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赵姝跑得更快,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屋子,进屋后气喘吁吁,没有急着喝水,而是禀退所有的奴随:“去阿母屋里抓鸟罢,就说我让你们过去的。”
奴随们走后,赵姝气息未平,悄悄打开窗户,半边身子探出去,秋风萧索,她顶着秋风仰头望了又望,目光从屋顶落至大树,仔细扫视,生怕漏掉半点端倪。
许久,她没了耐心,对空气道:“出来罢,我知道是你。”
无人回应。
她哼一声,将眼睛捂上:“不看便是,我才不想知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话音刚落,风里飘过桂花的香气,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给你,这次的信。”
赵姝本想从指缝里偷瞧他是从哪个方向窜过来的,还没得及看清,他就已经立在她身前,她气馁地挪开遮眼的手,视线好奇在他脸上盯了半晌。
这个人神出鬼没,他给她送信好几次了,无一次被人发现,每次都是去无踪来无影,他是不是会法术?
昭明被看她看得耳朵发红,佯装镇定背过身,“这次赵国传回来的信,信使路上遇暴雨,所以耽误了半日,我一拿到信尽快赶过来了,你夫君一切安好,无需担忧。”
赵姝照常拆开铜管,目光扫过羊皮卷。
又是些废话。
“好了。”赵姝将看完的信重新拿给昭明。
昭明拧眉:“这么快就看完了?你不想细细品读一番吗?”
赵姝:“我看得快,无需品读,知道他没事就行。”
昭明收好羊皮卷:“下次送信是四日后,若有延迟,我会前来告知你,你不必惊慌,等我消息便是。”
赵姝不关心朝政大事,但她关心孙馆的生死。她第一次嫁人,不想这么快做寡妇。
“他在赵国做的事,很危险吗?”
昭明为难。
他只能送信,不能自作主张告诉她信以外的事。信上说危险,那就危险。信上没提危险,那就没有危险。
昭明侧身,余光瞥见赵姝温柔垂眸的面容,似乎知道他不会有所回应,她百无聊赖地抚着手腕上的金镯子。
昭明缓声开口:“只要他慎重行事,便不危险,最迟年底,他会回来。”
赵姝惊讶抬眸,为他一改此前沉默不答话的作风:“真的吗?”
昭明:“真的。”
赵姝放宽心:“你说真的,那肯定就是真的了。”
昭明“嗯”一声,拿出赵枝枝托他送的竹简,“给你,赵姬让我送来的。”
赵姝接过一看,是她想看的那本书,顿时喜笑颜开,跑回屋里端水给昭明喝,陶碗从窗边递出去,昭明没有接。
赵姝:“给你的。”
昭明这才接过:“多谢。”
一碗水,他喝得极慢,眼神不自觉往窗里飘,她倚在窗边,手里捧着那卷竹简,一边看一边问:“书是等我现在看完收回去,还是就放在我这,我看完后你再来取?”
昭明盯住她:“一卷竹简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看完,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奴随都去了孙夫人处,无人会来打扰她。赵姝从屋里拿过一个草蒲递出去:“那你坐在窗下等。”
昭明垫着草蒲坐下去。
秋日的午后,日光灰白,凉爽的风旋起落叶。窗户大开,赵姝靠在窗上,竹简摊开,双手托腮,才看完两行字,心情舒畅,为文中传达的观念惊叹不已。太过激动,忍不住分神,视野中男人坐在窗下,滚圆的后脑勺对着她,木簪束发,肩背阔实。
她忍不住问:“刚才我阿母屋里的麻雀,是不是你弄的?”
昭明听见她的声音落下来,闭目歇憩的眼瞬时睁开,没有回头,答:“是。”
赵姝早就猜到是他,她迫不及待问:“你怎么弄的,教教我。”
昭明一顿。
他以为她会问他要做这样的事,又或是嘲笑他身为太子随人竟然放麻雀啄人,不成想,她的反应竟如此……与众不同。
“你想学?”
“想。”
昭明随手从地上捡了片树叶,薄薄两瓣唇夹住树叶,吹出哨声。
半晌。
四面八方的鸟齐齐飞过来,赵姝震惊,立马关上窗。
隔着窗,她听见他问:“你关窗作甚?”
赵姝:“我怕鸟粪。”
又是一阵哨声。
昭明:“好了,打开窗吧,鸟都飞走了。”
赵姝打开一条缝,瞧见外面一只鸟都没有,这才放心打开窗户。她问:“学这个,要学多久?”
“十年。”
赵姝知趣放弃:“不学了。”
昭明:“……嗯。”
赵姝重新开始看竹简,这一次,没再分神,一口气看完剩下的部分,意犹未尽。书实在太好,她心中千万句感慨要与人分享,刚好昭明在面前,他似乎不急着走,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起来。
昭明静静听着。
他能识雅字,可他对文章一窍不通。他的时间,全都拿去学杀人之术了。
赵姝说什么,他全都听不懂,他只能回她一句:“看来这本书真的很好。”
赵姝:“对,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好。”
昭明想到什么,小心翼翼问:“比你夫君做的文章还好吗?”
赵姝一愣,继而点头:“那当然。”话抛出来,有失妥当,她又添一句:“夫君的文章不是不好,只是我更喜欢这本书而已。”
昭明:“你还喜欢什么书,我都找给你。”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的意思,是让赵姬找给你,我送过来。”
“等我想想,想到再告诉你。”赵姝将看完的竹简递还给他,忽然问:“你会做文章吗?”
昭明拿剑的手握紧:“不会。”
她不担心自己会戳中他痛脚,因为他神秘得没有痛脚可踩,所以她在他面前说话格外放松:“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你似乎做过许多人的情郎,你若不会做文章,如何讨她们芳心?”
昭明坚毅的面庞染上红晕,说话却气势如虹:“靠身体。”
半天沉默,他瞥向她:“但我已经很久不做别人的情郎了。”
赵姝眼乱眨,赶紧关上窗:“不耽误你了,你快走吧。”
昭明看着紧闭的窗,声若蚊呐,轻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你有认识的人要寻情郎吗?”
屋里赵姝的声音飘出来:“你可以试试我阿母。”
第85章 一更(可购买请刷新))
昭明往孙家送信的事很快搁下, 因为孙馆要回来了。孙馆不再往回寄信。没了信,自然也就无需给赵姝送信。
孙馆在赵国过得很不如意, 他人生最失意的日子,莫过于现在了。
明明他和赵朔都是殷王室派来的使臣,可是赵王室和赵国贵族,无一人将他放在眼里。起初还有人恭维他的文章, 也有人与他以文会友, 但是渐渐地, 无人再理会他。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昨天还是众星捧月的帝天子使臣, 今日就成了无人问津的路边寒士。他以为自己能在赵国大展拳脚, 如今却寸步难行。
孙馆默默观察赵朔那边的情况, 他惊讶地发现,一开始低调行事的赵朔, 现在已经成了左右邯郸贵族的重要人物,甚至连赵太子都与赵朔形影不离。
孙馆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短短两个月, 事情为何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不是说赵国崇文吗,就算没有使臣的身份,他作为殷国有名的才子, 无论相貌还是才气,都足以做赵国上宾。为何他们突然不搭理他了?
孙馆思来想去,只能将原因往赵朔身上想。
孙馆越想越闷气,既无奈又生气, 想给赵姝写信问一问,为何不提醒他,她的兄长如此记仇。
孙馆认定,是因为自己与赵朔同行共赴赵国的路上,在赵朔面前表现得太过傲气,到达邯郸后,又主动提出兵分两路,各自为营,所以才得罪了赵朔。
孙馆提笔又落下,最终还是没有写信给赵姝。
写给了赵姝,就要写给孙鼎,也就意味着要写给孙家其他人。太麻烦了。
孙馆在赵国过得实在太郁闷,无处发泄,将原本买给赵姝的金簪子换成了骨簪,特意到赵朔面前同他道:“比起金簪子,还是骨簪更适合姝儿,你说呢?”
赵朔完全不接他的话茬:“是。”
孙馆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加气闷,在屋里关了好几天没出门。他消失了好几天,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仿佛他从未消失过,有没有他都一样。
孙馆不再挣扎,主动辞行,要求回帝台,临走前将骨簪又换成金簪,赵朔为他饯行:“一路好走。”
寻常一句话,听得孙馆后背发寒,当即要求姬阿黄派人护送他回去。
姬阿黄没搭理。
孙馆联想到赵朔这些日子的动作,自己吓自己,掏出金簪子别在头发上,同赵朔道:“待我回到帝台,它便不是一支普通的金簪,而是一支满载思念之心和沿途秀丽风光的金簪,我要将它送给姝儿。”
赵朔:“姝儿定会喜欢。”
孙馆这才松口气,一路纵马狂奔,不敢停留,生怕身后会有恶鬼追上来。
姬阿黄见孙馆离去,嫌弃之余又有些羡慕。他也想回帝台。
带了兵不打仗,没意思。
因为孙馆离开,姬阿黄主动问赵朔:“是否要再派一人前来帮衬。”
赵朔:“我一人足矣,无需废物帮衬。”
他话说得直白,姬阿黄噎了下,不好再继续往下说。
赵国形势,全托这个赵朔。在赵朔来之前,他就快被赵国贵族给吞了,赵朔一来,成功搅乱邯郸这摊水,大家乱起来,也就没有心思来烦他了。
姬阿黄只想早点回帝台:“还要多久?”
赵朔:“五日后成事。”
姬阿黄惊讶:“这么快?”他还以为要拖到年后。
姬阿黄为孙馆惋惜,多等五日,邯郸的功劳就有他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