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 第67章

作者:蔡某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本以为汉人女子都弱不禁风,羞羞答答的,可见她柔中带刚,似乎有那么点意思。胡车儿眯眼瞧她,嘉柔趁机将他手臂拿开,一整衣衫,胸口已经跳得失控,她觉得自己的笑,都怕已抽搐了:

  “羌王都不敢去救他的女儿,可见,心里其实是怕魏军的。你敢吗?”

  胡车儿一跃而起,两眼灼灼地瞪她:“你等着!”下巴一昂,火辣辣的目光不忘从她身上滚过,“回头我一定让你下不了床!”

  一阵寒意,噌的从脊背上窜了过去,嘉柔下意识拢了拢衣裳,嘴唇发白道:“快走吧,魏军的大营离这可不近。”

  等她再爬上马背时,一抬头,瞧见了一勾纤纤弯月已挂上西天,两粒白星,散落月旁,嘉柔回想惊险的那一幕,眼眶一热,险些掉出泪来。

  后背早已汗透,是冷汗。嘉柔心中憋的那口气等人马动了,才真正长舒出来。

  此刻,唯一期盼的就是卫会那边如约准备好了。

  浩浩荡荡的人马过了二更天赶到魏军大营,远远的,就见角楼上人持的火把,将辕门附近映得透亮。

  嘉柔的心立刻狂跳起来,视线所及,只能看到把守的侍卫们走来走去在巡逻。

  “你做内应的人呢?”胡车儿问她,嘉柔持缰绳的手在微微抖个不住,强自按捺,两只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前方,瞳仁深处,炽烈的火苗在不停地跳跃着。

  夜风刮的旗子乱响,七月流火,这个时令的雍凉每到夜深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嘉柔衣衫单薄,身子也想抖,稳了稳,镇定道:“别急。”

  她在佩囊里掏了一掏,拿出哨子,脑子里快速掠过明月奴教她捕野兔时的教诲:要耐心,要沉得住气……嘉柔反复告诫自己,哨子往口中一放,吹了起来。

  一声清脆,划破天空,角楼上果真有人回应,像是探看一番,才冲嘉柔挥了挥旗子,随后辕门开了。

  她凝神瞧着,隐约看出角楼里的身影正是卫会,心头陡然一松。

  “好了!”嘉柔极力克制住声线里的一丝颤抖,她几乎要哭。

  话音一落,胡车儿一马当先举矛向大营方向冲去了。嘉柔一扯马缰,绕开营前空地,躲开了军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胡车儿人马前进的身影。

  眼看冲到辕门前,胡车儿和两个副手忽马蹄子踩空,跌入魏军事先埋伏的大坑中,这一下,连人带马全都栽了进去。此时,魏军从两翼杀了上来,立时把羌兵的队形冲得七零八落。

  嘉柔见双方厮杀起来,正要提醒,腰间猛然被人一勾,低呼着离马,腾空而起落到了桓行简怀中,两人视线一碰,她不由欣喜道:

  “大将军!”

  桓行简的脸色却很差,这就要带她回营。嘉柔慌攥了他的手臂,高声道:“快,大将军让他们别杀胡车儿!他有用!”桓行简不知她搞什么名堂,却也听了,驱马过去,吩咐陈泰:

  “把坑里的人弄上来!”

  马蹄子声就在头顶盘绕,厮杀声震天,胡车儿知道自己中计气得在坑里狠狠一捶,恨死了嘉柔。

  擒王先擒贼,可王到底是条老狐狸,没亲自来。桓行简带着嘉柔直接回了大帐,下马后,她手腕被他攥得铁紧,几乎是生拉硬拽把她拖了进来。

  后背吃痛,原来是桓行简搡了她一把,嘉柔本就跑得浑身无力,不着意,人直接趴向了榻上的被褥里。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整个人,虚弱至极,嘉柔大喘着气儿转过身,坐在了榻沿。桓行简则垮着脸,冷眼看她,嘉柔忍不住问道:

  “大将军,你不去观战?”

  说着,强打起精神,走到他面前,认真道:“羌人领兵的叫胡车儿,喊羌王叔叔,可我看他好像对阿梅嘎很有芥蒂,也不太臣服羌王,此行多有怨怼。大将军,此时用此人反杀离间也许是个好法子……”

  嗓子喝了一路的风,实在干涩,嘉柔顿了顿,随手端起案上的茶碗,斟茶时,手依旧是抖的。桓行简见状,眉头紧锁,一把抱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放到腿上,一手端茶,喂给她喝。

  干渴既解,嘉柔不由得深深吐出口气,桓行简眼尖,目光攫到她脖间暧昧的红痕顿时风暴满眼,她疲累至极,朝他肩头软软一靠,手攀在他胸口:

  “我饿了。”

  话说着抬眸,看桓行简一张脸紧绷,灯光下,五官像出鞘的利刃,投下层层阴影。嘉柔却冲他微微一笑,手抚了下他的眉头,娇娇地说:“大将军别生我的气啦,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

  桓行简把她手一定,神色冷肃:“你胆子太大了,敢伪造我的手令出营,姜令婉,不要觉得你立功我就不会问责。”

  语气严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嘉柔睫毛微微一动,声如细蚊:“大将军真生我的气了?不原谅我了吗?”

  话音刚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桓行简把她扔到了榻上,居高临下道:“我回来再好好收拾你。”

  一转身,他大步流星地出去了,嘉柔动也不动,只觉浑身力气被抽干了。脸蹭蹭枕头,阖上了眼睛。他生气就生气罢……浑浑噩噩想着,困意来得极快。

  很快,有人送饭菜进来,外头厮杀声似乎小了,嘉柔慢腾腾起身,深嗅一气,把个平日并不爱吃的饼子卷了熬得稀烂的碎羊肉统统吃光了。粥是热的,一碗下肚,说不出的舒坦。

  不知几时,帐外似乎没了什么动静,嘉柔吃得微微出汗,漱了口,身上力气回来几分,下榻穿好鞋,走了出来。

  战场正被清扫,这支羌兵,死的死,降的降,当下桓行简便命陈泰张既带着胡车儿去夜袭羌王总寨去了。

  大营中留的人马不多,嘉柔四下张望,眼前忽冲出道人影儿来,一股强烈的男子的气息随之而来。

  嘉柔一怔,看清楚是李闯,他显然刚杀过敌,脸上还带着余味儿,两只眼,不知是杀红的还是激动的,**辣看着嘉柔,满是关切:

  “你,你怎么回事儿呀?”

  话说着,少年人忍不住动起了手,握住她双肩,声音里带了哭腔,“我看看,你没受伤吧?没人欺负你吧?”

  不等嘉柔回应,像是见了失而复得的珍宝,李闯将她往怀中紧紧一搂,亲昵地在她鬓发上乱蹭:

  “你吓死我了,知道吗?柔儿,柔儿你知不知道?”

  情窦初开的少年人,简直热烈如火,他滚烫的呼吸直往脖颈里喷。嘉柔动他搂得一动不能动,情急之下,只能弯起膝盖,顶向他。

第一回跟心爱的姑娘这样近距离相触,快要担心死她,可她现在就在怀里柔软如云,李闯嗅到她身上幽香,迷醉不已,她这点猫一样的力气,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搂得更紧了。

  “李闯!”身后一声断喝传来,石苞飞快而至,上来就给了一脚狠狠踹开了他。

  不远处,桓行简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夜色里,他脸上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第87章 竞折腰(34)

  李闯被踹了个狗啃,一咕噜利索爬起来正要凶,刚瞪大眼,冷不丁瞄到了石苞身后的桓行简。

  这下人跟着冷却几分,讪讪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刚才满身杀人盈野般的力量也跟着无影无踪:“大将军,属下……”

  “我记得,我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了。”桓行简信步走来,淡淡道,“我向来愿意给人知错改过的机会,可不代表我会容忍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你自己选,是右手,还是左手?”

  他那张脸,平静极了,嘉柔反应慢了许多,等明白过来,奋不顾身冲到桓行简面前,哀求道:“大将军,他这人从乡野来不大懂规矩,再饶他一回吧……”

  警告性十足的眼风扫过来,嘉柔打个寒噤,急急地朝李闯小腿上狠踢了几下:“你还不跪下认罪!”她心里又气又无奈,这个李闯,真是昏头了。

  没想到,他那股倔劲儿上来,浓浓的眉头都要打结:“我先认识的你,凭……”

  “你住嘴!”嘉柔见他这人实在是不上道,蠢倔蠢倔的,红着脸抢白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话还这么多!我早就认识大将军了!”

  这时候,石苞连忙让人把李闯押住了,一边厉声骂他,却跟桓行简小声求情道:“郎君,看在他奋勇杀敌的份上,将功折过,属下去打他五十军棍,郎君看如何?他少年人,一时头脑发热治几次就好了。”

  见李闯这个愣头青还想叫唤,石苞立刻给了他一巴掌,甩得响亮,狠狠瞪他示意闭嘴。看桓行简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等片刻,大约摸清了他的意思,忙趁势把人弄走了。

  嘉柔提心吊胆看李闯被拖远,一回首,对上桓行简冷淡的脸,嘴唇嗫嚅了一番,什么都没说出来。

  夜风微凉,天上的星子明亮如许,桓行简的眼睛却远胜寒星,瞟嘉柔两眼,头也不回捏着马鞭进了大帐。

  四下里静了许多,嘉柔下意识朝辕门方向望了望,不知道姨丈他们此行是否顺利。一面纠结,一面走进来,眼风偷瞄了瞄桓行简,取下头上簪子,将灯芯挑了挑清清嗓音,道:

  “大将军,我刚才……”

  她窈窈身影剪投在帐子上,一线飘摇般,随着风动而动,似乎又觉得没解释的必要,嘉柔只轻声说了句“我心里没有别人”。

  鼓起勇气,走到他眼前,伸出只手轻轻扯了扯藏青色的衣袖:“大将军,别不理我呀,我知道,这一回犯了你的大忌,主意都是我一个人出的。”

  细如葱管的手指牵着他衣袖不放,桓行简冷哼了声,一把扯出来:“你一个人的主意?还敢撒谎?”

  语气肃然,嘉柔顿时语塞自然清楚自己这点小心机是瞒不过他的,抬起眼,楚楚可怜地望向了他。

  “怎么,你这三尺喙,成无口匏了?是不是被少年郎感动傻了?他这么在乎你。”桓行简毫不客气挖苦起她,烛光落瞳,嘉柔眼睛里流光溢彩的,眼睫过长,翩跹时总带着说不出朦胧的温柔之意。

  可嘴角忽有了丝笑意,嘉柔头一低,遮隐住笑容:“其实,大将军很担心我,我知道。因为大将军越是有情绪时,越是面无表情。”

  “那你知不知道我此刻想做什么呢?”桓行简凝视她片刻,一拽她腰带,勾到怀中去查探脖间的红痕,十分不快问,“是那个胡车儿?”

  指尖在上暧昧地划了两下,一想到嘉柔被人轻薄,光是联想,就让人血液直冲,桓行简忽一拍案头,震的虎口发麻:

  “我一定要杀了胡车儿!”

  隐忍多时的怒气终于爆发,“我桓行简的女人岂容他一个野蛮人染指?”嘉柔见状,不自觉地收了收领口,想要遮挡住,“大将军,如果我真被人……你还要我吗?”

  桓行简眼中冷极,脑子里尽是她平日承欢身下的旖旎场景,薄唇紧闭,没有立刻回答她这个问题。嘉柔心头一灰,却很快释然,路是自己选的没什么可抱怨的,男人的心,不都是如此吗?

  “要。”不知沉默了多久,他忽然出声,嘉柔惊诧地看了看桓行简,他也在看自己,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点点光芒。

  嘉柔哽咽着扑到他怀中,紧紧环抱,脸贴向他如磐石般坚实的胸膛,桓行简偏过头,嘴唇在她发间摩挲似有柔情万千,声音发沉:

  “下不为例,你不能拿自己不当回事儿,听见了吗?”

  “嗯,”嘉柔点点头,像温顺的鹿,“大将军生气归生气,别忘了用好胡车儿,用他来分老羌王的势力。他们散着,才对中原有好处。”

  桓行简忍不住莞尔,亲了她一下:“好姑娘,你果然懂我的心思,”朝她耳朵里忽深深吹口热气,嗓音似清还浊,“赏罚不明,可不是大将军的做派,不如先赏你?”

  “我不要什么。”嘉柔浑然不觉,下一刻,桓行简已经托起她尖尖的下颌,舌强悍地抵到口中,嘉柔挣扎了下,“大将军,我没洗漱呢!”

  娇软身躯在怀,他心里那股躁火不觉去了大半,把灯一吹,两人踉跄往床榻退去:“傻姑娘,男人想要谢你的时候能不能别煞风景?不要什么?”

  等待的煎熬一扫而空,她人就在眼前,许是光源没了,更刺激得他口鼻敏感,心中激荡,又狠又重地开始咬她耳珠:“人道不可废,舞阳侯府里就等你生个小世子了……”

  跑荡整日了,她身上依旧是香的,桓行简兴致正浓,一颗心,跳得迅疾,不知是想好好惩罚她一番还是疼爱一番,手下力道却已经重了许多。

  抱腹上的刺绣精美,黑暗里,似乎能摸到上面绣工的纹路,层层叠叠的,他忽然低笑问了句:“绣的什么?手艺不错。”嘉柔难耐渐渐升腾起的燥热,呼吸不稳:“绣的蔷薇,黑漆漆的,大将军怎么知道手艺不错?”

  “哦,”他坏笑着撩开嘉柔浓密的秀发,“蔷薇花啊,那正比柔儿,来时含苞待放,现在,雨露滋润凝香怒放,不过……”桓行简坏透了,一捻一拨,故意逗她,“柔儿这花蕊是不是藏得太深了?我来找找?”

  嘉柔娇弱无限,羞恼地捶了下他肩头:“大将军只会欺负人。”桓行简笑着摁住了她的手,窃窃私语:“难不成,你想我欺负别人去?嗯?”被衾里热起来,而帐外,草丛里虫鸣犹如嘈嘈切切的急雨,初秋的气息,在不经意间已经顺着夜风送来了第一缕清冽。

  帐内终于安静下来,桓行简摸索过一件外裳,披着赤脚下榻,点了灯,帐内陈设又一一重回视线。嘉柔沉沉睡着,他手一伸,额头上的汗意已干,凉丝丝的。俯身用唇在她脸颊上碰了一碰,桓行简更衣出来。

  头顶星河入目,清澈干净,桓行简仰头观测片刻,算算时辰,陈泰等人应该快杀回来了。

  数个时辰前,石苞把李闯下老本似的打得皮开肉绽,心道给这小子点教训。不想,李闯到最后吭都没吭,黄豆大的汗珠子湿透了脸,嘴唇都白了,可硬得很,愣是没叫唤一声。如此看来,石苞也是真心佩服他了。

  他过来溜达时,瞧见桓行简的帐子灯火不见,自然清楚怎么回事。远远的,在帐外候着了,等帐子亮起来知道他事了,看他现身,这才往跟前凑了凑。

  把李闯的事寥寥几句带过,暗觑他神色,桓行简脸上十分平和,一番惊涛骇浪后的心满意足,多少在神情上,有两分端倪。

  “以后你看紧了他,再有下次,我不会留他。”桓行简丢下一句,已经听到隐约的动静抬脚往辕门方向去了。

  营寨外,铺天盖地的人马回来,马嘶声不断,桓行简甫一露面,将军们围了上来,很是快活。

  “大将军,羌王已擒,明日一早就能去救都督!”陈泰提及桓行懋,心里兀自一笑,子上啊,子上,想当初爱笑的年轻人此刻不知狼狈到何等田地了!

  “人呢?”桓行简眸光微闪,很快,人群中让开条道,羌王先被推到了眼前,他把人一打量,微微笑道:“朝廷素来看重羌王的忠义,今日,不助朝廷伐蜀,怎么反倒帮起姜维来了?”

  羌王见大势已去,只能暂先虚与委蛇,一开口,汉话生硬得刺耳:“白虎惭愧,愿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桓行简焉能轻易放掉这样的机会,态度依旧客气:“羌王的心意,我替朝廷领了。不过,羌王到底有了些年岁,就是草原上的雄鹰也有难能展翅的一天,这回,羌王就先在我帐中歇息两日,看小儿辈们破贼罢。”

  一脸的微笑,这让他看起来不过是个温文尔雅的京都公子,白虎这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还想再开口,人已经朝旁边走去了。

  没绑羌王,可胡车儿是个难驯服的汉子,五花大绑带到桓行简面前,他冷淡看对方两眼,不由想起嘉柔,只能隐忍不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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