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自从将诩哥接进巾帽胡同看护,顾瑛知道迟迟早早有这么一天。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干脆再埋汰几句图个心里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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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零章 泾渭
正在前院专心待客的端王听到总管魏大智的悄声禀告后皱了皱眉。
在座的都是跟随端王多年的心腹, 一瞧主人的脸色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却聪明地左言他顾, 对于不该知道不能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瞎打听。
顾衡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 笑着和旁边的人对饮了一杯酒。眼角余光却看着魏大智吩咐了几句,那递话之人就急冲冲地离开,看那方向似乎是往内院去的。
都察院四品佥都御史齐为民扫过来一眼,故意感叹了一声转移话题,“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岁月不饶人,脑子就是没有年轻的时候转得快。看看顾兄的春秋笔法,周敏之这棵大树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倒了,那边……的小鱼小虾如今急得双眼一抹黑。”
顾衡脸上带着笑没有说话。
坐在右首的康先生动作舒缓的放下筷子, 转头看着两人笑道:“我不过回了一趟老家,京城的格局就变了许多, 这里头难不成还有济川的手笔?”
济川是顾衡的字,此间康先生的年岁最大又曾经是顾衡的老师,所以也没谁觉得不妥。但齐为民多年在地方为官, 极善于察言观色心思如尘, 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悦。
端王温和的看着一干器重僚属,“都不要妄自菲薄, 你们都是朝廷的栋梁。周敏之刚愎自用目中无人, 得到如今恶果是迟早的事。顾衡不过是因缘际会帮着查实了几件事, 不能把周某人的倒台全部归属在他的身上, 这话传出去难免有人说他轻狂。”
齐为民眼神动了动, 摊手一笑道:“这里也没有外人, 都是一心一意追随王爷的。我只是觉得小顾大人往日里文采出众,却没想到他拿捏人心也是一把好手。那位济南乡下的童姓老婆子,竟然成了扳倒周敏之的一把钢刀……”
这一仗的确干得漂亮,一环紧扣一环摧枯拉朽竟让对方无还手之力。以小搏大的火候把控尤为精妙,可说是朝斗的典范。端王半挑着眉梢朝顾衡无声笑了一下,缓缓摇头倒没有再阻止。
康先生高坐不动,眼睛却有些艳羡地看着堂上诸人轮番给顾衡劝酒,耳朵尽力捕捉着众人口中的每一个字。
这就是当年一时倦怠痞懒没有寻得正经官身的下场,此时他无比后悔当初为何畏难不涉官场!如今无论自己怎样努力,与这些生机勃勃的年轻官吏总有些隔阂,甚至连得到的消息都有些滞后。
这回名义上是返回老家,但实际上他却是带着端王的庶长子苏谡长途跋涉一路拜访了几位当世大儒。
所幸没有白跑,一位济州的白沙先生极其喜欢苏谡的聪明好学,已经答应将他收为关门弟子。而这位白沙先生的师傅就是鼎鼎大名的陈寒山,那位可是真正的帝师,是天下文章的至高泰斗。
苏谡虽然在出身上有瑕疵,可是只要位列寒山先生与白沙先生门下,无异是在自己身上加大筹码。眼下朝堂上的局势已经渐渐明朗,日后……说不得或可在这上头一争高下。
顾衡不自谦也未自傲,看着众人泰然解释了一句,“周尚书自视过高,鱼与熊掌俱想兼得。舞弊的祸事暴露出来后,又想把责任推在死人头上。如此贪占虚名之人,也怨不得别人找他讨要说法。”
康先生一向多思,加上一向关注王府里和顾衡的动向,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里升腾起一股近乎嫉恨的感慨——有这个人在端王身边,恐怕别的人再能干再出彩都没有出头之日。
齐为民状似无意地又赞叹了几句,还向康先生敬了几杯酒。絮絮叨叨地说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顾衡如此年轻有如此作为,真是羞煞旁人……
一旁坐着的户部清吏司郎中方熬同扯了扯他的衣角悄声道:“我怎么觉着你有些针对顾衡,康老头那副样子明显不希望这弟子更受王爷待见,你却老往前拱火……”
齐为民见周围无人注意,稍稍缓了口气道:“周敏之倒了台,王爷要加显现于人前。谁知道咱们这里有多少人盯着,要是让别人知道端王殿下手底下的人早早就拧成了一股绳,只怕很多人就更要睡不着了。”
说到最后,大拇指还朝头顶指了指。
方熬同张大了嘴巴左看看右看看,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老齐,我的心眼儿的确不如你……”
齐为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压着嗓门轻声自嘲道:“我的的确确看顾衡不怎么顺眼,那小子年纪轻轻已经成了大理寺的少卿。看这样子,他明年的官阶肯定就比我高了。青年才俊又受重用,眼看仕途一片光明,叫咱们这些老朽之人情何以堪?”
方熬同在莱州做了几年县令,可以说是看着顾衡一步步青云直上的,说起来情谊要深厚一些。听了这话心总算落了下来,抿了一口酒笑道:“这康先生一向清高自许……虽然是顾衡的师傅,但我总觉得两个人相处之时总有些别别扭扭的。”
小宴渐进入高潮,各自交好之人围做一团拼酒。
齐为民冷眼看着康先生沉默不语地在僻静角落里独自饮酒,直到顾衡主动前去敬酒才矜持地举杯,师徒二人都一派和乐力图粉饰太平,终于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顾衡敬完酒后顺势坐下,陪着一起看水轩中的琴师操琴。
康先生悠然自得的听了一会儿后道:“你若是还当我为师,就撇开世事好生做学问,就是少掺杂些阴诡事也好。我虽然不知前段事的具体经过,但想来也是相当凶险。你侥幸取胜,可知会平白树敌几许?”
顾衡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与周尚书早就势同水火,他若是逮到同样的机会肯定也会置我与死地。就是没有私人恩怨一味置身事外,怎对得起殿下对我的厚恩?”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
康先生意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声音也有些发紧,“你这招四两拨千斤的手法都是用得极妙,竟然用一个乡下老婆子就把堂堂一位尚书掀翻,这份锋芒毕露若是落在圣人的眼里就是招祸之本。王爷性子日趋稳重,咱们就要帮着他提前把事情尽量考虑周详。”
康先生精神虽然还好但是已经老多了,上一次见面时原本乌黑的鬓角已经花白,眼角沟壑深深地划拉在额角边缘。两道蜿蜒向下的皱纹紧紧压着嘴角,仿佛时时压抑着怒气。
周围人都在专心听琴,少有人注意这个僻静角落。顾衡默然半晌声音细微,“就是因为要思虑周详,您才提议让刚及笄的大郡主和亲北元,让俞王妃年纪轻轻就自绝于世,让这世上多了个没娘的失怙幼儿……”
听到顾衡这句近乎大逆不道的妄语,康先生愀然变色。但总算记得这是什么场合,花白的眉头跳动了几下终于忍下怒气,“你胡说些什么,俞王妃病逝跟世子失怙与我何干?”
顾衡突然转身面对他,一双细长凤眼幽深明亮,叫人几乎无所遁形。
他声音飘忽地问了一句,“真的与先生无关吗?让俞王妃身子败落早产下世子的那挂玉坠角,在牛膝、大戟、芫花、水银和斑蝥粉里熬煮过的,虽然分量不是很重,但都是峻烈利水通淤之药。王爷当年式微,不想把事情闹大平白惹人笑话,让底下人匆匆掩下此事。我却记得先生……精研此道呢!”
康先生气得脸呈肝色,几乎拂袖而去,“这些通通不过是你的猜测,若是有实据你早就到王爷面前举告我了。”
顾衡把杯中酒水饮尽,双手一摊微笑道:“我的确没有实据,特意特意过来跟先生说几句话,就是想让先生日后不要把我们都当成傻子。给怀有身孕之人用剧毒,是有损先生阴德的……”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康先生让顾衡的光棍做法气得七窍生烟,太阳穴一鼓一鼓地乱跳。忍了半天气才压着怒火冷声道:“这就是你的尊师之道,胡乱给别人扣上几顶大帽子,好到王爷面前去请功吗?”
顾衡靠着栏杆上,敞厅明亮的灯光照射过来,正巧在康先生和他之间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他仿佛发现了这个有趣的景象,伸出脚尖轻轻点了一下,极其诚恳的劝道:“我不想与先生为敌,若是有什么打算还请先生及早收手……”
康先生又好笑又好气,心想我还怕了你不成。话虽然这样说但心里未免打鼓,因为他知道眼前之人没有说一个字的大话。若真有人与他为敌,那不知还有多少层出不穷的手段等着……
康先生想起自己的百般筹谋,终于决定先忍下这口气,正松了面皮想转寰一下,耳朵边就听或近或远处有一阵哭闹声脚步声渐次响起,有几个穿着富丽的女人似乎眨眼就奔到了敞厅的台阶下。
第二六一章 评理
来人是神情张惶万分委屈的范庶妃。
挨着门口站着的总管魏大智一惊, 一见这阵势连忙带着几个人冲出去拦住, 一边低声劝阻, “庶妃娘娘, 你要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看看厅里那都是些什么人?”
范庶妃先心生了两分怯意,抬头就看见站在人群顶后头的康先生,又想起自己膝下的儿子就因为自己这个当娘的无用才处处低人一等,顿时胸口涌上了万丈勇气。
反手就给拦住自己的内侍两耳光,撒泼大哭道:“我也是王爷正正经经抬进门的三品庶妃,在自己的家里头被个小小的四品恭人欺侮得不成样子。她不就是仗着自己的丈夫是世子爷的启蒙师傅,是王爷跟前最得用之人吗?”
敞厅的众人何等机灵,一听得这是端王的家务事,又涉及到内院女眷,忙不迭地起身避让。
端王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并没有答话。
顾衡却是连连眨了几下眼睛,心想世子的启蒙师傅不是自己吗?那欺辱了范庶妃的四品小恭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媳妇儿了?
几个内侍虚张着手不敢死拦, 范庶妃在几个贴身丫头婆子的护卫下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先红了眼圈, 然后扑通一声跪在端王面前, 拿着帕子捂着脸继续痛哭,却半点不耽误自己的告状。
“……王妃娘娘自打前年去了,这满府的人都看我不顺眼, 私下里传是我给了王妃娘娘气受, 这我不是不知道。大郡主和世子更是从来不拿正眼瞧我, 为着阖府的安宁这些我也都生生忍了。”
范庶妃哭得梨花带雨越说越委屈, 手绢很快就湿了半边。
“这回我是受王爷亲口所托掌管几天内院,遇着顾夫人带着世子爷出府,我好心上前询问了几句,他们就脸不是脸嘴不是嘴地破口大骂。我好歹是三品夫人,也算是世子的庶母,真的是平白受此奇耻大辱,不如一头撞死了干净……”
范庶妃头发微微散乱,眼里还有几许惊惶之色,显见是受了大委屈。
这简直是乱了尊卑纲常,堂堂庶妃在自己家里被人挤兑得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难不成真是那顾氏仗着丈夫的威势恃宠生骄无法无天?厅中顿时有小声议论,更有人有一眼无一眼地望向顾衡。
康先生虽然知道事情有蹊跷不知真假,但如今这个送上门的机会千载难逢。
他不过犹豫了半息,立刻象事先演练过一般配合范庶妃的话先下手为强,厉声喝道:“君臣君臣,先君后臣。顾衡你纵容妻室对庶妃娘娘不敬,就是对王爷大不敬。往日你性情张扬无视礼法也就罢了,难不成在世子面前也是如此为人师表?”
还不待顾衡答话,就听一道清亮女声抢先答道:“先生用不着给我家夫君扣帽子,天地君亲师他一向敬得很。事情因我而起,可容我分辨两句?”
众人侧头,就见廊道拐角一位艾绿长袄的女子手中牵着一个幼童施然走了过来。
顾瑛直直盯着人道:“庶妃娘娘自己也说了,这皇室宗亲都是天底下至尊至贵之人,我们平常老百姓当然只有远远敬着。既然是这个理儿,那刚才出二门的时候,庶妃娘娘纵着两个奴才强行要搜世子的贴身之物又是什么道理?”
范庶妃不虞这人竟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输人不输阵地强辩道:“王爷托付我看管内院……”
顾瑛看都懒得看这个蠢人一眼,“既然是王爷托付庶妃娘娘,更该慎重其事,在内院里欺负一个没娘的孩子算什么本事?我实在不忿才出言顶撞了你两句,要打要罚我受着就是……”
范庶妃气得浑身发抖。
“顾夫人你真是睁眼说瞎话,竟敢当着王爷的面颠倒黑白。那两个奴才是照着内院的章程办事,怎么变成是我纵容的?”
这些年顾瑛见惯大场面闻言丝毫不惧,以更大的声音冷笑道:“我活到这个年岁了,也是头次得见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果然大宅门里的女人口舌之利令人叹为观止。庶妃娘娘再珍贵也只是三品庶妃,世子却是皇室正枝正脉,身份恐怕尊贵的不能再尊贵。”
顾瑛想到那孩子受到的屈辱,眼里险些喷出火来。
“说句不好听的,王爷若是仙去他就是这府里最大的主子。世子进出自己的宅子,还要让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婆子上下搜身,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满京城的人笑掉大牙——这主子当得忒跌份!”
论言辞之犀利,动了怒火的顾瑛已经尽得张老太太的真传。想当年蛮横如汪太太,都不敢在乡下婆婆面前胡乱张口。
端王一直沉肃无语的脸上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他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呢,就有人在讨论“若是他仙去后这府里该如何”,这顾氏真是……直率得让人抚额,虽然她说的尽是大实话!
范庶妃却如同捧了谕旨捉到了痛处,颤着指尖抢道:“王爷您看,您将世子寄养在这种目无尊卑的人家里,俞娘娘若是再世指不定该有多心疼……”
端王低头看了一眼被顾瑛牵在身侧的诩哥,皱着眉头问了一声,“你身边侍候的人呢,怎么没见一个?”
范庶妃心里咯噔了一下。
耳边就听世子诺诺的回答了一句,“十天前从顾府回来后我一直在院子里读书,就见身边伺候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听说是别的地方人手不够,都被范娘娘调过去帮忙了……”
事情闹到了这步田地,端王也顾不得被别人看笑话了。将诩哥招到面前,慢慢抚着他细软的头发问道:“以后你想住在王府里,还是想住在顾家?”
苏诩眨了眨眼睛,“我想住在府里,可是父王一天到晚的忙,大姐姐也不在,都没有人陪我好好说说话。在顾家有囡囡,有文哥儿,有老祖祖,热热闹闹的有很多很多的人……”
孩童的话语天真烂漫,端王却好似被人打了两耳光,“我都已经忘了,你的母亲已经去了整整三年……”
他慢慢侧过头,言语间也不见如何怒意,“去查查,世子身边伺候的人都被分到哪里去了。我这个当主子的竟然不知道,府里的人手竟然差到如此地步,竟然要动用世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不一会儿功夫总管魏大智就过来回话,“两个嬷嬷调到针线房,两个大丫头调到茶水处,两个大丫头调到洒扫处……”
范庶妃知道事情不太妙,怎么事情没有按照自己的章程走?她忽然想起当初调派人手的时候,世子房里的管事洪嬷嬷曾冷笑了几声,说日后总有人会说这笔账。那时的自己嗤之以鼻,因为洪嬷嬷到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卷起铺盖走人。
——这些人心肠何其歹毒,合着挖了坑在这里等着呢!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早早设下圈套,单等范庶妃这个蠢妇上钩。她以为能趁此机会给世子一个下马威,至不济也能挑拨王爷跟顾家的关系。却没想到顾夫人的战斗力如此之强,根本不像寻常妇人懦弱短视,还没等丈夫出手就嘴皮利索地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康先生闭了闭眼睛,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全无往日的半点清净无为。挤过去低声劝解端王,“兴许只是一场误会,顾夫人的性情简直像暴炭一般,半点亏都吃不得。既然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是。”
他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庶妃娘娘就是立功心切,这才有了错处。开春时谡哥就要入白沙先生门下读书,他曾亲口答应要带谡哥去探望寒山先生,还请王爷不要横生枝节……”
端王看着只齐自己肋下的诩哥,这孩子看起来并不十分健壮,五官却生的很好,特别是眼睛黑白分明眼梢微挑,直直望过来时眼睛里有一种纯善和期许。
端王和这世上大多数男人一样,不怎么理会内院的事,因此所有的大小事有妻子照管。俞氏亡故后有侧妃李氏,李氏病后有范氏接手。虽然免不了吵吵闹闹争风吃醋耍些小心思,可只要没有闹出格就不是大事……
被那双干净的眼睛望着,他的心脏被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