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听到这话后叶瑶仙难免心动了一下,见这人衣饰无不精美,就依着往日的作派似笑非笑地为难道:“妾是沟底里的泥,公子是山尖上的雪,还是不要说这种话来诓骗奴家了!”
女人的眼波流转,神情似怨非怨。
隔着几步远就是人家卧病不起的丈夫,顾彾紧张刺激之余色授魂与。若不是还记得这是童家,差点儿就要凑上前去言语调笑一回。定了定神,扯下腰间的佩饰塞过去道:“你……莫着急等我来想办法,总要救你脱离苦海才是!”
叶瑶仙木楞楞地望着手心里成色上好的玉饰,一时惊的目瞪口呆。
心想这个人便是个二傻子吧,几句逢场作戏的话他就当真了。自己的丈夫再不济也是才华满腹的新科进士,即便当不成状元二甲三甲总跑不了,自己何至于脑子抽抽为了一个巴掌就改弦易张?
况且更重要的是,莱州老家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手中的玉饰温润圆滑价格不菲,叶瑶仙正要上前去还给那人,就听屋里清醒过来的童士贲高一声低一声地要茶。她知道男人正一向心头不痛快,顿时不敢再耽误。忙把东西细细收好,把头发重新拢好后进了屋。
顾彾出了手帕胡同特意留了个心眼,专门找了个附近的茶楼打听童士贲两口子的私密事儿。
今天跟他出门的小厮最会察言观色,知道这位少爷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干脆把童家特别是这位小夫人的事儿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童先生前些日子得了脱阳症,不知吃了多少药一直不见好。旁边的这些婆子媳妇一点都不待见那位叶娘子,说她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是出身良家。童先生的病一直不见好,多半是这位叶娘子天天晚上纠缠不休,那些胡言浪语小的都说不出口。”
小厮眉飞色舞说的口沫横飞,仿佛亲眼得见一般。
顾彾却是心头怜惜更甚,那样柔弱堪怜的女子竟被别人说得如此不堪,在家里又被夫君那样不当人的对待,心头的苦水只怕要满溢出来了。若是自己不伸手搭救,那女子唯有死路一条。
他在心中暗暗打算,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个童士贲都不能留了……
宝钞胡同,顾御史府。
妆容精致完美的周玉蓉身子站得笔直,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廊下回话,“我父亲的意思是,这个童士贲不能再留了。虽然头几年可以拿银钱好生打发,可是时日久了等顾伶的官职越做越大,保不齐这个人会跳出来讹诈别的东西。”
她气定神闲地说着话,头上的金簪在日头下闪现利刃一般的明光,“既然他握着咱家的把柄,就不能一味纵容。我父亲说对付这种贪得无厌的人,唯一的法子就是让他永远不能再开口说话……”
顾御史眼角一跳背上生了层白毛汗,他为人虽也算不上一个良善之人,但也不像周家这样把性命不看在,随常一开口就是要人命。
他勉强咳了一声,“再稍微等几个时辰,我已经派顾彾过去探望童士贲了。若是他的要求不高,我尽量满足了就是。若是狮子大开口,我自会……找人解决他!”
周玉蓉实在看不起顾御史的行事,就微微欠身道:“这件事的前后因果我已经查得明明白白,做最后决断的是您。只是您这样犹犹豫豫,到最后恐怕会害了顾彾。”
顾御史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怕动作太大,反而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话说回来这个儿媳出身名门做事果断,简直哪儿哪儿都好,做顾家的宗妇更是绰绰有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边还没有嫡子傍身。
他想了一下,把抽屉里一只匣子推过来道:“以后顾家就是你们夫妻俩的,千万要同心协力不可二心。我这里有五千两银子,你拿去置办一点私产,顾彾的事还要托你父亲多多费心。等这件事了了,你们夫妻俩就到外面去游玩一段时日,这个家总要有个孩子才像个家!”
周玉蓉定定盯着上面的纹路,良久后挺直的背脊才稍稍弯了一下行礼,仪态完美恭敬地却退出了书房。
丫头冬语忙跟了过来低声道:“大公子这几天在家里老实的很,没怎么出去胡作非为。回来时先跟老爷说会儿话,然后再去书房看会儿书,有两天是在秀姨娘那边歇着的,想来也是被这回的事骇住了。”
周玉蓉这趟回娘家,取的理由是给周夫人侍疾。因为怕家里照应不到让秀姨娘瞅准机会再出幺蛾子,特地把机灵些的冬语留下来照应。
周玉蓉微叹了口气,“如今我也不做别的指望,只希望他老老实实的别在外面勾三搭四。到时候有了功名再找门路外派为官,多历练几年或许就成熟懂事些了。”
庭院里草长莺飞一派生机盎然,周玉蓉却心累不过。她茫然的看着廊下金丝笼啾啾吟唱的雀鸟,觉得自己的境遇比这些畜生也好不了多少!
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自己还在指望丈夫早点儿成熟懂事,那边的顾衡已经成为让自己父亲都感到棘手的对手。同样的时日,在顾衡的身上就渐渐沉淀成阅历,在顾彾的身上就是一桩桩的风流韵事。
若仅仅是这些便也罢了,顾伶的进士功名竟然掺假。若是让别人把这件事情捅露出来,她周玉蓉以后就休想在京城贵人间抬头!
所以,这个叫童士贲的人必须再不能开口。若是公爹不敢下这个手,那她就只有亲自找人了。
顾彾这回却难得和她同心,一回家就到书房找父亲,一番添油加醋后道:“那童士贲倨傲无礼,说爹和周尚书不出面的话他就要闹个天翻地覆。我多说了几句,就把我训斥的像孙子一样。要是换一个人敢在我面前这样呲牙,我肯定上去就是两巴掌……”
顾御史面色也有些不好看,捋着胡须骂道:“多大岁数了,还这般不着调……”
顾彾耳边连一想起那妇人柔媚的嗓声,心头一热扑通一声跪下。
“这件事爹你千万要紧着些办,若是三年五载之后童士贲学着顾衡的手段也拿出一本文集要挟,到时候不是用我的命吗?”
春末的风在院子里荡荡漾漾地吹拂着,墙角几棵还没有来得及长出新叶的树枝就像刀剑一样伸向天空。被儿子连声催促的顾御史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再多的顾虑和儿子的大好前途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
然而所有的计划都赶不赢变化,就在顾御史派人了结此事的时候,有莱州籍士子顾徔到京都府衙状告童士贲收银售卖会试题目……
事情就是赶得这么寸,那边京都府尹将将把状子接下来,这边就有人报告说手帕胡同的童家遭遇大火,户主童士贲因卧病在床逃避不及被大火活活烧死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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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才写完,累得一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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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饵料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手帕胡同的意外火灾被里正举告。案子最后转到了大理寺, 所以顾衡这个新上任的左寺丞就有幸听到了详细的案情。
案发当日早晨, 莱州籍举子顾徔上门说有事相商。两人是姨表兄弟, 童士贲就吩咐妾室叶氏到巷口割两斤新鲜猪肉,再到旁边的小酒馆估两壶酒回来。
叶氏说她买了猪肉和酒水之后,突然想起家中调料差不多要用完了, 就转到街面上买了几味花椒桂皮八角。因为知道顾徔和丈夫是表兄弟,怕他们私下里有什么话要说, 还特意在外头多逗留了一会儿才回家。
叶氏在灶下忙碌的时候, 偶尔听见顾徔和丈夫有几句争执, 好像与会试考题有关。她本就是一乡下妇人,对于这些东西也不是十分精通, 所以听过之后就忘了。
因为有邻居相约一起去潭拓寺进香, 叶氏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
等她晚上回家时,才被里正告知自己租住的小宅子已经一片狼藉, 丈夫也被烧成了一段面目全非的枯碳。毕竟是同床共枕好几年的夫妻, 叶氏从那截枯炭上的一只手认出这确实是她的丈夫童士贲。
负责调查案子的衙役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右手末位的顾衡, 尽量客客气气地道:“我们勘探现场后得到结论,因为家中无人童士贲就自己起来烧水做饭。没想到因为身乏体弱,烛台倒在灶下柴堆上引燃大火, 这应该是个意外……”
堂上坐着的都是大理寺的各级属官, 就有人提出疑问, “这个结论下的未免为时太早, 童士贲既然重病, 那叶氏为何还要在外逗留许久?还有那莱州籍士子顾徔既然已经将童士贲告了,又为何跑到他家去发生争执?”
大理寺卿就和颜悦色地看过来,“听说顾寺丞任洛阳知府时政绩斐然,侦破了不少大案要案奇案。不妨说说手帕胡同这桩案子,好让同僚长一些见识。”
敬陪末位的顾衡就双手一摊苦笑道:“实不相瞒这桩案子的另一位嫌疑人顾徔乃是在下未出五服的族兄,平日我们素无往来,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他来京中应考。按理来说我应该提前回避,望各位大人公正决断就是……”
大理寺卿颇为满意这人的知情识趣,“这桩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因童士贲……身上的确有含糊之处。朝中老大人们的意思是等殿试过后再来处置,没想到他又牵涉进售卖会试考题的风波中。”
另有一位大人的子侄也参加这趟会试,听着这话后不禁有些牙疼,嘟囔道:“这厮实在是太能惹事儿了……”
顾衡面上微笑,心里却在想这回到底是谁最后出了手。不过童士贲就这般轻易惨死,也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等人差不多散去了,大理寺卿唤住顾衡道:“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我俱以知晓,说实话童士贲这种寡廉鲜耻之人竟然盗用你三年前的著作。朝中几位老大人一时不察,差点点了他为今科状元。若不是发现的及时,势必会成为我等仕林中人的百年笑柄。”
顾衡眉目不惊地站在一旁微笑。
大理寺卿一时看不出他的深浅,“这童士贲原先仗着敬王殿宠爰下上窜下跳,十足十是个小人。你那位族兄所递状纸我也看了,人证物证俱在,说不得那童士贲是惊惧之下引火自焚……”
顾衡心头好笑,这当官的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也算是一样本事。童士贲城府极深,为达到目的又愿意在别人面前伏低做小。当年在莱州时因为和叶瑶仙无媒苟合,被莱州的差役抓了个现形,他都能唾面之干当作无事一般。
这种人会因为羞愧而引火自焚,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回到巾帽胡同后,顾衡翻了一遍往来书信,拣要紧的写了回信,这才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总共不过数十页,随手一翻就是一篇脍炙人口的策论。那篇让童士贲失去状元之位的文章,赫然也位列其中……
顾衡微微一笑。
这辈子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童士贲只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文章,被自己提前三年公诸于世。当年这人最喜欢干的就是这种剽窃之事,如今也让他饱尝一下被剽窃的苦楚。
顾衡原本的目的就是让童士贲身败名裂,站在最高点的时候跌落下来。谁想他自己作死,竟然自己另编了一套会试考题牟取暴利,顾徔……肯定不是唯一的买家!
那这件事就极其有意思了,顾徔因为落第所以要去告状,那高中者说不定就要杀人灭口呢!
顾衡把文集重新收在抽屉的深处,这把饵料撒得实在是太是时候了,池子里大大小小的鱼竟然全都浮起来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只是这条大鱼没想到身后还有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要了童士贲性命的人已经呼之欲出,想来……就在那张新科进士的名单里。
一进春末日头便变得慵懒惬意,书房门被乒乒乓乓的一顿乱敲。
一个穿了粉红襦裙的小姑娘凶巴巴的站在门口,叉腰道:“爹爹你回来这么久都不来看我,特意留给你的点心不给你了!”
顾衡哈哈大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上前一步把小姑娘顶在肩膀上笑道:“我的囡囡已经长大了,竟然晓得给爹爹留口好吃的。忘了告诉你,我带了虹桥老杨铺子里的红糖锅盔和羊肉馅的煎饺。等会儿我叫人送到书房里,你悄悄的吃了再回去,省得你娘看见了又要骂咱俩……”
顾瑛怕孩子乱吃东西影响牙齿发育,除了正餐之外点心是有限的。为难了家里这个小馋猫,连带顾衡这个当爹的有时候都要偷偷摸摸地把吃食带回家来。
也许是不常吃的东西格外香,顾囡囡的口水顿时流下来了,像麻花一样扭着顾衡乱亲。
父女俩躲在书房里热热闹的吃了一顿饱的,到晚饭时就有些吃不下。顾瑛一看就明白了,没好气地瞪了丈夫几眼,转头吩咐灶上帮忙熬一罐消食的山楂水。
奶娘抱着刚刚吃过奶的文哥儿进来,顾小囡顿时忘记被训时的痛苦,垫着脚尖儿看弟弟吐泡泡。
顾衡看着眼前的一片热闹,心满意足的牵着媳妇的手,满脸歉意道:“莫生气了,吃完东西时我已经让囡囡仔细细擦了牙。她总共吃了半个锅盔两个煎饺,剩下的都让我吃了。小孩子正是馋的时候,在我面前念叨好几回了。”
顾瑛因为刚刚生产三个月身子还有些丰腴,听到这番歉意满满就是绝不悔改的话,伸出指尖拧了一下道:“就是你瞎惯着,才让她这般没有规矩,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疯跑!”
被拧的胳膊根本就不痛,顾衡却假意嘶了一声,“从前在咱们在莱州乡下时,祖母也不怎么管咱们,可咱们还不是顺顺当当的长大了。我如今是四品,你手底下也有几个像模像样的布庄,比起别家来也差不到哪去。”
他喝了几口热茶,“囡囡这才丁点儿大,就让她学这样学那样。日后到了婆家又要服侍婆家的人,细细想来,竟没有一天快活日子。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对女子不公,既是如此又何必再憋着她……”
顾瑛看着堂前用一双小短腿跑得面色绯红的女儿,又看看一脸惆怅舍不得女儿嫁到别家去的丈夫,嘴角抽搐了一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夫妻二人坐在一处闲话。
听到顾家老二顾徔状告童士贲售卖会试考题,没想到第二天晚上童士贲就死于大火,正给文哥儿喂白水的顾瑛惊了一跳。把小儿子递给一旁伺候的奶娘,不安道:“你虽然已经被过继出去,但若是闹大了难免牵连到你身上……”
顾衡格外喜欢这种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受,闻言浑不在意道:“不过是些许小事不必忧心,顾徔……与我早就形同陌路。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都没有过来问我一句话,凭什么我要上赶着去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顾瑛这几年见识早已不同往日,皱着眉头道:“这样一来,顾徔身上的功名只怕不保,莱州老家的老爷太太只怕不会轻易放弃……”
顾衡嗤笑一声,眉眼凉薄道:“他们给顾徔银子到京城走门路时,就应该想好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即便告倒童士贲,他也讨不了半点好去。如今童士贲命丧黄泉,他心头这口怨恨恐怕只能带到阴曹地府里去了。”
顾瑛叹了一口气,想着难缠蛮横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汪太太暗暗摇头。心想好好的日子让她作成这副模样,也难怪哥哥出来做官好几年都不愿回去看一眼。若不是老家还有祖母安在,哥哥只怕恨不得跟那家人永世不再相见。
夜来梦回之日,也不知汪太太会不会为往日的所作所为感到一分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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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假期过完我要长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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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二章 偏殿
拨出萝卜带出泥,谁都没想到顾徔的供述虽然乱七八糟, 但依据其中的一条线索竟然顺利找到另一位售卖考题者。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人手里竟然有一份名单, 上头几位会试高中者赫然在目。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听闻消息的顾御史没想到童士贲人死了都还不消停。听到宫里太监的宣召后他腿都吓软了,踉踉跄跄地进宫跪倒在揾藻堂的殿门前,连话也不敢申辩一句只知道砰砰地胡乱磕头。
良久, 才听到里面宣召觐见。
顾御史连头都不敢抬,脚腕子颤颤抖抖地趴在地上。耳边就听有人在上头淡淡问道:“你也是朝中伺候多年的老臣, 怎么能纵容家中子弟做出这种营私舞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