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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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对也算个N号的男配女配,所以费了些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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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相看
屋子里慢慢静寂下来, 晕黄的月光从半开的槅扇中撒入, 透过床帐淡淡地撒在青年男子的脸上。
童太太在黑暗当中细细打量着儿子,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癫狂。
扯着手绢子喃喃道:“好孩子,你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 若是谁敢坏你的前程,我就要了他的命。一座小小的牌坊没了有什么关系,这辈子只要你好好的,就是把娘的心肝挖出来给你下酒, 娘都是欢喜的。”
床上的人早就睡死过去。
童太太的声音越发柔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就值当这天下最好的。只要走出双柳镇走出莱州城,你就会晓得这天下有多广多大。那叶氏女何德何能, 不过是个会撒娇卖痴的乡下姑娘,值得你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镶了冰格纹的槅窗随风一吹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童太太苍老瘦削的脸颊在月下显出几分狰狞阴影,忽轻忽重的呼吸声在屋里回荡,“我万没想到那丫头竟生了天大的胆子,竟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勾搭得你忘了当初的苦日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追根究底都是娘太过大意。”
童士贲依旧在床上安睡, 童太太心里百般滋味难以言状, 使得她嘶哑的声音中有一股隐隐的亢奋之意:“叶氏做出那般不知廉耻的事后, 还妄想当你的正妻。日后我一定会让她晓得其间的利害, 我童家的门槛可不是这般容易进的……”
深夏的夜风将院子里的花树吹得簌簌作响, 明明热得冒汗却让人肌肤上的汗毛倒竖。
睡在凉帐里的叶瑶仙再一次伸着脖子看向房门,却依旧静悄悄的毫无动静。终于失望明白,今天晚上那个人是不会过来了。
开始时她还抱了三分侥幸,新婚头三天的甜蜜也让她产生一股错觉,总觉得未来的日子能够牢牢的把控在自己手里。即便童太太跟自己不对付,但若是真的产生矛盾了,依着两人的情分童士贲肯定要站在自己这边。
但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两记耳光,童士贲连前因后果都没有弄清楚就出口埋怨,还训斥自己不尊重长辈,这还是在自己耳边浓情蜜意的情郎吗?
叶瑶仙呆呆地望着那个摇摇晃晃远去的身影,这才多久的时日就变成冰火两重天?半句公道话没有,留给自己的不过是几句不冷不热的话语。
还有,再没想到那个老虔婆这般不要脸面,这个岁数了还把成年的儿子往自己房中领,还美其名曰照顾得仔细些。
外头明一阵暗一阵儿,天边有忽长忽短的闪电。风也出来作怪,把关得紧紧的槅窗吹得嗡嗡作响。
叶瑶仙蒙着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死死咬着牙盯着帐外。好多人都说婆媳乃是猫鼠一样天生的敌对,当媳妇的无论怎样丢低身子,都暖不回当婆婆的一颗石头心,所以这第一回 合的较量竟输得彻彻底底。
辗转反侧后叶瑶仙怎么也睡不着,她心头茫然地想着,这便是自己的新婚……
次日起来,下定决心的童太太便把叶瑶仙紧锢在身边,用无数的理由将她使唤得团团转。梳妆、洗漱、吃饭、打扫、缝纫林林种种,一天下来就没有一刻闲的时候。偏生叶瑶仙不知想通了还是怎的,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全承了下来。
每当有客人过来时,童太太尤其爱把叶瑶仙叫到跟前训斥。大到桌子上的饭菜没有按照规矩少盐少油,小到院子里的花没有按时浇水,无论何事总归挑的出来毛病。
对于童太太的挑刺,叶瑶仙一概默默无闻的照做,好似天生就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性。若不是她身上的衣饰跟家里的仆妇有异,粗粗一看就是个长相出众些的丫头。待时日一久,童太太就自以为手段出众将人拿捏住了。
待有一日,童太太请了几个相熟的妇人在家里小聚时,面容憔悴的叶瑶仙端盆时一下子晕倒在地上。
匆忙请来的老大夫细细诊脉后,说这位年轻妇人劳累过度忧虑太甚,更要紧的是她腹中将将一个月的胎儿因为母体羸弱不堪,一个不慎只怕母子俱都不保。
乡间妇人们无事时本就喜欢家长里短流言蜚语,此事一出后舆论就变得一边倒。人人都在说童家既然不愿意娶叶氏,童士贲为何在婚前就勾搭人家的姑娘?竟然娶进了门,又为何如此纵容老娘苛刻新妇?
这些话越传越甚,使得童士贲好不容易洗脱的名声又开始臭大街。
童太太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上了当,还连累自己受儿子没口子的埋怨。她恨得几乎吐血,却还是忙着放下身段亲自照看叶瑶仙。每日嘘寒问暖茶饭周道,还向每个认识的人述说自家的无辜……
不论如何,反正因此种种童家反而出现一种婆媳相处有道,一派其乐融融有条有理的景象,不免引得周围熟知其底细的乡邻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这番话传到有心人的耳里,自然又掀起一片细微波澜,其中之一就是李顾两家原本说得好好的相看,在不知不觉间就没了消息。
自那日把话说开后,李婶娘无事时就喜欢过来串门。
东家常李家短的扯些闲篇儿,有时候拿篮子兜着一筐鸡蛋,有时候是自家结的几个菜瓜。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到底是个心意。这妇人虽然将周遭认识的人家一一编排了个遍,却闭口不提将自家表侄子带过来认个门。
却不知张老太太正中下怀,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只把她当作寻常客人来招待。
这日李婶娘又过来串门,不着边际地说了半天话之后,终于吭吭哧哧地道出来意,“我那个表侄终于从县学里回来了,知道您这边给了个准信儿后半夜都睡不着觉,托我一早过来看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想来有些过意不去,又描补了几句,“这一向农家地里忙着收割早熟的庄稼,家里实在不得空。这不学堂里的师长体恤将将放了长假,这才……”
张老太太没料到隔得这么久的时日了又提起了这宗事,但她老于世故脸上神色分毫未变。
递了一把南瓜子过去,笑意盈盈地道:“原来那孩子在县学里头读书,难怪一直没有音信。我还以为是那孩子的父母嫌弃我家瑛姑的身世,这才没有下文呢……”
李婶娘脸上一红,做媒做到半道上没有音信是为大忌。
其实这种事说起来是阴差阳错,她那位堂兄两口子都是极为本分的人,更何况顾瑛是他家儿子放在心上的姑娘,一提这茬子就千肯万肯。
哪知道堂兄家的老母听说这件事后,心里反而犯了嘀咕。说顾家这般容易就答应婚事,莫不是这姑娘身上有什么不妥当?
因为那个时节,童太太和新纳进门的小妾叶氏两个正在斗法,每天都有无数的版本传出来,而这位新进门的小妾原本是要许给顾家老三的。这扯线团一样的乱事让老人家一看,心头就先入为主的有些不欢喜。
李婶娘听了这般缘由后,只得在心头暗暗叫苦。顾家的张老太太只是同意相看一下,根本还没答应将小孙女许配过来,八字还没一撇儿呢,您这边就开始拿乔算怎么回事?
但这话李婶娘却不好说出口。
她知道庄户人家供出一个读书人不容易,这李家上上下下把这位表侄子看的跟眼珠子一般。特别是李家这位老太太一向独断专行自视甚高,心里觉得天底下也就是公主勉强能够般配她孙儿。
这件事就这么僵住了,李婶娘虽然在两家勤密走动,但李家人心里头犯嘀咕不接话头,她就是佛陀转世也没辙。
直到李表侄从莱州县城回来亲自过问此事的下文,李婶娘心中大石落下地。笃定这桩亲事还有门,这才厚着脸皮又开始旧事重提。
上赶着的是李家人,没音信的也是李家人,旧事重提的依旧是李家人。李婶娘也觉这件事做得有些不地道,就絮絮叨叨地解释了好半天。
“……那双柳镇童家刚纳进门的新妇手段精妙,最开始谁不指摘她两句,到后头谁不说她处事大方得体。有年轻的小媳妇小姑娘同情叶氏的委屈,都在背后悄悄骂童太太是个恶毒人。”
张老太太呵呵一笑,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由头,“你那位表侄的长辈害怕我家瑛姑也像那位叶氏一样,处处占便宜不说还被人同情不已,所以就不敢开口结这门亲吧!”
被人把话说破,李婶娘反倒放下心。
挤挨过来亲热道:“瑛姑娘里里外外都是把好手,不愁找不到般配的好女婿。若不是看着两个孩子的人才实在般配,我老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今天我过来就是提前打个招呼,我在您面前打包票,等明儿我把那孩子领过来,您看了心里头保准喜欢。”
见人家把话说的这么实诚,张老太太心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她原本就没成望这桩婚事能成,话里话外不过是找个过得去的由头罢了。瑛姑这孩子的好自家人晓得就行了,反正也不会便宜别人家。
老太太一辈子没扯过谎,见这件事越发真了心里不由骂了顾衡几句。
心想若非为了这个臭小子,自己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还要折腾几回。就扬声把顾瑛唤出来,吩咐她在厨房里给李婶娘装几盒自家做的片糕和麻糖,带回家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顾瑛在外头爽脆地答应一声,拿了篮子就开始收拾起来。
李婶娘偷眼一望,就见那姑娘今日新换了一身染成柑子色的细布衣裙,满头黑鸦鸦的头发用一根事事如意的银簪挽起,耳上也只有指尖大小的一对银丁香。
那双杏仁大眼仔细盯人看时,水银般清亮的眸子总透着一股子真心实意。大概因为常做活,衣袖和下摆裁得稍稍有些短,行走间极干净利索,衬得人越发有精气神。
这一段时日里李婶娘经常上门来做客,顾瑛虽然不知其中究竟,但也看得出祖母对其格外看重。
就按照吩咐放了几块片糕和麻糖,想了一下又放了半只自家腌制的风鸡。她手脚极快,一会儿工夫就把东西收拾好,揭开门帘儿让张老太太亲自过目。
李婶娘是个识货的,见这片糕颜色纷纭不说,用的都是真材实料做得分量十足,每块都有半掌宽。麻糖更是乡下的稀罕物,农户人家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肯做上几厢给孩童们馋馋嘴,就忙站起身子百般称谢。
张老太太不是个小气的人,别人敬一尺她向来回一丈,笑呵呵地客气道:“咱们前世修了百年的缘分才在这一块旮旯地里住着,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不管这件事成不成,我这老婆子都记得你的好。”
这话说的如此敞亮明白,李婶娘心头再没有不乐意的。再回头看看全然不知情,脸上却笑意盈盈的顾瑛,心头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桩亲事说合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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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在给男主女主制造烟雾~弹,以防被不相干的人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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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行商
又一场秋雨后就陡生了凉意, 让人头脑晕沉的夏日燥热全无了踪影。
在西屋专心读书的顾衡得知李婶娘的来意后冷笑几声, 心想那个所谓的李家表侄若是真敢肖想顾瑛, 那他就让那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一向他虽然没有到西山精舍里读书,但是人头却是极为相熟的。在那场大梦中, 他就是吃了小看别人的亏,所以对于任何相干的人和事他都不敢大意。
他老早打听清楚了,李婶娘的娘家堂兄所出的这个表侄大名叫李厚德,的的确确是他昔日同窗。
李厚德今年十九岁, 比顾衡的年岁略小。这人进学晚,七八岁时才在村学启蒙。天姿也不算很好,但让人称道的是这人在学业上极为刻苦。
传说老师布置下来的课业,别的学生这两个时辰就完成了, 李厚德却宁愿熬夜把同样的课业完成三份,最后再甄选一份满意的交给堂上。
前一段时日顾衡忙着对付童士贲,初听李厚德这个名字时只觉耳熟,到后来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西山精社解散许久,这个所谓的同窗其实是后来进门的小师弟,所以两个人只闻其名不识其人,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穿了一身本白半旧长衫的顾衡坐在八仙桌旁摩娑着一盏紫砂壶,垂着眼细细思量许久, 才蓦地想起在梦中曾看过的一份朝庭邸报, “甘肃省从三品宣慰使李厚德克己奉公舍身取义, 值北元叩关, 率众迎寇数十人, 力竭而亡……”
顾衡现在无比确定,这场让自己诸事历历在目的大梦,其实就是自己的前世今生。
之所以没有在奈何桥上被一碗孟婆汤湮灭,是老天爷对含冤屈死的自己仅有的一丝补偿,是老天爷对性子刚烈的顾瑛陡生的一丝怜悯。既然可以窥得先机,如若不善加利用,岂不是糟蹋了老天爷的一番美意?
他隔窗望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家人,心头近乎柔软的想,我总归会带他们过上好日子,再不会胡乱冒进引来滔天大祸了……
正在暗暗寻思着未来的日子怎么走时,一个裹头裹脸的青衣人从后门闪了进来。
钱小虎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警惕地盯着来人。顾衡失笑道:“典史每回过来都要收藏这副嘴脸,在外面便罢了,在我家里你还以为有人会认不出你吗?”
马典史哑然,不好意思地取下斗篷道:“你曾经细细嘱咐过,说咱们之间的事不好让外人晓得。你是读书人,既然这么嘱咐肯定是有道理的。所以我每回过来的行径不免显得有些诡秘,反倒让你看笑话了。”
顾衡一愣,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哈哈一笑略过不提。忙着把人让进屋子里喝茶,这才问道:“今日天色还未暗你就过来找我,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是方县令有什么吩咐,还是盐场里出了什么乱子?”
一脸精干之色的马典史望了一眼奉茶退下的钱小虎,没忙着答话,却是满脸怅然地叹气。
“钱家父子俩在你这里住,我也算安了一半的心。这一年发生的事儿就像戏台子里演的一样,回头看时又像隔着一层纱雾。钱江师兄到底跟我生分了,只要我过来远远地就躲着不见人。”
这些事外人却不好置喙,顾衡瞟他一眼道:“钱师傅的太太死得惨,如今最为牵挂的就是他的女儿。话说回了时隔这么久,那钱月梅就没给你捎个音讯?”
马典史搓搓手尴尬一笑,“我师兄还是钱月梅的亲生父亲,都没接到过什么音信,我这个外三路的叔父凭啥收到她的信?”
顾衡细细打量他几眼,忽地一笑道:“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单身女子本事再大,在外头的格局也是有限。只一条,若是没有正经的身份文牒可谓是寸步难行。我想以典史你的人脉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人,这位钱月梅多半有了另外合宜的身份……”
马典也算是经年的老吏,却每在顾衡的面前败下阵来。不由心肝乱颤,勉强镇定地端起茶盏左顾言他,“那孩子不过会几招粗浅的拳脚功夫,人倒是很机敏又懂眼色,兴许有另外的造化也说不准。”
顾衡顺着他的话头抚掌赞道:“极是,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位钱姑娘,但纵观其行事每一步都颇有章法。虽然连累其父牢狱其母丧亡,但其行也算情有可悯。”
马典史直觉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却不好开口打断。
顾衡意有所指地一笑,“我要是她,也不知杀人的这件事何时会爆出来,与其每日战战兢兢得过且过,不如赶紧托人改换身份,顶好躲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后宅里为奴为婢。”
马典史一脸惊愕,面相上看着就有些呆蠢。
顾衡却是只做未见,一下接一下地撩着茶盖,半晌才继续道:“莱州城的差役就是再能干,再有通天之能把钱姑娘与杀人之事联系起来,又查知到钱姑娘的下落,也不好跑到人家的后宅去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