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坐在院子里正在收拾碗筷的叶瑶仙不知为什么没敢进屋,她也不想直接面对男人狼狈懊悔的模样。
她隐隐约约的知道,童士贲从来将顾衡视为软弱可欺的人物,从来没有把顾衡真正放在眼里。但那人却在无人处时时露出尖利的獠牙,一回又一回地把对手狠狠踩进烂泥塘子。
这不是侥幸,这是人这一辈子不得不认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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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章 本分
京城因为这场三年才出一回的春闱盛事热闹了小半个月, 贵妃娘娘千秋节特旨开的恩科就没有那么引人注意了。
在南月芽胡同那座雅致的三进宅子里, 顾衡恭恭敬敬地叙说着这趟松江府之行。
“……镇上居民稠广土俗淳朴, 俱以蚕桑为业。男女勤谨,络纬机杼之声通宵彻夜。两岸抽丝牙行约有百余家。四方商贾蜂攒蚁集, 乃出产锦绣之乡。江南养蚕所在甚多,惟此镇处最盛。”
端王依旧是一袭半旧姜黄地绣斜万字朵云纹长衫,半眯着眼睛隐含责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既然知道盛泽镇本是盛产丝绸之地,还跑去倒腾什么棉布?”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语气当中除了对后辈的提携之意, 还有几许上位者才有的审视。
于是顾衡的态度更加谦恭,却又隐约透着一股不卑不亢,“这处是虽然是丝绸胜地, 但也种了一部分棉。因往日的机械简陋, 产出的棉纱杂物多以致质地晦涩。我在松江挑了几个地方, 如枫泾镇、朱泾镇、朱家角镇, 都可以大力发展棉布的生产。”
端王慢慢转着手里的绿檀木佛珠,皱着眉头有些不悦,“如今你也是正经进士出身,用不着多久就可以授官, 这些与民争利的事情就不要亲自出面。若是让那些闻风而动的御史们知道, 弹劾的折子能把你淹死……”
顾衡因这连日的疲劳眼睛显了几道红血丝, 略微有些腼腆道。
“湖州本以丝缎天下著称, 那些织工是现成的,加上我改进了织机,生产出的棉布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说实话,我也想将松江布名扬四海。我这次回来带了几匹样品,您仔细帮着斟酌一下,跟湖州缎是不是可以一较高下?”
男儿有志千里,胸中有抱负的人个个都想名垂青史。
端王拿手点了点顾衡,一时惊笑得连话都不想多说,“……真是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一个是丝一个是布,说你什么才好呢?”
顾衡没有多做解释,直接将身后几匹颜色花型各异的布匹推了过来。
端王没想到他一个堂堂新科榜眼随身还背着这玩意儿,就像一个时时走街串巷的乡下小贩儿。面上一时不知该摆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只得低着头一下接一下无意识地摸着硬塞到面前的布匹。
结果这一下一下地就让他摸出了别样的意味,眉梢也慢慢挑起来,“你这布倒是有些意思,虽然没有湖州缎顺滑,但却另有一种光洁软和之意……”
顾衡就胆子极大地指了指端王身上半旧家常长衫。
“您喜欢穿这种洗得稍旧的衣裳,多半是因为它穿着贴身舒服。您手边这种兼丝布,是以麻丝和棉纱混合而成,以麻为经棉为纬,用来缝制夏季家常穿的外裳又挺括又柔软,还不像您身上这套看着犯旧。”
端王脸上闲适的神情立时僵住,实在搞不清面前之人是真聪明,还是个傻不拉叽的二百五?
顾衡这时候却极其没有眼色,象布庄的小伙计一直喋喋不休。
“……这匹飞花布,用的是最上等的棉花,织出来的布精软光洁如银,用来缝制中衣又透气又吸汗。还有您现在还是穿的很厚的毡袜吧,脱下鞋那脚的味道是不是很难闻?这匹尤墩布极轻极薄极软,用来制暑袜最合适不过。”
端王的嘴角眼角实在忍不住快速抽动了一下,脸上的温润笑意却一直保持得很好。他现在非常确定以及肯定,顾衡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二百五。即使这个人才中了榜眼,又在很短的时间捣鼓出这么大一摊子,还是个货真价实的二百五。
顾衡却对端王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毫无所觉,只顾自个说得痛快,“这松江布要是纱支用的再密些,织出来的布就又厚又结实,比普通的土布还要耐磨,染出来的颜色也鲜艳。我让人过了十回水,都没怎么掉色儿……”
端王当机立断抬手截住顾衡的话头,“京城的生意哪那么好做,你愣头愣脑地闯进去,别碰的头破血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把东西放在我这里,等空闲的时候我帮你掌掌眼。”
顿了顿,厉声道:“等我同意了你这个铺子才能开,若是我不同意,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翰林院里修书!”
春闱三鼎甲一向是入翰林院或六部观政,其中的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顾衡张大了嘴,愣了一会儿后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含糊道:“我已经在棋盘街看好了一个铺面,等改装好了就上些新样品……”
自从穆皇后过世之后,端王修了这么多年的佛已经修得炉火纯青,已经很久没有发火了。这时候对着顾衡一杆子戳到底的愣头愣脑,一股久违的心头怒火像沉寂多年的火山一样即将喷涌而出,无论上面压了多少石头都压不住。
他几乎是颤着指尖儿指着大门哑声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先回去,等我……叫人……唤你再过来!”
许是端王脸上的厉色太过骇人,顾衡的嘴巴一张一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草草作了一个揖后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奔而去。
顾衡前脚刚出门,端王府的总管太监魏大智就从屏风后迅捷无比地闪了出来,满脸担忧地劝解道:“不过是个刚出茅庐的小崽子,殿下您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京城多少绸缎庄子,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有胆子想进来插一杠……”
“哈哈哈哈……”
端王忽然爆笑出声,笑了好半天才擦着眼角渗出的泪水道:“……你以为这小子是个心中没有成算的吗?他多半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这趟过来就是想找一座靠山。哼,你以为当朝三鼎甲里会有蠢人吗?”
魏大智就叉着手不敢再言语。
端王想了一下,自以为明白了顾衡的心思,“这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当清官需要银子垫底。他本身毫无根基,家里为了供奉他多半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所以他一考完就赶紧像无头苍蝇一样找地儿开铺子,好给家里添些进项。”
他站起身打量着桌上光滑的布匹,“……三鼎甲是多响亮的招牌,肯定是老大和老三争抢的对象。他胆子又小年纪又轻,不敢掺杂这种拿命搏富贵换前程的事,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结果阴差阳错地求到我的门上来。”
魏大智见的人多了去了,却直觉顾衡不是这样懦弱胆小的人。但主子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就一脸恍然道:“难怪我觉得最近一段时日,他对主子的态度恭敬异常的很!”
端王得意地一掀眉毛笑道:“我也是从这一点看出来的,头两次这小子跟我下棋,我悔一步棋他就敢给我当面吹胡子瞪眼睛。最近这几次,每每要赢了就开始坐立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我就知道,他多半看出了我的行藏!”
桌上几匹松江布在灯下泛出柔和的色调。
端王又遗憾又欣慰地抚着布面,徐徐道:“不管老大和老三谁胜谁负,我反正是歇了心思,干脆就躲在一边当一个百事不管的闲散人。顾衡既然连锦绣前程都不要,非要和我这个半废人作伴,那我就成全他吧!”
魏大智有些迟疑问道:“您的意思是……”
端王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脸上也有了松快的笑容,“这小子既然想干一番事,我少不得要帮他一把。明天你就到南城门根磨刀胡同顾家去,就跟顾衡说这个什么布庄我也要掺一股,多少银子让他报个数。”
端王想起顾衡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子,一点小聪明全部写在脸上,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的笑容越来越盛,好半天才继续吩咐道,“……然后你再走一趟直隶府衙门,跟府尹当面打个招呼。一个小小的布庄,一个小小的新科榜眼,老大和老三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我的!”
魏大智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
自家王爷这么多年低调的不能再低调,这回难得出手管一桩闲事儿,管一个闲人——实在是因为太过喜欢顾衡的踏实和才干。
这么个人儿要是不小心卷进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的争斗,又不小心煅成炮灰,那就是实在太过可惜了。好好历练几年后,说不定可以成为王爷的助力。
只是太多人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揣着旺炭一般的心梦想搏取滔天的富贵。却不知道那繁花似锦之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和刃人不见血的钢刀。
十五年前,穆皇后莫名其妙地牵扯进“厌胜”大案,几乎是在咽气的瞬间皇宫大内就变得风声鹤唳。多少晚上在一处听小曲儿喝小酒的宫中兄弟,一早上起来就没见了踪影。
魏大智靠着不听不看不说,几乎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死死守住钟粹宫的大门。不准人进不准人出,终于保全了现今的端王——当时还未成年的二皇子一条小命。
想到这里,魏大智不由感激起皇城中那位偏心偏到胳肢窝的皇帝。
若不是他老人家早早把端王撇在一边,又时不时地当着朝臣宗室的面斥责打压,说不定性子如爆炭一般刚愎易怒的端王早早就按捺不住加入这场纷争,与大皇子和三皇子争得红眉绿眼,哪有现在这般安闲的日子过……
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动,总觉得好像忽略到掉了什么东西。然而等他仔细回想的时候,那种不可琢磨的感觉却杳无踪迹,便索性不再深想了。
魏大智作为端王府的总管太监,至今还活得四平八稳,靠的不是聪明而是谨慎谨慎谨慎。禁中比他聪明的人多如尘沙,但个个都比他死得早死得惨。所以人活在世上,聪明不是顶顶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的本分。
象这位年纪轻轻的顾榜眼,就算得上是一个极知道自己本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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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的水磨工夫,功力见长!
在领导面前,要能干,更要不太能干,这是身为下属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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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卖乖
端王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 还是感到有些好笑。
谁说老实人就不能聪明, 就不能有心眼?想起顾衡一脸急迫地抱着一堆松江布, 几乎是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喋喋不休好半天才让自己松口答应他开这个布庄, 就更觉得有趣。
听到屋子里有动静,等在外面服侍的人手脚轻便地把毛巾、温水、青盐、沤壶放置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端王一抬头,就见书房原本的侍女秀儿正把一件熨烫得整齐的玉色掐边中衣递过来。就温声笑道:“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怎么还在干这些粗活?”
秀儿温婉一笑, “王爷和王妃娘娘对我厚爱,不嫌弃我身份低微为我请封侧妃,这份恩德我不知怎么来回报, 只有做些所能及的事,心里才舒坦一些。”
端王素来喜她谨守本份,即便马上身处高位也不骄不狂有分寸。于是也不多说什么, 伸展双臂由她服侍穿衣。等衣物一上身, 就感到有些异样。低头一看, 却不是往日惯常穿的素纹杭罗。
秀儿见他有些疑虑, 就笑着解释道:“昨儿下午魏总管拿回来几匹布,说是底下的人孝敬的,您见了很是喜欢。我看了质地的确不错,就选了这块飞花布裁制了一套中衣。屋子里的丫头帮我打下手, 细细缝制又连夜浆洗熨烫, 终于赶在天亮前让您穿上身。”
新衣没有往常乍然穿上身时的冰凉和僵括, 反倒另有一种出人意料的舒适。
端王挑了一下眉毛, 微笑道:“难怪那个顾衡在我面前大力游说,这个面料风格雅致质地紧实,纱孔通风透气,比起杭罗来差不到哪儿去,价钱却只有杭罗的三成……”
秀儿听到顾衡这个名字时,在背人处微微皱了眉。
转过身时,面上却依旧一派温厚,“我是惯常做这些针线活的,这种布料除了易褶皱之外,用来贴身穿着最好。再有听说是棉纱做的,那价钱就高不到哪去,这样一来京城的老百姓人人都可以买来!”
端王心中一动,拖着面前女人的下巴细细查看,见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果然布满血丝,就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是几匹布,什么时候做不是做,非得连夜赶制出来让我穿……”
秀儿就有些羞赧,垂头小声道:“奴婢……我什么都没有,从头到脚都是府里给的,您和王妃又如此抬举我,给我衣食给我脸面,我时时恨不得把肝肠挖出来。听魏总管说您想开这个铺子,就想着把衣服赶紧制一套出来,自己觉着舒服别人肯定也会觉得舒服。……”
这话又朴实又替别人考虑,让端王这等性情内敛之人听了都极为动容。
转过身牵着女人的手走至榻边,“难得你是个实诚性子,这两年跟在我身边一直不争不抢,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不受宫中圣人待见,连带府里的日常用度都比别家差了不少,你们也着实受了不少委屈。”
女人的手纤长有力,一看就是做惯活计的。
端王看着她身上简简单单,连个多余的配饰都没有,语气越发和蔼,“……我想入股这个铺子,一来是想帮那小子一把,二来确实是想给府里填个进项。往日我一心修佛,从来没有往这边想过,却是苦了王妃和你们几个!”
秀儿眼底浮出一层泪花,忙眨了眨硬压下去,服侍他把外面的衣裳穿好,低头道:“我倒是没什么,在院子里做做针线种种花草,一天很快就打发过去了。辛苦的是王妃娘娘,宅子里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张嘴要吃饭伸手要穿衣,就没看她真正开怀笑过。”
端王怔了半晌,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圣人看我百般不顺眼,如今就是领个闲差也动辄得咎,时不时的就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宫里宫外的那些人看碟下菜,连带王妃在外面也不好走动,你们这些更不肖说了……”
端王一贯冷峻寡言,这是秀儿第一次看见他在自己面前示弱。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忙堆着笑容欢快道:“我知道府里的用度紧张,就把手边的银钱拢总了一下。王爷入股那家店面不知要筹备多少,我这里反正有宽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