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反正等第二天早上第一抹晨曦亮出来的时候,顾府的长子呱呱坠地。一出来就声嘶力竭的哭得差点掀翻房顶,一蹬脚就把包得好好的大红襁褓抖散了。稳婆说京城里的孕妇都养的娇贵,有日子没看见这般虎头虎脑劲头儿大的男孩儿了。
顾瑛这一胎倒没受什么磋磨,小半天的功夫肚子就空了。把刚出生浑身皱巴成一团的小儿子看了一眼,等稳婆把全身上下收拾干净,又用了一碗熬得香浓的滚烫热汤,疲倦至极的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翻身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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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子生了,凑齐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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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三章 儿子
钱师傅父子俩在巾帽胡同的巷口喜气盈腮地炸了几挂大红雷鞭, 意在宣告左右邻舍顾府主母昨日喜得贵子。
绝对不承认自己被昨天那副阵仗吓到的顾衡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虽然一夜未睡精神却还健旺的很。蹑手蹑脚的从窗户把沉睡中的媳妇儿看了一回, 又抱着女儿一同细细打量奶娘怀里的小家伙。
裹在大红绣襁褓中的小儿小脸红彤彤皱巴巴的,却看得出眉眼极为端正。若是仔细审视,约莫和父亲的样子肖像得多一些。
已经过了三岁生的顾囡囡望着眼前的小人,惊奇的小声叫喊,“这就是我的小弟弟, 这么久了怎么没看他睁开眼睛?他是不是肚子饿了, 要不要我把早上新蒸的赤豆糯米糕拿来喂给他吃”
奶娘是个身材敦实的老实妇人,听到这话后就陪着笑脸道:“小少爷太小还吃不了糯米糕, 况且小孩子都是这样,别看他一天到晚都在睡觉, 其实闭着眼睛都在长身子呢。等出了月子,这孩子就一天一个模样了。”
顾小囡从小在严母慈父环境下长大, 对于顾衡这个正四品根本就不害怕,闻言扭着身子问道:“阿爹, 等弟弟长大些了我带他去看树上的鸟窝好不好?”
顾衡故意把脸一沉。
“是不是寒露又带你去爬树了?要是让你娘知道了肯定又要手板心开花,到时候罚你抄字你别又哎呀连天的, 还连累我被你娘数落半天。她老说我惯着你,其实是你自个儿的胆子太大了好不好?”
顾小囡立刻闭紧了嘴巴,好半天才细声细气地辩解道:“寒露说……女人从小就要把拳脚练好, 长大嫁人后要是男人不听话, 就狠狠的揍他一顿, 男人立马就会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了。”
顾衡目瞪口呆, 赶紧捂住女儿的嘴。
虽然明知媳妇儿这时候正在内室里安睡,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他伸着脖子左右看了一眼道:“小祖宗,千万不要在你娘面前念叨你爬过树。还有你弟弟现在还小连路都下能走,根本就不能爬树。你一天到晚喳喳呼呼的,千万不要在她面前念漏嘴了。”
想了一下又不忍心女儿失望,左右看了一眼极小声地嘱咐。
“你要是实在想爬树的话,就跟我提前说一声。你娘出了月子身子康复后肯定要到布庄里去看帐,兴许还要去松江走一走。到时候她没在家里了,我就让你爬个够,只是一定不要弄伤自己。还有练习拳脚可以,但万万不可用来欺负别人……”
顾小囡虽然自小聪颖无比,且比寻常的孩子胆子要大些,但是这些话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难以理解。但她天生就知道顾衡这个老爹比阿娘好说话多了,本能地把话记了个囫囵个。
父女俩暂时达成了攻守同盟,都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顾衡心想等一会儿一定要把寒露拎过来好生训斥一顿,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在我女儿面前说。她自个不想嫁人性子自在散漫,我顾家的女儿长大了可是要做人人赞许的闺阁淑女……
初春的细风和着煦暖的日光柔柔的洒在回廊上,顾衡早忘记了媳妇儿昨日生产时自己的诸般狼狈。心满意足的看着女儿趴在小儿子的摇车旁叽叽咕咕的说话,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莫过于是。
抱着一床干净蚕丝被的寒露正巧看到父女俩一模一样扒在一处,两副同样傻乎乎的笑脸,在心里吐槽了几句快步离开。到了内室掀开帷幔一角看了一眼,见顾瑛眉目舒展睡得正熟就小心退了出来,想起昨天的事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
正在给新生儿搓揉衣服的小满莫名其妙的望过来,不知道这位大姐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寒露不等她问自己就笑开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咱家大人这样当丈夫的,媳妇儿在里屋正攒着劲儿生孩子呢,他在外头大呼小叫恨不能以身代之的模样。等孩子落地安好,他也腿脚发软砰地一声晕倒了……”
小满一脸羡慕,“咱家大人和夫人的感情真好,这都成亲好几年了都没见他们红过脸。大人敬着夫人什么事儿都有商有量,夫人也敬着大人,万事都以大人为先,这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就比什么都强。”
寒露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甭着急,夫人早就说好了等她出了月子,就操办你和韩冬的婚事。那小子虽然寡言少语的,但日后铁定是个疼媳妇儿的人。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咱家大人是一等一怕老婆的,韩冬也差不了多少。”
小满对着这个口没遮拦的大姑姐简直头疼不已,把一件小儿的衣裳丢过来笑道:“在自家人面前乱说一气没谁管,在外头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千万不能给大人和夫人惹祸。如今是在京城,在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
寒露隔着一张桌子翻了个白眼儿。
“小丫头片子竟然教训起我来了,当年我行走江湖时你还在吃奶呢。这里里外外都是自家人,我要是还不能松快一会趁早死了算了。不过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这京城里是有些老对头该去见一见了。”
小满眼睛顿时一亮,凑过来问道:“是不是那位什么宫中禁军统领,送了你好几回礼都没见你收……”
这下轮到寒露暴起捶人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进我韩家的门,这会儿竟在胳膊肘往外拐。那人再好,我也不愿意关在后宅里当一个只会侍奉丈夫的小妇人。”
小满眼睛亮晶晶的,“可以像咱家夫人一样啊,我看她跟成亲之前也没什么不同。怀孕好几个月了还在操持外面的铺子,走路说话干脆利落象带着风。铺子上的掌柜和伙计们都服气恭敬的很,没有一个敢乱调皮的。”
寒露摩挲着小儿衣裳的细致布面,脸上带了一丝惆怅轻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像大人那样的男人又有几个你别看他一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管的样子,可是夫人的铺子从选铺面用谁当大掌柜,夫人都是跟大人商量过的。这世上的夫妻我见的多了,可像他们两个这样心意相通般配无比的……少见得很!”
此时被两个大丫头夸了又夸赞了又赞,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男人把一盆温度恰恰好的热水端到床榻前,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笑道:“我帮你擦擦身子就是了,月子里的人不能洗头洗澡,要是落了病根儿下来后悔药都没得吃。等仔细弄干净,身子自然就松快了,灶上还熬了汤……”
酣睡了一天一夜的顾瑛浑身上下黏腻的很,这时候就是有龙肝凤胆也吃不下,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痛痛快快的洗个澡,谁知道说了半天软话只求来半盆热水。
她从丈夫的甜言蜜语当中慢慢回过神儿,哆嗦着指尖儿好半天才把心口气忍了下来,“头回生囡囡的时候我说什么你都答应,怎么这会生了个小子待遇就相差这么多……”
顾衡拿着一块棉巾慢慢地擦拭着媳妇儿细白的脚踝,心想能一样吗?
头回生产的时候这丫头身上带着旧伤,一家老少把她当口仙气供着。那会儿别说是洗个热水澡,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也得想办法去摘。吕大夫说了,妇人生产后是最好的调养时机,所以每天的药物和食材都是有讲究的。
在洛阳任上的三年,顾衡除了处理公务之外,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帮着媳妇儿调理身子。
因为他总疑心媳妇儿那年伤了底子,于是只要打听到哪里有名医,就撺掇着媳妇儿过去瞧上一眼。虽然媳妇儿自己也通医理,但是医者不自医,有时候就需要别人来瞧瞧她的毛病。
夫妻相处时一个敬一个爱,这日子自然过得比蜜都甜。况且因为心疼顾衡自小不受至亲侍见等等原因,成亲后顾瑛对于丈夫的所作所为自然而然有一种放任默许。
这种默许反映在种种方面,比如在小夫妻俩独处的时候,顾衡异想天开非要用一些书上新学来的花样,说是可以增加夫妻间的情趣。顾瑛虽然觉得不好,但最后还是……从了。
又譬如顾衡公事不烦忙的时候,不干正经差事儿非要冒着雨去爬山看桃花。两个人穿上寻常百姓的布衣,共同撑着一把油纸伞,偷空把洛阳府周围有名的寺庙庵堂转了个遍。
顾瑛知道那一年受伤加怀孕把这人吓坏了,因此只要不是原则上的事儿就一味纵着。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大夫都去看,无论什么味道的药都喝。
到最后顾瑛喝药都喝伤了,看见那些温补的东西都头疼。顾衡没法子,只得吩咐厨子把这些珍贵药材尽量加在饭菜里。为了显示一视同仁同甘共苦,顾衡也陪着吃了三年奇奇怪怪的药膳。
屋子里放了一炉安神去秽的降真香,顾衡小心帮媳妇儿擦干净身子,甚至把头发都重新用篦子通了一遍,换了一套干净松软的内衣。这才在她耳边轻笑道:“现在你浑身上下都是香喷喷的,好好儿挨过这个月,等出了月子我陪你到小汤山上去泡温泉。”
顾瑛忽然叹了口气,定定望过来一眼,“哥哥我有没有说过,这辈子遇到你是我的幸事……”
年轻女郎眉眼清丽温柔缱绻,深处蕴含无数没有说出口的情意。
顾衡的手停顿了一下,也不嫌被褥里尚存的淡淡血腥气,将人一把抱了过来拥在怀里低笑道:“莫要觉得不好意思,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我想使劲儿对你好,让你怎么也还不完,到下辈子的时候我俩还是做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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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终于考完最后一门,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轻松~~转圈圈~~。太……太辛苦了,连带这一段时间更新的时间有些晚,以后会尽量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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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四章 接风
等春闱结束的时候顾衡的新差事终于落了地——大理寺从四品左寺丞。
按照道理来说地方官吏升调入京, 品阶肯定会大幅度往下调。这是个约定俗成的惯例,京官往地方外调一般会高升。地方上的四品调入京中后, 任个从五品正六品已经算是幸事。就是因为这样道理,三年前任工部六品主事的顾衡擢升为四品洛阳知府时才没受到很大的阻力。
皇帝看了顾衡在吏部的卓异考评,出人预料的多了一句嘴。说大理寺都是老成之人一团死气沉沉,有个年轻人过去掺和一下也是好事。上面几个大人物包括礼部尚书周敏之虽然一肚子官司,但见皇帝轻描淡写地就给顾衡定了调子, 于是都不好吱声了。
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级两级的差异, 有些精干官吏一辈子都在四品五品上腾挪, 眼睁睁的就是迈不过去那道坎儿。所以顾衡像捡漏一样从地方上的正四品变为京中的从四品,暗地里不知引起多少人的艳羡。
事后在南月牙胡同的私宅里, 举止形容更加从容稳重的端王笑道:“你家里那个小儿子倒有几分福运,刚生下来他老子就升了官。你年纪轻轻的就成了五寺的堂官, 那天谕旨下来的时候, 我看周敏之恨不得抢过来踩在脚下。”
自顾衡辛末年中榜眼出仕以来, 因为各种事由因缘际会地和周敏之成了对头,自然而然的和敬王一派也变得泾渭分明。反正已经撕破脸,这会儿再来描补已经无济于事。
跟在后头的顾衡脚步一顿, 轻声道:“王爷倒是越发清隽了……”
顺着弯曲回廊早早点起一盏盏明亮的宫灯,照得八角亭的水榭里灯火通明, 铺了大红桌帷的八仙桌上摆着一桌丰盛的席面。栏杆边站着两个人影, 听见动静后齐齐回身给端王行礼作揖。
顾衡抬眼一看, 对面的竟然是以往的熟人, 原本任莱州知县的方敖同, 另外一人却不认得。
端王简单介绍了几句,顾衡这才知道方熬同已经在去年调入户部任清吏司五品郎中。另外一人的名讳是齐为民,此前曾任济南府乡试监临官,如今在都察院任正四品右佥都御史。
这两人都是端王少年时的伴读,这些年一直辗转在外为官,因为政绩卓越已经陆续调回京中。顾衡知道这两人才是极得端王信重的铁杆,忙抢上前一步见礼。
齐为民还在细细打量,方熬同却是晓得这个青年不为人知的厉害手段。忙双手将人扶住谦逊笑道:“当年在莱州时我就知道顾小兄不是池中之物,这才短短五年已经是威名赫赫的四品大员,让人不禁感叹江山辈有人才出。”
他虽然资历比顾衡深些,但是奈何没有顾衡的运气好。
当年端王和顾衡受命到河南洛阳查赈灾粮账,别人不知道方熬同却是清清楚楚。虽然过程艰险几度濒临绝境,但顾衡却趁此立下不世之功,还舍命救下端王这位主子爷。
这能是一般的交情吗,顾衡能是一般的人吗?
想到这里方熬同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去年年底的时候我有家人回了莱州一趟,回来说顾家的张老太太身子还算健旺,如今能吃能睡。每日闲暇时,就坐着马车到处逛逛。顾家宅子里……也没有谁敢在老太太面前调皮……”
顾衡的脸上神情果然和煦许多。
“……不知去了多少信,祖母生怕给我们添麻烦,就是不愿意跟我到任上去。虽然四时节礼按时奉上,但没有亲眼得见总觉得不放心。难为大人调离莱州这么久,还记得时时回去看一眼。”
水榭的穹顶上悬挂了八枝头的红木灯架,将栏里栏外照的格外亮堂。端王见他们谦来谦去,有些不耐烦地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学那些外人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你们几个同气连枝,互相帮衬着是应该的。”
这话与以往寡言少语说话极为节制的端王大不相同,顾衡不由暗感奇怪。待要细看时,就觉一道视线牢牢落在自己身上,再一抬头就见齐为民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水榭边上放着数盆暖棚里将养的醉芙蓉,好在现在已经是初春,硕大的花朵在灯下显现出层层递进的大红色,被风一吹煞是好看。
王府总管魏大智笑眯眯地斟了一圈儿酒,带着仆从远远避在廊下。他知道这三个人无一不是王爷看重的,所以千万轻忽不得。就象今天这桌子菜,看起来简简单单随随常常但无不用了巧思。
譬如齐大人爱吃软糯之物,但一吃多了就不克化,魏大智就吩咐厨子把糕点米饼做的极为细巧。方大人最喜欢吃栗子肉烧鸡但是不喜欢啃鸡骨头,所以那道鸡烧得极为酥烂,几乎是一沾筷子皮肉就直往下掉。
还有小顾大人一贯茹素,做的再为精美的肉鱼菜式放在他面前都不怎么动。魏大智看了座次之后,就将一盘口蘑烧白菘菜、一盘椿芽面饼、一碟松仁素菜馅龙眼包子调过去。
端王果然满意点头,用了一盏酒后说顾衡这里属你年岁最小,今晚上你就负责斟酒。他们两个资历比你深见识比你广,一定要好好跟着学习为人处事。
顾衡早不是当年的楞头青了,当真老老实实地执起斗彩珐琅彩瓷酒壶。都是差不多的品级,方齐二人怎敢让顾衡来服侍酒水,忙不迭地谦让一番后就说起这届春闱。
方熬同显然消息要灵通一些,喝了几口酒后谈兴正浓,“……有几位朝中大员的子侄也在其中,一甲虽然没有指望,但是二甲铁定是要上的。主考官见建章殿大学士温铨的府上这些天连大门都不敢开,生怕有那不要命的考生登堂入室投递文章。”
顿了一顿又道:“敬王那边关注了几个人,往外放话说这几个人必定是二甲前十之才,我已经把名字全部记下来了。其中一个叫童士贲的济南举子文釆最好,相当得敬王青眼……”
别人不知道,方熬同却知道童士贲是顾衡的表兄,两人当年在莱州时还弄出好大一场矛盾。
齐为民坐在桌子边慢慢嚼着高汤青菜心,皱眉道:“自从周阁老故去后,敬王的行事反而比以前高调许多,简直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连剩汤都不愿给别人留一口。要知道吃多了会坏肚子,我听说连肃王殿下对此都颇有微词。”
顾衡虽然远在洛阳,但也听说了周阁老意外去世的消息。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周阁老就是周家的定海神针,吃的用的穿的都是精细无比。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一家人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大夫都送进周家。
外人只知道去年中秋的时候,周阁老贪凉用了一杯西域进贡的冰镇葡萄酒。没想到人老不受用拉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等周贵妃知晓消息派御医正过来看诊,只能叫周家人准备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