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降
赵七娘连忙递给她一条帕子,笑道:
“这点心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容易掉渣了,仔细脏了娘娘的衣服。”
楚禾接过帕子,将点心送入口中,一层清淡的桃花香混杂着蜂蜜的甜香瞬间便在口中徐徐融化,果然是姚家铺子的味道。
她不由地赞叹道:
“这姚家铺子的点心,果然是其他地方没有的。单是这种新式点心,我在玉京也没吃过,一定是专程预定才有的罢?”
赵七娘闻言,腼腆地点了点头:
“临行前,母亲特意找了姚家铺子的掌柜夫人,特意订了这么多。娘娘若是喜欢吃,我便写信给母亲,让她专程再送来些。”
楚禾笑着摇了摇头,用帕子擦净了手便不再吃。
“玉京千里之遥,光是运这一趟点心就要花许多人力和路费,实在不值当。”
她停顿片刻,不经意地笑问道:
“我听嫂嫂的意思是说,相府与姚家倒是很有些来往?怪不得姚夫人能一次订给相府这么多…”
赵七娘闻言红了脸颊:
“只不过是父亲曾在前些年替姚掌柜摆平了一些事情而已。从那之后,两家就有了往来,逢年过节,难免会经常走动。”
楚禾仔细听着她的话,笑而不语。
她知道,这间姚家铺子是赵相用来敛财的钱袋子而已。大尧每年被他故意克扣的粮饷和进贡,或多或少都经由这家点心铺子,而后流入相府。
要不然,一家只做点心的铺子,竟能将点心炒到半颗金珠的价格,实在令人咂舌。
等赵七娘说了几件两家人来往的趣事,楚禾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赵相以德服人,人缘好些也是应当的。”
赵七娘微微垂下头:
“娘娘谬赞了,家父也只不过是仗义援手,性情使然罢了。”
楚禾看着赵七娘的神情,心中有些微微不忍。
这个女子很快就会见识到自己母族的丑恶嘴脸,还要经受一番极为残酷的斗争才能与她的家族割裂。
楚禾爱莫能助。
赵七娘正如一株白莲长在淤泥,她若要抽身而出,乃是断根之痛,又岂是一般人所能经历的痛楚?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开口道:
“嫂嫂在玉京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这下子与我哥哥一起来这雎砚关,一定住的不习惯罢?我这回从青都带了许多家具物什,你们一定用得到。”
赵七娘脸上微红,连忙便站起来要朝她福身谢恩,却被楚禾扶住了。
“在自己家里,嫂嫂千万别拿我当东尧王后,只当自己人便是了。我还在闺中的时候,父母亲和哥哥都习惯唤我阿禾,嫂嫂也唤我阿禾,这样显得亲近。”
赵七娘原本还有些担忧她不好相处,见她这样亲近,完全放下了心,很快便与她热络起来。
两人一直聊到接近晌午,楚禾才与她暂别。
从赵七娘的院子里出来之后,楚禾本想去拜见母亲,与她说说体己话,却得知母亲此时并不在府邸之中。
楚禾让立夏陪着她走到宅外,远远地便看见关城里绵延不绝的商队正往城外走去,看起来似乎都是此番跟着表哥一起前来的南尧商人。
立夏忽地拉住她,指着远处人群攒动的尽头给楚禾看。
楚禾定睛一看,果然瞧见母亲傅锦兰正与表兄傅长宁立在城楼下的阴凉处,似乎是在道别。
她就这么径自走了过去,傅长宁却连忙朝她拱手行礼,惹得周围的商队险些都要猜出她的身份,纷纷驻足观望,一时间将关城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守城的将士们见状,只好从城楼上下来维持秩序。
楚禾连忙扶住傅长宁,小声叮嘱道:
“我只是来送表哥远行的,还是低调行事为好,不必拘礼。”
傅长宁也不是个愚笨的,看她穿着一身便服的模样,便知她此番前来省亲的确是想低调行事,心中自然亲近几分,慨然笑道:
“此番我回去刚好遇上郑子初大夫给父亲问诊,这位大夫与其他大夫不同,从不念叨那些晦涩难懂的医术,简简单单的一个药方煎药让父亲服下,没多久就康复如初了。这个人情,愚兄记下了,来日定将全力以报。”
楚禾笑道:
“这是郑大夫医者仁心的缘故,我也只不过举手之劳,请他远走一趟南尧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表哥若非要报答,只管带着这些商人在青都好好做生意,为东尧繁盛出一份力便是了。”
傅锦兰在一旁看着,宝贝地将楚禾的手拢在自己双手之中:
“这丫头在家的时候常常不听话,从前还总觉得她不懂事。如今身份不一样了,顾虑的周全了许多。”
楚禾抿唇笑了笑,转头望着关城里的商人队伍越来越少,连忙问询道:
“表哥是否还要赶路?”
傅长宁也回头看了看,点头道:
“今日出发,晚间估计就到了青都。等在青都安顿下来之后,我会将一应事务都交给老詹,让他负责协调青都境内的南尧商人。老詹比我年岁长些,也服众。妹妹放心,我已经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一定会比我更负责谨慎的。”
楚禾笑着点头:
“表哥推荐的人选自然没问题。只是表哥为何不在雎砚关多待几日?毕竟明日就是哥哥的婚礼了,就急在这一两天么?”
傅长宁带着歉意开口道:
“此次回归南尧拗不过母亲,在家多呆了半个多月,早已过了与北尧王定下的返程日子。这回到青都也待不久,休整一下,后日就要北上前往北尧了。”
楚禾想了想,开口道:
“表哥若是此时回到障阳,大约会遇见东尧使臣。若是表哥与谢丞相相遇,可否帮我带句话?”
傅长宁连忙拱手道:
“若是他们还尚未归返,自然能带到。若是密信,也可写好后交付与我。”
“也没什么机密之事,就请他处理完大事之后尽快回归青都,有些要紧事需要他回来处理。”
傅长宁也不细问,只是点头应下来道:
“明白了。那愚兄这便告辞了。”
楚禾点了点头,与母亲一起目送着他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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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远在千里之外的玉京城中,出巡四月之久的天子仪仗也终于回銮。
从早到晚整整一天,玉京的朱雀大道被归来的天子护卫和各家亲贵的兵马搅得水泄不通,直到黄昏,来回攒动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方才回到赵家宅院的赵郁没有见家里的任何人,而是一如往常地回到了他自己位于湖心岛的别苑当中。
赵家人知道他的性情,也鲜少有人来搅扰他。
只有一直在赵郁身边侍奉的那个青年壮汉,一路推着轮椅将他推到湖畔,然后将他抱上一艘停泊在湖边的木船,划着桨慢慢驶向湖心岛。
若是没有深切探访过赵府的人,一定不会知道,这巍峨的相府之中,竟然隐藏着这样一座世外仙境。
隐于闹市之间,隐于朱门高墙之内,隐于湖泊环抱之中。
有层林叠翠,亦有小山西亭,绕过一条林中小径,才能走到一处僻静至极的小院。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赵家背后搅弄风云的并不是当今的丞相赵沛,也不是当今太后赵慈。
而是这座湖心别苑的主人,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隐士赵郁。
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一介白丁。
赵郁年少时自负有才,曾拜入当时玉阙阁阁老门下学习谋略策术,一度成为天策七星之首。
只是在一次意外当中,赵郁不幸遭难,导致双腿残废,再不能站立。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他从此性情大变,愈发沉默忧郁。
眼看所有师门兄弟姊妹都四散而去,大有一番成就,而他却只能永远停留在赵府里的这处湖心岛,苟活度日。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赵郁仍然依靠他那无双智计为赵府挣得了赫赫功劳。
在他的谋划之下,赵慈夺下中宫太后之位,赵沛夺下丞相之位,赵氏一族更是成为了大尧如今首屈一指的名门外戚,权势滔天。
原本赵郁一直都是那个隐藏在阴暗处的人,可这一此却被形势所迫。不仅让世人看清他的真容,更是满盘皆输,一下子失去了这三四年安插在东尧的所有暗桩。
想到此处,赵郁难免觉得气愤,那张脸看起来愈发阴戾可怖。
还不等船靠岸,便已经有两个家奴站在岸边等候,一个推着轮椅,另一个手中则捧着数张纸条,记载着日前最新的消息。
赵郁被家奴抱到轮椅上坐下,又从旁边的家奴手中取过那些卷起的字条,展开来一一过目,却似乎并不害怕被旁边的家奴看在眼里。
不是他不忌惮,只是因为这些被豢养在湖心岛的家奴都是专门遴选出来不会识字写字的,又被残忍地拔去了舌头,平时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赵郁读完这几张字条之后,眉头狠狠一皱。
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两个家奴便连忙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跪伏在他面前,似乎在等待着他发话。
赵郁一双眼睛无比阴沉。
他将那些字条捏成纸团丢入河中,冷声道:
“紧赶慢赶回到玉京,还是没能赶上阻止东尧的这些小动作。如今谢炀不在青都,东尧王竟然这么快就与南尧和北尧都达成了合作…”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赵郁这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跪在下面的家奴们听了,却一下也不敢抬头回应。
站在他背后的青年壮汉闻言,轻声问道:
“主子,是否让哑奴出去将消息送到东尧,至少能给谢炀一记重创。”
赵郁摇了摇头,忽然抬脚将其中一个样貌清秀的哑奴的脸抬起来,道:
“传信去东尧是一定的,但是这消息由人来传还是太慢了。”
说完,他朝身后的壮汉道:
“你去将东西写出来,用信鸽发往雎砚关,命人即刻将消息传进青都,务必要赶在他们颁出新法之前送到,不要给谢炀任何反应的机会。”
青年应了下来,却又低声道:
“青都的暗桩已经被拔出干净了,还没有豢养新的信鸽,恐怕都不算安全。”
这时候,忽然有几只赵府豢养的信鸽飞过半空,赵郁脸上浮起一层诡异的笑:
“七丫头不是刚嫁去雎砚关?少不得要给她母亲写信罢。你们找个机会,截住那只信鸽就行了。七丫头身边就有我安排的人,只要将信传过去,他们一定收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