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姬稷觉得自己好像就在等她说这句害怕, 她说了害怕, 他就有理由推掉这件事。他内心充满矛盾,此时此刻, 再也没有比他更纠结的人。他想让赵姬去,又不想赵姬去。
大多数时候, 他认为赵姬不会一直胆小如鼠, 她迟早会有胆大的一天,所以他没想过藏起她。但偶尔,他也会悄悄地想, 要是赵姬一直胆小如鼠,只在他一个人面前玩闹欢笑,那他就一直将她珍藏起来好了。
姬稷浅叹一口,大殷铁血男儿, 怎么成天为这种细事伤神?
不妥当,实在不妥当!
他将赵枝枝揽进怀里,语气坚定:“害怕就不去了。”
赵枝枝同样语气坚决:“不,我要去。”
姬稷低下脑袋,眼巴巴望她:“不是说害怕吗?”
赵枝枝:“跳完《绿袖》就回来,就算害怕,也只会害怕一支舞的时间而已。”
姬稷:“可以再考虑考虑。”
赵枝枝:“不考虑了。”
姬稷:“一定要去啊?”
赵枝枝:“一定要去。”
姬稷心中五味俱陈,心酸占了一分,欣慰占了七分,剩下两分是激动。
他捧住她的脸亲亲:“赵姬长大了。”
太子年轻俊美的面庞近在咫尺,同她说这话时的腔调却老气横秋,赵枝枝略不服气。她只会变老,不会长大,因为她早就长大了。
为了更好地在集宴上跳好《绿袖》,赵枝枝开始勤奋地练习。
早上也不赖床了,午食过后也不午睡了,下午不玩闹了,每天一睁眼,就是跳舞。原本她想没日没夜地练习,但是太子不让,黄昏之后他回来,就不让她再跳了。
他命星奴和兰儿盯着她,跳舞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她悄悄地关上寝屋的门窗,说自己要睡觉不让任何人打扰,机智地躲在屋里安静练舞。
赵枝枝决心要跳一支最美的《绿袖》。
太子鲜少让她做过什么,这次提出集宴献舞,肯定是因为这件事很重要。
他点名要《绿袖》。她的《绿袖》跳得最好,虽然别的地方可能有比她跳得更好的人,但是帝台就她一个。
赵枝枝第一次觉得跳舞是件令人自豪的事,她从有那么一点用处的赵姬,变成有两点用处的赵姬了。
在汗水的挥洒和日复一日的辛勤努力中,时间一天天过去,诸侯集宴之日很快到来。
集宴前夕,赵枝枝紧张得睡不着觉。
她睡下又爬起,局促不安。
因为明天要献舞,今晚她只和太子欢爱了半个时辰就停下来。太子没有继续折腾她,他顶着猩红的一双眼,喘着大气,神志不清地去洗了冷水澡,等他洗完回来后,又恢复成平日冷静淡定的太子了。
赵枝枝再一次从床上坐起后,姬稷也跟着坐起来。
“赵姬想去看看明天穿的衣裙和戴的发饰。”这是赵枝枝第五次提出要下床走动。
姬稷看出她焦虑难安,他没有摁住她不让动,而是陪她一起查看备好的衣裙与首饰。
看完后,赵枝枝心里轻松不少,她重新回到床上躺好。
姬稷低身吻吻她的额头与嘴唇,“孤给赵姬说个故事吧。”
赵枝枝好些日子没听他讲故事了,他这时提起,她的思绪瞬时被他要说的故事吸引住:“嗯。”
姬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任性调皮的小孩子,他总是喜欢捉弄人。有一次,他的家里来了许多客人,他捉弄了这些客人,他的父亲十分生气,可是又不能随便罚他,因为他的母亲和他的兄长会护着他。于是,他的父亲罚他参加比赛,和那些客人带来的孩子们比赛,他要是输了比赛,他就得在人前脱裤子挨打,并且高呼三声‘我是乌龟王八蛋’。”
赵枝枝笑出声:“乌龟王八蛋?”
姬稷继续说:“为了不输掉比赛,这个小孩子从早到晚练习,在他看来,这场比赛是关于尊严的比赛,比他的生死更重要,他绝不要在人前脱裤子挨打并且承认自己是乌龟王八蛋。他从来没有这么努力过,努力得都快耗掉半条命。”
赵枝枝敛起笑容,她开始为这个调皮的小孩子担忧:“之后呢?”
姬稷:“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赢,可是他越想赢,他就越紧张,比赛前夕,他紧张得睡不着觉,直到天亮,他也没能睡着。第二天比赛开始,没能睡好觉的他,无法将自己的实力全部发挥出来,毫无疑问,他输了比赛。”
赵枝枝有些忧伤:“因为没能睡好觉,所以输掉了比赛吗?”
姬稷:“对啊。”
赵枝枝立马将眼睛闭上,她可不能像这个小孩子一样。
姬稷可不想让她为此更加紧张,有时候越是想着入梦越是难以入睡。他揉揉她绷紧的肩膀:“赵姬知道这个小孩子是谁吗?”
赵枝枝努力酝酿睡意:“是谁?”
姬稷凑在她耳边悄声说:“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枝枝猛地张开眼。
姬稷单手枕着后脑勺,盯着上空发呆:“当时可丢人了,脱了裤子挨打,还高呼了三声‘我是乌龟王八蛋’”,整座王宫的人都看见听见了。”
他说完,余光瞥见赵枝枝偷笑,他扑过去压住她,捏捏她脸蛋:“笑什么笑,不准笑。”
赵枝枝憋住:“不……不笑了。”
姬稷放开她,将她抱进怀里:“算了,笑吧,准你再笑十声。”
结果她笑了一刻钟的功夫,早已超过十声,他也没有阻拦她。
赵枝枝笑累了,僵直的身体和绷紧的心弦彻底舒展开来,她不再紧张,脑海中“要是明天跳不好人前丢脸怎么办!”的念头缓缓消散。
原来英明神武如殿下,也有过狼狈出丑的时候。殿下那时候想要赢比赛的心,就和她现在想要跳好《绿袖》的心是一样的吧。殿下输了比赛,接受了惩罚,她要是明天没跳好,大不了也接受惩罚。
“要是明天跳得不好,我就一个月不吃肉!”赵枝枝铮铮铁骨。
姬稷明白她说这话是已经放下了心中重担,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好,那就一个月不吃肉。”
赵枝枝以为姬稷会劝她,结果他没劝。
半晌,她小声:“那还是半个月不吃肉好了。”
姬稷抿笑,拍拍她后背,“半个月好像也太久,十天好了。”
“行,那就十天。”
“其实五天也行。”
“也对,那就五天。”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不吃肉的天数已从五天变成了一天。
一天不吃肉,这个惩罚真是太狠了。赵枝枝入梦前,暗自哼了声。
冬日的帝台,裹在冬风的白霜中,别有一番风情。
一轮红日从灰沉的余夜中升起,缓缓照亮大地。城外大原,广阔的平地上,相连的行辕大营壮观雄伟,各色军旗军帐战车铁甲点缀其间,五面诸侯国的图腾之旗在风中高扬,在它们之上半截高的地方,一面铜斧图腾的幡旗气势凛凛,盖过所有的幡旗,显目亮眼。
各国先行探路的护卫队早已驻扎行辕营区,国君们的车队将于今日巳时之后,先后到来。
其实国君们的车队早在五日前就已陆续抵达帝台大原,但他们谁都没有选择入驻行辕营区。
他们等着帝天子将他们迎进去。
姬重轲当然不会亲自迎他们进去,他让姬稷迎他们进去。姬稷身为帝太子,身份刚刚好,既能镇得住场面,又不至于让诸侯国占了殷王室的便宜。
赵枝枝今日没有和姬稷一起出发,因为姬稷天不亮就出发了。
姬稷吩咐星奴,巳时之后,再为赵枝枝备车马。
赵枝枝很早醒了,但她醒来的时候,姬稷已经走了。她穿戴好之后无事可干,只能静静地等着巳时到来。
等待令人不安,每当她不安时,她就想昨晚姬稷和她说过的故事,她想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笑着笑着心里又安定下来。
建章宫的奴随和小童们跪在殿外,他们今日要随她一起出发去集宴。他们会将她送到帝台大原外,然后在那里跪着等她,直到她从宴会回来,他们再陪她一起回云泽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星奴进殿:“可以出发了。”
赵枝枝迫不及待往外去,她才刚走出殿门,跪伏在那里的奴随和小童们望见她,众人皆呆住了眼。
今日的赵姬,分外美丽。
就连星奴,都往赵枝枝这边多瞥了几眼。每次瞥完,立刻低下脑袋。
真美。赵姬定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大家不约而同地感慨。
第97章 更新
宽阔大道, 路两旁殷人的铁甲将士依次排开,排成长长两条龙, 从行辕内一直延伸至行辕外两里的地方。将士们手执铜斧大旗,腰间带刀,气势凛凛,声威浩大。今日赴宴的国君们将从大道进入行辕。
在大道最前方, 数百弓箭手和数百骑士紧随一辆青铜王车, 在弓箭手和骑士身后, 是数百奴随与寺人。奴随与寺人们垂手而立,弓箭手与骑士们昂首挺胸, 他们皆忠诚地簇拥着王车上站立的帝太子。
帝太子身着华贵的玄衣纁裳, 白玉大佩与綬带垂落腰两旁, 大带上合丝贯白珠系双印,左侧腰间配一把黄金错鳞纹宝剑。雪白的狐毛裘衣披在他肩上, 帝太子年轻冷峻的面容似白璧无瑕,手搭在宝剑金鞘上, 肃然立在车间, 目光遥望前方。
离王车最近的一匹骏马,昭明腰间佩剑,严阵以待, 锐利的眼反复扫视四周,随时准备着用手里的长剑砍下谁的脑袋。
“昭明。”姬稷的声音落下。
昭明:“殿下,昭明在。”
姬稷等得有些不耐烦:“去前面看看,为何国君们的车马迟迟未到。”
昭明领命:“喏。”
昭明纵马往前, 尚未离开大道,前方忽然马蹄声大作,报信的信使扛一面大旗从马背跃下,扑至昭明马前:“报,赵王到。”
昭明:“知道了。”
他迅速勒马往回奔去,将信使的话上禀姬稷。才刚说完,前方赵王的车马已缓缓驶入大道。
草色的神农图腾旌旗下,赵国的王车上,一个瘦弱的少年身穿大袍,苍白的面庞透出阴森森的笑容,他迎风而立站在王车上,风将他的袍子鼓起来,王车底下一众随侍大臣双手高伸,做好随时抓稳赵王双脚的准备,以防他们的王被风吹走。
昭明问:“是否要击鼓鸣号以迎赵王?”
姬稷:“不急。”
待赵王的车马走过大道一半的距离,鼓声与鸣号声仍未响起,赵王的车马不由慢下来。
赵王自己毫不在意,随侍的大臣们却在意得很。
怎么还不以礼乐相迎?
大臣们一边盯着赵王,以防他真的被风吹下去。他若真被吹下去,这脸就丢大了。另一边,他们竖起耳朵,等着听礼乐声,越是听不到,心中越是焦急。
大臣们的脚步慢下来,恨不得一步掰成两步走,赵王饶有兴趣望着他们:“你们走不走?不走就别进去了,莫要妨碍寡人的车骑。”
大臣们的步伐这才快起来,虽然快了些,但也没有快多少,仍是乌龟挪步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