勃地打算着。
“那就依你的意思,”沈琼认真地听了后,并没多说什么,只嘱咐道, “倒也不必操之过急,慢慢来就是。”
采青应了下来,又同沈琼道:“其实近些日子来,上门来买胭脂的世家小姐也渐渐多了,虽不及起初你做生意那会儿,但较之萧条冷落之时,也是大有长进了。”
这原就是沈琼意料之中的事情,听此,抿唇笑了声。
这就要归功于那几幅美人图了,陈朝的画工实在了得,端午那日,不少人特地来花想容外看画,竟还有书生提笔为陈朝那几幅画作了诗。
那书生虽是个屡试不第的,可偏偏作诗的文才倒是不错,笔韵风流,三首美人妆误打误撞地传开来。先前在小梨园见着庄茹时,沈琼还听她提过此事。
“世人大都是爱跟风的。先前有人在背后诋毁,墙倒众人推,便都不再来了。可等到花想容名声大噪,而她们自己又的的确确没用出差错来,便又忍不住想要再试一试。”沈琼端了杯凉茶,调侃道,“毕竟谁不想如那画中美人一样呢?”
“是这个道理了。”采青也忍不住笑了,“我平时见着旁人穿着好看的料子,便忍不住想要给自己添一件。”
沈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又问道:“我如今这模样,你们自然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但你同我说句实话,近来可有什么意外?”
采青原是打定了主意不提的,如今沈琼问到了脸上,她犹豫片刻后,无奈笑道:“你平素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这时候倒是机敏得很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的确有人想要添乱搅事来着,但已经被我给摆平了。”
因着身份的缘故,沈琼先前被迫吃了个哑巴亏,可如今这生意铺开之后,便不是几句流言蜚语能毁得了的。哪怕真是有人来搅事,也能想法子摆平,不至于像先前那般百口莫辩。
“那我就放心了。”沈琼放下茶盏来,最后还是嘱咐了句,“但还是小心行事。”
她在旁的事情上心大,但生意之事上却向来谨慎,再加上有钱氏那件事在,她心中始终还是紧着根弦。
采青做了这么多些年生意,并不是那种会得意自满的人,见沈琼再三嘱咐,心中也重重地记了一笔:“我记下了。”
商议完生意事宜后,采青忽而想起来另一桩事:“说起来,下月初就是你的生辰了,可想好了要怎么过?”
沈琼的生辰是六月初一,她是个爱热闹的,云姑又一向宠着惯着她,每年生辰都会大张旗鼓地庆祝一番。只是近来为了沈琼的病情操心,倒险些将这事给忘了,还是听采青提了方才想起的。
“我最近真是过糊涂了,连日子都忘了。”云姑在膝上拍了下,连忙开始琢磨这事。
往年在锦城的时候,云姑会专门请绣娘做几套华服,还有专门定制的头面首饰,如今却是来不及了。再者,沈琼如今什么都看不见,筹备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处,说不准还会惹得她心中难过。
至于出门游玩……眼疾未愈,再好的风景也见不着,更何况还多有不便。
云姑顷刻之间想了许多主意,可没说出来,自己便一一否决了。
桃酥与采青面面相觑,显然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主意,都愣住了。
“今年就不折腾了,”沈琼知道她们在为难些什么,抢先笑道,“云姑下厨做一大桌的美食,山珍海味都要,咱们相熟的人凑在一处聚一聚就好。回头遣人到将军府去走一趟,就说家中有事,看看那边能不能放晴姐回来一趟。再有,赶明儿再问问春和,说不准他还能来给咱们唱一出戏……”
沈琼自己将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云姑看着,却只觉着心中一酸。
这些年来,云姑是看着沈琼一点点长大的。
沈琼虽娇气,偶尔也会任性,但其实算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善解人意,心地也很好。如今双目失明,最苦的人分明是她,可她却从未抱怨过什么,如今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宽慰着旁人。
等到沈琼说完,云姑强撑着笑了声:“好,都依着阿娇的意思。”
等到第二日,云姑依言往将军府去了一趟。
江云晴原就记挂着沈琼的生辰,一早准备好了贺礼,如今听沈琼想要小聚,便鼓起胆子亲自去请示了二夫人。钱氏近来忙着府中的账务,加上有陈嬷嬷在,再没插手过绿漪阁的事情,如今竟也没为难,应允了下来。
而桃酥则去了小梨园,将沈琼生辰之事告知了春和,含笑道:“我家姑娘说,若公子那日已有旁的安排,便不用费心。若是凑巧有空,不妨过去坐坐。”
如今这京城之中,想要请春和过府的人不计其数,可却没几个能成的,大都失望而回。桃酥听人提过此事,但心中却笃定,只要不是有旁的要紧事,春和是必定会应下的。
虽然外边的人都在传,说春和这个人孤高自傲,桃酥也曾信以为真,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才发现并非如此。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也很有耐性,说话时声音里都透着笑意,桃酥从没见他不悦或是动怒。
果不其然,春和压根没犹豫便应了下来,承诺道:“届时我必定早早地过去。前些日子同你家姑娘商量过的话本已经改好,这几日正在排演,届时恰好可以唱给她听。”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桃酥喜笑颜开。
沈琼在京中并没几个熟识的人,生辰宴原本只准备请江云晴与春和,可阴差阳错地,却又多两人。
一个是庄茹。她去花想容买胭脂之时,恰巧得知了此事,再加上桃酥顺水推舟问了句,她立时便应了下来,届时要去给沈琼庆生,顺道蹭饭。
自打吃过花想容的点心后,她可是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尝一尝云姑的手艺的。
另一个则是华清年。六月初一那日,恰好是施针的日子,沈琼便提早同华清年商量,想要提前一日或是推后一日。
华清年听了她这话,无奈笑道:“沈姑娘,这可不是做生意,该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沈琼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虽是个看得开的人,可一想到生辰当天,还得被扎上针,就觉着高兴不起来。
“怎么,你那日是有什么事吗?”华清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