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 第83章

作者:蔡某人 标签: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他让石苞在外头相候,撑一把油纸伞,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走进了雨幕。

  狱官见这年轻的贵公子乍然出现,心中疑惑,他只是淡淡道:“我要见夏侯至。”

  狱官对他态度十分恭谨,为难道:“郎君,没有长官的旨意,我等不敢随意放人进来。”

  桓行简点了点头:“我知道,尔等暂且回避,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跟罪人说。”

  这狱官今日当值,偏是个异常较真的,还在阻拦,桓行简并不动怒,吩咐道:“卫毓此刻应该散衙了,你去看看,他若是在,就说桓行简来探监,让他放行。”

  啊,这个名讳,狱官先是一惊再咂摸着眼前人直接称呼长官姓名……脑子很快转过来,忙朝他深深一揖:“属下不识大将军,还请……”

  “罢了,你恪尽职守,应该的。”桓行简一挥手,示意他带路。

  牢狱里气味不好,狱官小心指引,唯恐熏到了贵人惹他不快,几次意欲开口,看他神色,寻常得很,便只管一路将他带到深处。

  牢锁发出阵阵声响,里头的夏侯至听到声响无动于衷,只是阖目安坐,高窗那,没个遮挡,凄凄冷冷的雨便似扬灰一般飘洒进来,落在脸面上。

  其实,窗子那是有株榆树的,每逢春深,总有一枝葱郁会伸进来,为这晦暗囹圄作一抹哀艳点缀。眼下时令,草木凋零,榆树只剩一身的枯枝败叶。

  “太初。”桓行简放了伞,袖管下,是一壶清酒。

  夏侯至终于睁眼,他头冠依旧戴得端正,衣角不过沾了些许灰尘,可那鬓角,不知是谁帮他修的干净体面。

  名士有名士的死法。

  桓行简进来,像是分毫不在意,一撩袍,盘腿坐下,看看四处,从小案上寻了个看起来洁净明亮的瓷碗,开始倒酒。

  酒液倾注,泠然清脆。

  此情此景,像极他们的少年时代,嬉笑于一室,两相对坐,只不过如今你身陷囹圄,道尽途穷,我则肃肃清举,霸业加身。桓行简执壶的姿势不变,夏侯至有一瞬的恍惚:

  仿佛那少年时的旖旎时光仍泼洒在煌煌洛阳城,仿佛那人笔墨一转,和着翰墨清香浸满桃花青山,淋漓的尾锋仍足显风流。惨绿少年,霞姿月韵,座上连璧寒木春华,浮白载笔,彼时他们尚不曾玉簪珠履,紫绶金章,不过是一个个的翩翩少年郎,驱车上北邙,走马铜驼街。

  “你瞧平叔,他说唯几也能成天下之务的是你子元,唯深也能通天下之志的是我,听起来还不错,是么?”年少的夏侯至头一偏,贴在桓行简的耳畔轻笑,就是这样的冬日,他呼出的热气,让桓行简脖间一暖,素来矜持自重的桓行简只笑而不语,噙酒而视,顿了顿,方难得促狭地回应了夏侯至,“乍闻是不错,可平叔这招,是为了拿你我衬他呢,太初不知道最后一句吗?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平叔觉得自己神着呢毕竟手有如椽大笔,身负坟典之学……”

  语毕,两个素来亲密的少年人忍不住趁掩袖饮酒时相视低笑起来。可笑声未免佻达了些,引人注目,浑然不觉的杨宴,看到他们笑,抓起一把五行散朝两人洒了过去。

  漫天的飞雾,满座宾客跟着大笑不止。

  笑着笑着,桓行简将夏侯至轻轻一拍,欲要起身:“走了,我家里规矩大,今日已经太晚。”

  “不听我新谱的琴曲?”夏侯至意在挽留,桓行简克制着笑意,“改日,一定。”少年人窸窸窣窣起身,在杨宴笑骂他煞风景的声音里离开了聚会。

  那时候,光阴尚未真正剪裁其魂,风霜,也未砥砺心灵。

  夏侯至知道自己没变,他也知道他变了。

  只有一样,他们恐都未能透过光阴轮转,看到当下这一刻。

  “这里,好像不该是大将军来的地方。”夏侯至清醒过来,尖刻开口,桓行简低眉一笑,内敛沉默,那神情,更是像极了当年:

  两人初见,他便是这般低眉一笑,漆黑的长眉入鬓,彼此让礼:“在下河内桓行简,字子元。”

  “此次若事成,你便是大将军。”桓行简清冷的声音将他拉回当下,酒一端,递给他,“来,暖暖身子。”

  夏侯至没有拒绝,接了过来,一入口,尝出少年滋味--曾是挚爱的春酒。

  “难为你费心。”他一饮而尽,亮了亮碗底,桓行简笑应:“爽快,不过太初一直都很让我费心,不是吗?”

  两人默契地对视着,彼此的心意,都再明白无误。

  “直说罢,我身上你还有一件可利用之处。”夏侯至嘲讽开口,一瞬间,适才脉脉温情的一段虚渺回忆突然断裂,两人在各自暗含意味的目光中皆迅速忘却当年。

  只话眼前。

  “这么些年,你明明很懂我的不是吗?太初,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桓行简不由地莞尔,“李丰想要事后拥立你为大将军,你也很想的吧?”

  “不错,我为大将军,功业未必不如你。”夏侯至眼中掠过一丝光芒,当仁不让。

第106章 君子仇(14)

  桓行简闻言,不怒反笑,点着头,将酒壶拿来继续为他斟酒:“好,太初,你我有多少年不曾这般推心置腹过了?”

  酒碗缓缓推过去,清澈的酒液微晃,摇曳间,映着夏侯至漠然又宁静的神情,他没有动。

  桓行简抚了抚眉头,轻笑:“夏侯太初还是一身清傲不改,不过,有件事,你错了,你若做大将军不能成我这样的功业。我桓行简能做到的,你做不到。如果,你是觉得你不曾呆在这个位置上,事情便不得而知,或者,你名自年少起,便重于我,你大错特错。当年,刘融以宗室之尊,受托孤之任,胡作非为时你做了什么?伐蜀之战,他不听劝,贸然发动战事结果深陷泥淖你除了向太傅来信问计,你又会什么?高平陵后,太傅召你还京,我若是你,必不领命。再有王凌谋逆,你若真有计谋亦不失为利用的良机,所有机会,你都生生错过,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从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也没有这样的勇气,你就是做了大将军,我只要活着,早晚还能把你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

  这声音低沉,末了的一句却带着宿命一般的冷,忽又铿锵几分。他注视着故友,不加掩饰的讥讽就挂在嘴角。

  夏侯至的目光忽就冷如霜,字字清晰道:“大概只因为,我还是个人,况且我一无太傅这样出尔反尔不顾道义的父亲,二无你桓行简杀妻的非人魄力。”

  伤疤猛地被撕开,鲜血淋漓,夏侯至胸腔里挤满了巨大的悲伤,他端起酒,毫不犹豫悉数泼洒在桓行简面上。

  酒液蜿蜒而下,桓行简冷峻的脸上没有了表情,良久,他眉峰上尚挂着欲坠不坠的酒珠:“清商的事,我有歉意,但不后悔。没办法,你应该懂的我们桓家人从来都把命捏在自己手里。”

  “你住口!”夏侯至眼圈红的几欲滴血,“你不配提清商,你,”他胸口忽一阵痉挛般的痛,那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绝望而痛楚地望着眼前最亲密最痛恶最无可奈何的故人,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那句深葬心里的疑团,愤怒不已,“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她死?”

  他们一起长大。

  清商是个沉静聪慧的女孩子,她远比同龄人早熟,父亲病时,她可以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照顾陪伴从日升到月落,没有半句怨言。事实上,十几岁的少女看起来像绢做的假人,她好似无悲无喜,她好似什么都可以承受。唯独,桓家的长子来找哥哥时,她在窗前,偶尔惊鸿一瞥,心里才会真正欢喜起来。

  那个时候,少年人春日踏青会带上她,她坐在车里,车外,是春风得意身骑白马的贵公子们。车帘半挑,桓行简一路上三番五次回首,冲她露出含蓄而温和的笑意,那是春天,他最终为她折了一枝洁白的杏花,刚递到手上,道旁春风不解风情地将花瓣吹得零落天涯。

  敏感的少女佯作镇定,可放下帘子的刹那,她几乎哭了,不为别的,只为杏花是他送的呀。这可恶的春风,为何要将那少年人的情意吹散?

  新婚夜饮下的合卺酒,到许多年后,清商才知道这叫做饮鸩。

  往事纷纷扬扬,夏侯至想起妹妹,心中被怨恨和悔意撕扯地变形,他克制自己,很少去仔细回想。人就是这样的,最剜心刺骨的事,不敢轻易碰触。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爱过清商?夏侯至没有问出这句话。

  不重要了。

  “难道你以为我就是个嗜杀成性的人?”桓行简忽然动了气,他冷冷回道,“她是我枕边人,你跟李闰情可以琴瑟和谐恩爱两不疑,我跟清商,却同床异梦彼此提防。何止她?你跟平叔一干人,难道不也是早早跟我桓行简划清了界限?当年,先帝一道诏令,你我仕途戛然而止,董昭彼时都半截身要入土的人了,一道连着一道的折子往上弹劾,不把年轻人折腾死决不罢休你是不是忘了?”

  提及少年事,桓行简眉眼里不可遏制地流露出罕有的恨意,他没有忘,一日不曾忘,好似身体里种下了毒,日复一日,年复一日,他大好青春全都蛰居在深似海的桓家高墙里,在发霉,在腐烂,先帝对他们的打压和憎恶洛阳城里无人不知。

  “若不是先帝壮年薨逝,你我恐怕终其一朝,都永无出头之日。我本以为,我是重臣之子又如何,你是宗室又如何?可我还是错了,”桓行简冷笑,恨意愈发直白,“你是宗室,平叔是宗室,刘融是宗室,到底和我不一样。先帝薨后,我以为一切就结束了,青春已逝,但明日总是可期的,可因为太傅,尔等可青云直上,我若不是因为刘融想把势力插进关中,你的中护军,轮得到我来做?谈玄论道,我要那些妙赏和深情,有何用?”

  青春对他,只是一段无穷无尽的悔恨旅程,桓行简很久没提起过了,他痛恨这段岁月,他不怀念,年少轻狂,无知自负,什么老庄什么天地生死,他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想要这些。金石丝竹,金樽清酒,未必就不是快意人生的少年郎,可他不愿认了。

  他的路,是一条杀伐之路,是一条帝王之路,永不回头。而浮华旧友们,时至今日,不过是用来祭奠那段荒唐岁月的。

  夏侯至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清晰刻骨的恨,那个时候,他们比谁更接近老庄,不乐寿,不哀夭,万物一府,死生同状,在寒食散带来的迷醉空濛里,少年人们不知何为愁苦。

  “所以呢,你是在怪我吗?难道这一切你要怪到我头上?”夏侯至声音苍白如死,他情绪瞬间变得激烈起来,咬牙切齿的,似乎要把每一字都嚼碎了再吐出来。

  “董昭的折子,只弹劾了你吗?平叔、公休、还有我,我们哪一个不是在家沉寂良久?公休甚至被逐出了洛阳城!你说太傅,太傅功高震主,你们姓桓!哪朝那代,不提防这样的臣子?桓行简,日后易地而处,你若面对太傅这样的臣子,你又当如何?你觉得自己郁郁不得志,就要谋逆?”夏侯至忽猛地揪住他衣领,一拽,将他拉到脸前,两人迫近,足够看清楚对方脸上每一寸的愤怒和暴烈,像是压制多年的毒液,这一刻,终将喷发。

  “桓行简,只有你的青春被辜负?”夏侯至脸涨的发紫,君子失态,不过,没关系了,此生他要尽情失态一次。

  两人像一对被时间伤害透顶的兽,无从解脱,唯有狠狠攻击对方方可发泄心中怨毒,“你少给自己找借口了,我可以告诉你,我夏侯至光明磊落从未变过。不错,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十年木桥会断,河水会干,芙蓉花也许变作断肠草,可我十年前是什么人,十年后还是什么人,倒是你,天生反骨,阴毒无情,我这一生上对得起君父,下对得起妻儿,唯有清商,将她错付于你……”

  说到此,他终于热泪直流,脸上不见仇和恨,只余悲戚,无尽的悲戚。

  桓行简衣领被他揪得变形,目光阴冷至极,抬起手,攥紧了夏侯至的手腕:“我阴毒无情?我娶清商难道是为了日后杀死她的吗?我父亲出仕时,难道就是为了日后当乱臣贼子的吗?好一个十年芙蓉花变断肠草,夏侯至,你十年前想到今天是这样?还是你觉得我十年前就料到今日你我是这个样子?”

  声音极力克制,可听起来依旧像野兽的阵阵咆哮,回荡在这幽幽的囹圄间。

  光阴呼啸而来,夹杂着数不清的少年高蹈、宦海沉浮、物非人非,老庄断续破碎的句子被岁月的浪潮反复冲刷,最终消失在青春的河里。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有的人此生已尽,有的人还要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

  夏侯至怔怔看着他,兀自呢喃:“我记得,青龙五年你我相约有一日要去邺城西郊狩猎,挽良弓,骑骏马领略一把昔年建安风骨……”

  那是魏武带着文帝和陈留王打猎的地方,流下诗文无数。

  他们的父亲,都曾是文皇帝喜爱的臣子。

  文皇帝可知他喜爱的臣子最终要窃取他的江山?

  “邺城是么?”桓行简揶揄一笑,提醒他,“现在邺城禁着什么人你不清楚?”

  诛杀王凌后,太傅桓睦将魏皇室宗亲羁押在邺城,不准他们与外人结交,实为软禁。

  夏侯至看看他,两人之间彻底没话可说了。

  彼此的喘息声,也随着各自的放手而渐渐平稳下来,双方都以为,也许两人该打一架的。

  地上狼藉的酒液都快干了。

  桓行简已经忘记自己爱慕建安风骨的年代,他不必如此,因为,他要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

  “我有一事,还要告诉你,”桓行简整了整衣领,心中激荡的风云,或者说,心中的那头猛兽又无声走进了丛林深处,“柔儿很挂心你,她什么都知道了,不过,我答应了她来见你最后一面。”

  语调变得柔软,他一顿,“柔儿已经怀了我的骨肉,我想,你应该知道同她说些什么,她现在恨透了我。”

  夏侯至一愣,本平静下去的心再次被激怒:“你……”他脸上闪过羞愧,转而陷入自责,“我错了,我以为自己仅仅是对不住清商,我把我的小妹妹忘了,”他用一种根本毫无信任可言的目光看向桓行简,“她跟清商不同,她本来不属于洛阳,这些争斗与她无关,你为何一定要将她牵扯进来?”

  “我喜欢柔儿,”桓行简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你既然有李闰情,我为什么不能有自己心爱的姑娘?”

  夏侯至一时语塞,五味杂陈,他沉默良久,说道:“我是将死之人,也只有一事再求你,柔儿尚青春,好好的一条性命望你能真心待她。”

  桓行简微微一笑:“你不求,我也会真心待她。只是因为你,她恐怕一辈子都难解心结。”

  “我见她,要说什么,不是为你是为她,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你来这趟,我大约已经猜到你要说她的事。”夏侯至咬着牙,一字一顿。

  “她是她,你是你,无论哪个原因,我今日都是要送你一程的。”桓行简道,唇畔极快地闪过一丝模糊笑意,这副神情,他准备要动夏侯妙时也笑地这样模糊。

  牢房里似乎愈发阴冷,外面雨不停,打湿了两人的鬓发。

  两人相对而坐,很像年少时的把酒言欢促膝长谈,然而,他们终究是站到了彼此的对立一面,终其一生,结果不过如此。

  桓行简拿过酒壶,把酒碗放得端正,注满了,亲自端给夏侯至,两眼静静看他,脸上终于露出年少时的一丝影子:

  “那好,太初,你我就此别过。”

  作者有话要说:七年前,也就是2013年时我写过一篇论文,写曹魏浮华案的,当然,也是建立在前辈们研究成果之上。不过,研究中古史这个阶段的几个大家,论点也常有不同之处。今天写到这里,心里很感慨,我大概是2012年开始具体了解这段历史,除了史书,看了相关专著和论文,笔记打了厚厚一叠,那时候没想过写这个阶段的,写是后话。今天下班后回家,特地翻出之前的笔记,上面画的地图做的人物关系表,都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可仔细一算,竟是八年前了。人生又能有几个八年呢,这段时间,经朋友推荐,我又入手了几本这个阶段的研究专著,除了上班和码字,基本都在啃书,再回头看八年前的小论文有很多稚嫩的地方,但浮华案牵涉人员的最终命运,带给我的唏嘘和无奈没有变。

  浮华案相关研究很多,我在这里跟大家简单说下太和年间的浮华案。浮华并不是指曹魏这群功勋二代们生活奢侈浮华,而是指魏明帝(曹操之孙)年间,以夏侯玄、何晏为主的一群帝国二代目们自发结成一个互相品评、清谈名理的小圈子,因为影响到了朝廷用人选官,这对中央集权做的还不错的魏明帝来说是不能容忍的,因此,将这些人罢官贬黜,年轻的二代目们仕途就此一蹶不振,这个案子,就是浮华案。这个案子比较迷的点在于,到现在,当时号称四聪八达的年轻人名单还没凑齐(我倾向于司马师位列四聪,这份名单基本可参考司马懿灭曹爽那个八人团伙名单,非确凿史料,只是一种推测),可能牵扯到司马师,但史料没明说,仅仅提了一句“司马景王(司马师)亦预焉”这话很暧昧,不说他参加了,也没说他一定没参加。我个人是倾向他参加的,可参考司马师生履历表(太长不提)唉,算了,这个写起来没完没了,作话太长不好,很少作话这么长,请大家见谅,看书去了,祝大家好。

第107章 君子仇(15)

  “也请你善待阿媛,那是你的女儿。”夏侯至在身后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光线黯淡,桓行简步子微微一停,没有回首,他重新拿起那把油纸伞走出了监牢。

  风雨不歇,廷尉后墙那多了辆马车,按他的吩咐,石苞赶车晚到了半个时辰。嘉柔蜷缩在车里,像疲惫的鸟,拢着翅,只把一颗小脑袋深深藏在铺褥里。

  她闭着眼,在风雨里没有辨出脚步声,只觉帘子被人一掀,寒风卷入,她这才惊惶地撑起身,下意识问:“谁?”

  雨打在油纸伞上劈啪作响,嘉柔定定神,借一盏灯火,认出桓行简的身影,还没开口,他的手已经伸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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