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康先生冷冷扫过了一眼,懒懒靠在椅子上,“现在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等那位李侧妃过来老老实实地把府里的对牌交给她。王爷之所以抬举这位李侧妃,其实就是想给你一个警告,说明他还想给你留一线体面。这些年王府惟你独大,日子过得实在是太顺当了。”
范庶妃手中的帕子纠结成一团,总算记得忠言逆耳这句自古名训,这才没有拂袖而走。
康先生抬手将湖笔上的杂毛一一剔除干净,目光中带着微微的怜悯,“这回幸得是那位孟婉姑娘死得利落,且把所有的罪责全部都死死兜在自己的身上。要不然,你绝不会有这般容易脱身……”
三言两语草草将范庶妃打发走,康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位庶妃娘娘的脑子虽然不顶顶聪明,但好在极其听得进去话。只要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她细细说一遍,就不会再硬犟着头一条道走到黑。
他负手站在廊下,看着范庶妃华美的蜀锦裙角消失在亭台楼榭之间,心头忽然浮起一口郁闷之气——端王府的这趟浑水,自己淌得实在是过早了。
范庶妃的母家与康先生家是隔壁邻居,两家的孩子青梅竹马一般长大,一度曾经论及婚嫁。但康先生屡试不中,女方那边的父母就渐生悔意避不见面,后来就干脆将女儿另许了他人。
听到音讯的康先生匆匆赶回老家时,伊人已经披上了嫁衣坐上了花轿。事情到了这里两个人只各走一边再无交集,但很多年后康先生忽然收到一封来信。
信是昔日的青梅亲手所书。
信上说她所托非人,嫁人不久后做小吏的丈夫就去世。公婆也容不下,所幸膝下还有一个七月就早产的小女儿。适逢宫中采选,这个女儿因为容貌秀美十岁时被选进宫做了小宫女。这孩子运道不错,长大后因缘际会做了端王的庶妃。
七月早产的女儿……
康先生接到信时,心头砰砰乱跳。他因为性格孤僻恃才傲物不容于人,半辈子孑然一身,以为后半辈子只能在偏僻乡下为人师表,与一群言辞青涩的学生为伍。当然闲暇时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曾经山盟海誓的青梅为什么说变就变,连多等数月都不行?
若是那人在婚前腹中怀有胎儿,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用了一些手段进王府后,康先生趁有限的机会仔细观察过范庶妃。觉得这位运道极好的故人之女其音容笑貌好似与自己并无十分相像之处,他心生疑窦时萌生过退意,但无意中发现了一件小事又让他彻底改变了主意。
他不但要留在端王府,还要竭尽心力辅佐端王……登上大位,做一个名垂青史的股肱名臣!
端王心性寡淡,就这么贸贸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势必会引起他的怀疑。最好就是采取以静制动的迂回之术,利用教导谡哥的机会循序渐进。哪晓得他这边刚下定最后的决心,近十年未有动静的俞王妃忽然怀有身孕……
康先生恼羞成怒暗地嗟叹,就默许了范庶妃暗地里的小动作,甚至还主动提供了一份不怎么显眼的妥当方子。一切一切都顺顺当当地进行,直到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呵断了这一切,然后命运就从这里开始出现歧途!
为维持自己一贯闲云野鹤目下无尘般的淡薄,康先生没有向府里任何一个人打听过任何情况。但他还是无意间听说,在南月牙胡同端王的私宅里,有一位姓顾的年青进士极得端王的看重,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喝酒下棋谈古论今。
康先生心底猛地涌起一股荒凉无助,舍却那么多东西绝不是一个西席之位可以打发的——看来有些棋子不得不提前动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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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先生……是男主的老师,这一章浅述一下上一世男主为什么输得这么惨,起码是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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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 质问
永祥胡同的周侍郎府。
正在炕塌上练字的周家大小姐周玉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颤着声气问道:“你说顾榜眼年后就要成亲了, 娶的还是他自个的妹子……”
二等丫头冬语忙不迭地点头, “我二姨的小姑子嫁到了南城门根儿,就住在顾榜眼的斜对门。前天正好遇到那家的老太太回来, 整整一马车的礼饼尺头喜庆之物。就多嘴问了几句,那老太太就笑哈哈地说他们家要办喜事儿了。”
周玉蓉一眼不错地紧紧盯着,大丫头夏言知道主子的心思,又见不得冬语拿乔, 就轻声呵斥,“没看见咱家姑娘等得……着急,小蹄子还在那故意卖关子。”
冬语听着她话里带刺, 暗地撇了撇嘴继续。
“我二姨的小姑子就有些好奇,问是谁家的姑娘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嫁到您家来?那家老太太说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自家收养的这个小孙女好, 干脆就让他俩成亲算了, 反正两个也没甚亲缘关系……”
冬语做为周玉蓉身边的二等丫头, 因为性子活泼爱打听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 眼珠子一转就连连叹气,“啧啧,这明明是桩天大的丑事,那老太太怎么就说得出口?那顾榜眼和他妹子再没有血缘, 也有同姓之亲, 怎么能结成夫妻呢?”
周玉蓉咬紧了下唇, 手心感到一阵刺痛。一恍神才发现, 刚才大意之下把裁纸用的小银刀捏在了手心里。
大丫头夏言唬了一跳,忙从炕榻上抱出一个嵌螺钿八仙六方盒,拿出纱布和药膏准备给伤处上药。周玉蓉却猛地站起来,目光沉沉地道:“吩咐下头备车,我要出门去。”
荣昌布庄,顾瑛正在招待一位给女儿置办嫁妆的夫人。
那中年妇人显然是个嘴碎的,将各色花样的棉布一匹匹地拉在身上试,“你们荣昌布庄的布就是织得好,面上又细又软,用来做贴身的中衣最合适了。如今这几个新花色,裁制几件家常的小袄也很合适。”
她一边看一边啧啧赞叹,“本来我给女儿准备了二十匹上好的杭缎,结果她一匹都不要。说穿了你家的布料,其余的东西就再也不喜欢了!”
连杭缎都嫌弃,家境应该算是个中上之家了。
中年妇人话语里掩饰不住炫耀,“我仔细想想也是,那些杭缎看着颜色鲜亮,稍稍一出汗就贴得死紧,夏天死热冬天贼冷,让人一点儿都不舒服。真的比不上你家的细棉布,就是颜色稍显素淡……”
顾瑛想了一下,亲自从柜台里面取出两匹胭脂红的棉布笑道:“夫人是我们店里的常客,这种布是我们店里的新品。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回去,可以给府上姑娘做两套成亲时穿的中衣,颜色又喜庆又轻软……”
中年妇人是识货的,双手一捻就知道这个布料价格不菲,顿时笑得双眼眯成缝。
“顾老板你就是太实在了,像你这样的实心人做生意可是要赔的。这样好了,你们店里的那种本色布一样给我再加上十匹。我女儿嫁妆用不完的话就留在那儿,反正她以后生了孩子后也可以接着用!”
一旁的女伙计就笑嘻嘻地道:“这批棉布是松江府的织工特地为我们东家大婚时织的,因为象一节节的小竹子,我们东家就将它唤作竹节棉,市面上别处没有卖的。无论冬天还是夏天穿在身上,都象第二层肌肤一样贴身软和。”
中年妇人就瞪大了眼睛,喜滋滋地问:“谁有这么好的福气娶顾东家,我怎么一点儿音信都没听说?哎,这姑娘人又漂亮又能干,本来我有个娘家侄子年纪适宜挺般配的,就是一直不敢张这个口。看看,好姑娘就是要争着抢着才能娶回家……”
顾瑛倒没觉得什么不能说,大大方方地道:“是工部的一个七品堂主事……”
这年头能进六部的基本上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即便只是一个堂主事也不能小觑。那位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更殷切了,没口子地称赞了好些话,说到时候一定要给她家下份帖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站在角落里装作客人的周玉蓉勉强按捺住性子,直到将近中午店里没甚么人时才一把掀开头上罩着的白纱幕蓠,将顾瑛扯到一边,冷气森然地厉声质问,“你真的要成亲了,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宣而告知……”
她心头又惊又痛,“既然这样,刚才人家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老实说你准备嫁给你的哥哥,难得你也晓得一丝羞耻!”
顾瑛莫名其妙地望过来一眼,心想这是谁呀,怎么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她想了一会儿,才忽然记起这位姑娘从前曾经见过。要是记得没错的话,这位姑娘好像姓周吧!
顾瑛的脾气虽好,却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眼,也冷着脸道:“我生来就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孤女,不知这位姑娘是我的什么亲眷,竟然巴巴地上赶着教我做人,再者我要嫁给何人又与你有何相干?”
周玉蓉见周围只有几个布庄的女伙计,心想你不怕丢脸,我更不怕丢脸,就深吸一口气干脆把话说的直白些。
“你哥哥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又是难得的三鼎甲,这样的人日后入阁拜相也是使得的。而你不但是个一无是处全无根底的孤女,还同样姓顾,更顶着顾衡亲妹妹的名头长大。你知不知道,他若是娶了你就自断了自个的大好前程!”
这话不中耳,这女子的动机也不纯,但深究之下毕竟是一番好意。
顾瑛就微微一笑郑重谢了礼,“多谢姑娘提醒,我哥哥说这辈子只要自己开心快活就行了,何必在意别人的言语。若是要在乎每个人的喜恶,那大家都用不着活了。”
年青女郎昂了昂头,“至于我是不是一无是处全无根底,就不劳姑娘你费心了!”
周玉蓉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跟这个乡下丫头简直沟通不下去。自己在说日后的前程,她却在说日后快活不快活。刚才还郑重向自己施礼,莫不是在反讽自己多事?
要知道女人在这世上走一遭,有家族、有夫家、有孩子,怎么能简简单单的顾及自己是否快活呢?
周玉蓉深吸一口气,立刻明白自己留在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这样自私自利的乡下庸俗女人,眼皮子只看得见面前的一块天,嫁人后只会围着丈夫围着孩子转,根本就不配自己跟她讲道理。
她冷嗤两声风一般转身大步出了荣昌布庄,迭声吩咐家里的马夫把车子往工部衙门赶。她憋着一口气要当面问问顾衡,知不知道自己做事但凭喜恶是走不长远的,这样一意孤行下去就会失去唾手可得的大好前途……
周玉蓉坐在马车里,完全忘记了冷和饿。
她心急火燎地盘算着,等会儿面对顾衡时该怎么说话,脸上该做何种表情才不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她忽想起刚才顾瑛说话时脸上那种理所当然的愉悦表情,心底就觉得一阵无由的厌恶和出奇的愤怒。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自私自利的女子?
顾衡是前途一片看好的青年官员,而顾瑛只是无父无母的乡间孤女,这两个人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不般配。娶了这样的女子,日后于仕途不但无半点裨益,一个不好还会引起御史们的攻讦……
这大半年来,荣昌布庄的名头响彻京城。顾瑛会做生意又怎么样,是布庄的大东家又代表什么?这世上能写会算的掌柜和账房先生多了去了,只要给足够的薪银,每一个掌柜都会死心塌地卖命!
周玉蓉捏着帕子的手指慢慢抓紧,要是早知道与顾衡定下亲事的就是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子,当初自己说什么也不会放手。即便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至多纳为妾室便已足够。
天色一点点的变暗,顾衡终于从工部衙门里出来。穿着石青色官服的青年,边走便微笑着与同僚拱手作别。微凛的细风撩起青年的下摆,气度雍容卓然而立。
周玉蓉心中忽然生了羞怯之意。
酝酿许久才出声唤住了前面的人,殷切劝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要不要再认真考虑一下,实在用不着这么仓促做决定。京中有很多好女子堪为良配,我并不是说我自己,而是不忍看你一意孤行走一条不归路!”
明明是好意劝诫,周玉蓉却觉得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知道你与那位瑛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也许把亲情跟别的什么东西弄混了。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她,日后费心给她找一个品性和善的婆家也是一样的,用不着一定要娶她进门!”
顾衡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娇客,心想这位姑娘几次三番的强势横插进自己的生活,给自己制造了大大小小不少麻烦,怎么这会儿又义正言辞好意思说是为自己好?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不能以常理论之,简单的说就是脑子有病!
顾衡迅速地总结出了这个结论,就忍下不耐毫不在意地拍拍袖子道:“实在不敢劳烦姑娘的一番好意,只是我一向胸无大志,只想和自己的心爱的人平平安安的过完下半生。什么入阁拜相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统统与我无干!”
正准备长篇大论的周玉蓉蓦地瞪大了眼睛。
以她的认知来说,读书人十年苦读就是为了货于帝王家。多少人在仕途上苦苦挣扎,就是为了出人头地荣耀乡里。而眼前的青年明明是鸿雁,偏要做一只安居一隅的燕雀!
周玉蓉嘴唇哆嗦,忽然间感受到了奇耻大辱,比头次得知这人当面拒婚时的难堪更甚。
她微昂起头,努力忍住羞臊不屑道:“原来你竟是这种不思上进的人,你妹妹顾瑛……竟然就是你拒绝我的真正理由,我想请你记住今天你所说的话。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今日对我的羞辱。”
撇下这几句狠话,周玉蓉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快地离开。只是落在外人眼里,总透露出一股子仓皇和狼狈。
顾衡微微皱了眉,心想这周家满门莫非都是疯子?
先前提亲不成,这姑娘的亲爹堂堂礼部侍郎周敏之就使了许多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不但在工部处处使人为难自己,还把手伸到了荣昌布庄……
遥远的天际布满团团铅云,眼看年关将至却又是一场暴风雪。顾衡冷笑一声,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到时候手脚略略麻烦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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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章 联宗
自接到老家的书信后, 顾衡让钱师傅驾着马车日日在城外三十里地等着。
顾氏一族的族长顾九叔带着几个老亲是腊月二十五到的京城, 进了南城门根儿的磨刀胡同见着这热汤热水热笑脸,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顾九叔看着齐齐整整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满意点头, “衡哥是咱们老顾家的头一份儿,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他。知道京里生活困难,族里想法子凑了五百两银子让我带了过来。让这孩子置份家业或是打点前程,想来都用得着……”
家里虽新雇了一个灶上婆子, 但顾瑛还是亲自下厨,给每个人下了一大钵热汤面。面条筋道汤水醇厚,上面盖着厚厚的卤牛肉片儿, 吃到最后汤底还卧着两个热腾腾的鸡蛋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