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微
他放下空空如也的碟子,心里默默与林余逸的攀比总算占了上风。
林余逸不过只有一块她做的年糕而已。
而他,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这个比较,让顾庭心里舒服不少。
他侧过眸子,看着林余娇,低声道:“孤从前在除夕时,也吃过你做的年糕。”
林余娇掀了掀眼皮,鸦睫轻轻颤了颤,极低的应了一声。
她约莫还记得一些。
当年不过是正好经过,看袁府的几位姑娘都挖空了心思折磨他,又见他可怜,除夕夜还孤苦伶仃的守在大院里,背影冻得僵直,迎风披雪,都快站成个雪人了。
医者父母心,林余娇从小跟娘亲学医术,心地最是善良柔软,实在是看不下去,所以才顺便让香葶给他送了两块吃剩下的年糕。
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他记了这么多年。
林余娇心头微震,顾庭似乎总惦念着他与她的过去,这让她有些意外。
顾庭目光深邃,仍落在她身上,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远方乌黑的天幕绽放起了亮彻天际的烟火,绚烂夺目,绵延不绝。
京华里的万千人家,纷纷点起了爆竹,此起彼伏,经久不绝,几乎震耳欲聋。
两人都知道,这是年岁更替,快到子时夜半的象征。
马上,就是新岁了。
此时不便说话,因为即便扯着嗓子,也会被这漫天的烟火爆竹声遮住,徒劳无功。
林余娇抬起小脸,望向天边快要照亮整个天际的烟花。
一簇接一簇,美得震人心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可烟花易冷,转瞬即逝,不过须臾光华,就只剩下一片深冷的夜色,不免让人惋惜。
林余娇平日里都是很喜欢看烟花的,可又因烟花的短暂而多愁善感。
唯独每年除夕,烟花经久不绝,可以让她沉浸在这漫天的烟火之中,暂时忘记去想是否烟花易逝。
林余娇在专注的看烟火。
全然不知,顾庭亦在专注的看她。
直到这一场漫长而盛大的烟花赞礼放完,爆竹声也逐渐变下,京华的万家灯火慢慢沉寂了下来。
新岁,也就这样热热闹闹的到来了。
林余娇的脖子仰得有些发酸,这才放下来,却听到顾庭问她,“你很喜欢烟花?”
“嗯......”林余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本身答案就很复杂。
她喜欢烟花的美丽,却不喜欢烟花的短暂。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敷衍过去,没有当一回事。
却被顾庭悄然记在了心上。
夜已深了,风雪愈发沁骨寒凉。
顾庭伸出手,替她拢了拢斗篷的领口,淡声道:“进去吧。”
他总算愿意进去了,林余娇松了口气,忙踏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炭盆烧得正旺,一下便让她觉得冻僵的手脚重新有了知觉。
顾庭屏退了香葶香苈,让她们去外间明堂守着,而后才撩起袍子的前摆,在林余娇对面坐下。
今晚守岁,就是他们二人了。
明明这般冷清,可顾庭心底,却涌上一丝难得的满足。
林余娇许是觉得这样静静对坐着,熬上一晚,总有些尴尬。
即使和顾庭赤身相待这么多晚了,她仍旧有些局促,洁白细腻的手指悄悄捏着衣角,目光闪烁,不知该放在哪儿。
顾庭倒是镇静,淡淡瞥她一眼,便瞧出了她的窘迫。
他抿了抿唇角,一双眸子清凌凌地望着她,“不如来试年庚?”
林余娇微微一怔,也无旁事可做,便点了点头。
试年庚,说得难听些便是赌博。
若是平日里,是明令禁止的,可放在节日的时候,尤其是除夕这新年里最重要的日子,便成了官家宽容允许的活动了。
试年庚不在于输赢的大小,而是与新岁的好运息息相关。
若能一直赢,则意味着来年万事顺遂,一切平安,纯粹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的。
顾庭吩咐人取了骰子和花牌来,放到林余娇面前的红木小几上,“你先来吧。”
林余娇咬了咬唇,正要拿起来,手背却又被顾庭按住。
“总得先说好输赢赌注,才好开始。”顾庭的嗓音低沉,说的话向来很有道理和分量。
林余娇同意,可是却犯了难,“妾的银钱怕是不够......”
她本来当大夫就挣不了多少银钱,偶尔碰上没钱看病又可怜的,还要将药钱给人家贴进去,所以并未积攒什么积蓄。
进了太子府后,吃穿用度都不用她费心,银钱更是没处使的。
顾庭了然,眸光清浅,正襟危坐着,却说了句最不正经的话,“无妨,林姑娘若输了,便亲我一口,抵账便是。”
林余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薄颊在炭火映衬下透着红。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火烤的。
她望着顾庭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便咬咬唇,小声反唇道:“那......妾也不要殿下的银钱,若是殿下输了,便送妾再去看看逸儿如何?”
顾庭差点失了轻重将手里把玩着的骰子捏碎了。
林余逸。
又是林余逸。
“好。”他忍无可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薄唇里蹦出一个字。
......
两人对坐,灯烛摇晃,消夜巧果和酒浆罗列在小几两侧,可都没了心思去碰。
夜色深深,仿佛漫长,又仿佛眨眼便过了。
从骰子到花牌,这一晚,林余娇竟没有一次赢过顾庭的。
最后,顾庭被她一口又一口亲得整个人都软了,暗戳戳心花怒放,实在难以言说。
而林余娇也郁闷得迷离的杏眸团起了氤氲的水雾,熬了一夜,又困又窘,又羞臊得五脏六腑都跟烧起来了似的。
尤其是俯身过去,趴在他肩膀上,仿佛在不知廉耻亲他的时候。
最羞。
第17章
已是晌午过后。
林余娇缓缓睁开眼,仍觉眼皮子有些重,身子酸乏不已。
昨日熬到几近天明,最后都忘了她是如何睡着的。
一觉醒来,屋内一片静极,也不知顾庭是何时离开的。
林余娇唤了香葶进来伺候,她轻手轻脚地将床幔拉开,暖融融的日光就这样涌进来,刺得林余娇眯起杏眸,过了一会儿才适应。
今儿是大年初一,难得的雪后初晴的好天气。
林余娇心底的阴霾也被阳光驱散了许多,昨夜试年庚一输再输的憋屈无奈,还有想起林余逸时的着急焦躁,也都隐隐沉淀了下去。
“姑娘饿了么?”香葶温着脸色,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林余娇摇摇头,昨夜吃了许多消夜巧果,如今都还未完全消食。
林余娇让香葶扶着她起来,手撑着,却发觉她的枕边多了个挑金线锦红小袋,里头不知装了什么,显得有棱有角。
“这是......?”林余娇浓密的鸦睫眨了下,在嫩白的脸上投出两道月牙影儿,很是好看。
香葶的唇角微微抿了抿,有些不太待见地说道:“姑娘,这是殿下留给你的......说是给你的压岁钱。”
林余娇恍惚了一下,葱白似的指尖在那锦红小袋的缎面上抚过,光亮柔顺,能摸到里边硬邦邦的金银锞子。
是因为昨夜她说她没有银钱,所以才特意给她送了这些么......
林余娇心中微动,却揉了揉疲倦的眉心,语气轻淡地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压岁钱做什么。”
香葶素来不喜欢顾庭,所以努了努嘴,显然也是同意林余娇的说法,但还是劝了一句,“姑娘,银钱这种东西,不要白不要,虽然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但姑娘留着傍身,还是好的。”
林余娇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担忧地看了看门外,“都说过你许多回了,这儿比不得从前在外头无拘无束,须得谨言慎行。”
“姑娘,奴婢省得的,只是香苈现在不在这儿,所以才......”香葶委屈的咬了咬唇,又有些懊恼实在管不住自个儿这张嘴,才总惹得姑娘不高兴。
“罢了,不说这些。”林余娇小脸莹白如玉,浮起些若有所思的神情。
思考了一会儿,她才吩咐道:“你去通知厨房,准备些甜杏仁,待会儿我便过去。”
昨夜顾庭虽说她的年糕难吃,却吃了个底朝天,说明他是个口是心非的,实则对她做的吃食很是喜欢。
林余娇的厨艺,只算勉勉强强,未曾被夸过。
但各花入各眼,指不定顾庭就喜欢她做的这一口呢?
林余娇想,既然他喜欢,那她便投其所好,多给他做些吃食。
他吃得美了,也能惦念着她的好,早些将她的弟弟救出来。
太子府的厨房有好几个,分做不同的吃食,譬如有油腥味的在一处,只处理瓜果蔬菜的又在另一处。
林余娇今日去的,是单独做点心的厨房,她不喜欢身上沾着油腻或是荤腥的味道,唯有做些甜点,身上清爽干净,还有股子香甜的味道。
她昨晚听顾庭咳了几声,便想着给他做一道杏酪,能滋补肺经,止咳平喘。
杏仁的皮不好去,还是从前她诊治过的一位厨子教她将用热水将杏仁浸泡少许时辰,再加一撮炉灰,就可以等水凉了之后,慢慢将杏仁的皮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