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他决定了,等会离开的时候,他就是趴在地上哭着求,也要求太子殿下赏个恩典派人护送他回草屋。
赵家想揍的只是他这个不知姓名的年青人,但城中其他家想揍的,却是季玉。
没了叔叔的庇护,城中被他骗过的高门贵族们都等着揍他。
小童一听他自报家门,立刻让开道。
这是殿下今日要召见的人,得以礼相待。
在众人的羡慕目光中,季玉在小童的陪伴下光明正大迈进了云泽台的大门。
季玉才迈进去一步,身后有人唤:“公子!公子!”
季玉回头看,是幺幺。
幺幺气呼呼看着他:“幺幺饿了,幺幺渴了,幺幺不想看车马。”
季玉犹豫,问小童:“这是吾的童儿,能否行个方便?”
小童打量幺幺,问:“男的女的?”
季玉:“女娃。”
小童:“既是女童,那就进来吧。”
季玉松口气,连忙朝幺幺招手:“还不快过来道谢。”
幺幺笑着冲过去。
季玉回身对小童作揖:“吾的车马……”
小童:“公子放心,自会有人替公子照看车马。”
季玉来得早,小童引他往家令处去。
季玉张望四周,自豪地指着各处楼宇同幺幺道:“这些地方,都是公子我修的。”
幺幺:“修别人的屋子修得再漂亮又有何用,自己住的破草屋连个门修不好。”
季玉气噎。
家令督完米粮入库,回来看见屋子里一大一小坐在几案边埋头苦吃,像是几天没吃过东西一样,他屋里搁的小食一碟不剩。
家令又惊又恼。他的炒栗,他的烧肉,他的米酒,他今天下午的快乐全没了!
家令虽猜到这无礼的男人是谁,但他生气,所以他装作不知道。
他冷冰冰地站在门口,看着季玉和幺幺吃。
季玉也瞄到了家令,他也猜到了家令的身份,但他不说,因为他还饿着。
幺幺小声提醒:“公子,有个老男人。”
季玉小声:“别看,快吃。”
两个人吃得更迅猛。
家令快气炸了,他忍不住重重跺了躲脚。
季玉刚好吃完最后一块烧肉,擦完嘴抬头一张灿烂笑脸亮出来:“幺幺快看,门边有位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大人!快,快给大人问安!”
幺幺吃得满嘴是油,连忙站起来,熟稔地对着门口深深一鞠躬:“幺幺替公子向大人问安,我家公子姓季名玉,乃是殷都季家子孙,不知这位大人姓谁名何,如何称呼?”
人一出声就将显赫家世摆出来,家令怏怏道:“吾姓吴,乃是东宫家令。“
季玉上前恭维:“原来是家令大人!久仰久仰,早闻家令大人品貌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家令捋捋胡子,斜眼睨他:“季公子对吾有所耳闻?”
季玉:“帝台谁人不知东宫家令?家令大人精明能干,能谋善断,乃是殿下身边第一能臣也。”
家令挑眉,扫视季玉的目光不再冰冷:“外面真这么说?”
季玉:“千真万确,就连鄙人的叔叔,也曾对家令大人赞不绝口。”
家令有所动容:“吾哪当得起季大夫的夸赞,惭愧惭愧。”
季玉迎他入屋:“家令大人,鄙人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家令已经不气了,季玉那几句话听得他心旷神怡。毕竟是季家子孙,又替殿下办过差事,总得给几分薄面。
“听闻云泽台是季公子所修?当真年轻有为。”家令坐到席上去。
季玉:“不过是为殿下略尽绵力而已。家令大人替殿下管着这偌大的云泽台,若论年轻有为,该是家令大人才对。”
家令脸上的笑止不住:“季公子过誉。”瞄一眼,问:“此前殿下召过季公子两次?”
季玉:“是,虽来过两次,但每次都无缘和家令大人相见,当真憾事。”
“这次不就见到了?”家令重新打量季玉。
此人相貌寻常,一张嘴却极能讨人欢心。殿下召了他两次却没有用他,时隔几月,他却能凭自己的本事让殿下重新召见,着实不容小觑。
赵家在云泽台大门求见赵姬一事,此人固然是拣了便宜,可这便宜也是他自己拣来的。他那份随机应变的本事,让他重新入了云泽台。
说不定以后还要一起共事。
家令放下成见,命人重新备上小食。
季玉并未客气,端过一碟小食拿给幺幺吃:“还不赶快谢谢家令大人?”
幺幺:“谢谢家令大人。”
家令仔细一看:“好漂亮的童儿,是女娃男娃?”
“是女娃。”季玉答。
家令搅起半根麦糖给幺幺,打趣:“要不要留在云泽台当小童?像你这么漂亮的童儿,定能讨贵人欢心,吾可以让你去云泽台最美丽的人身边伺候。”
幺幺激动问:“云泽台最美丽的人,是谁?是那个赵姬吗?”
“对,就是她。”家令笑问,“你可愿意?”
幺幺回头看看季玉,摇摇头:“还是不了,我若走了,公子会哭死的。”
家令捧腹大笑。
季玉赶走幺幺:“去去去,外面去。”
幺幺抱着两碟小食跑掉。
“公子此去见殿下,有何打算?”家令眯眼问。
季玉听出他有意指点,立刻垂首请教:“还请大人赐言。”
“殿下不喜欢话多的人,尤其是油嘴滑舌的人。季公子虽有一张巧嘴,但凡事过犹不及,其中分寸,还需季公子自己衡量。”
季玉想起自己前两次和太子的会面。
为了博得太子的青睐,他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如今想来,当时他往外抛的那些话,卖弄的那些才识,除了标榜他自己是个有才之人外,并未起到任何用处。
季玉打定主意,这一次见到太子殿下,他绝对不再耍嘴皮子功夫。他要直接向太子请命,以他的性命为筹码,请太子托付差事,无论什么差事都行,只要是太子殿下让他做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若他做不到,他立刻自裁。
“大人的良言,鄙人记下了,若能心想事成,来日定当报答大人今日一言之恩。”
“客气客气。”
“鄙人还有一事,不知能否请大人解惑。”
“但说无妨。”
季玉试探问:“敢问殿下今日心情如何?”
家令笑道:“只要赵姬今日无恙,公子就无需忧心。”
季玉不解:“此话怎讲?”
家令指了指建章宫的方向:“殿下喜怒难测,什么时候高兴,无人能知,但什么时候不高兴,却好猜得很。”
“怎么猜?”
“就看那赵姬是否受惊生病。”
季玉惊讶,他猜到那赵姬甚是得宠,却没想到如此受宠,竟能左右太子殿下的心情。
君王之心,向来坚硬,能得君王欢心算不了什么,能让君王牵肠挂肚为之忧心忡忡的,才算本事。
季玉开始考虑该如何讨好赵姬。
家令歇息够了,准备出门采买,同季玉告别:“能说的吾都说了,吾还有事要忙,公子自便。”
季玉起身相送,深深鞠一躬:“家令大人慢走。”
漫长的等待中,季玉终于等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会面。
此时天已经全黑。
小童引他来到建章宫甲观,隔着屏风,他听到萦绕在他梦中数月的声音——
“先生久等。”
太子殿下的声音,年轻悦耳不失沉稳。
季玉激动地伏下去,声音都在颤:“小人季玉,见过太子殿下。”
“先生请坐。”
季玉爬起来跪坐,一双眼睛盯着屏风。
太子殿下为何不直接面见他?为何要隔着屏风?此举有何深意?
屏风后,姬稷正襟危坐,沉静如水的白皙面庞,十几个嘬出来的红印从额头延伸至脖颈。
脸上多出的红印并未让他有所拘谨,他气势凛凛地坐在那,褒衣大袑,身披红裘,贵雅沉凛,冷漠的眼探到屏风上。
油灯照亮他淡浅的长眉,沉思时微蹙的眉心,倨傲而坚毅。
季玉他见过两次。今日是第三次。
季玉此人,确实有才,见识深远,甚合他意。但此人太过急功近利,嘴上说的漂亮话太多,若能沉淀一二,再好不过。
继上次见过季玉后,姬稷有心疏远,一是为了探探他的性情,二是为了看他有多少决心,是否一心认主。
谋士客居各诸侯国,今日为这国奔波,明日又为那国奔波的事并不少见。天下不止一个帝台,帝台也不止一个云泽台。
他要的是绝对忠于他的谋士,不为任何人而谋,只为他而谋的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