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微
所以他的救命之恩,若不能偿还,将是她心头的一个重担。
香葶也听过谢言煜的许多英勇事迹,崇拜他已久,现下见他如此年轻又生得好看,脸色也有些微红。
不过见自家姑娘与谢大将军说了一会儿话了,也只好凑过去小声提醒林余娇该走了。
林余娇会意,正要福身和谢言煜道别,却又听到谢言煜开口道:“林姑娘,谢某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谢大将军请说。”林余娇微垂螓首,洗耳恭听。
原是突厥人彻底安分了,甚至愿意年年给顾朝进贡。
而谢言煜也得了今上之命,班师回朝,以后便住在京华的府邸中,不必再枯守着北边那块荒凉蛮夷之地。
谢言煜从小就出生在边关,跟着父亲舞刀弄枪,只识得几个字,却没什么功夫细细读书。
后来和突厥人战了那么久,自然更没有机会读书。
谢言煜不用再日日厮杀征战,自然日子也闲了下来,便想着闲来无事,也多读些书,不再像从前那般,似个草包。
这个忙,林余娇轻轻松松便帮了他。
也得意于她陪着林余逸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所以对各类书籍都很熟悉,所以给谢言煜挑出来的书都是极适合他的。
一面帮谢言煜挑着书,林余娇自个儿也不知不觉挑了许多喜欢的书。
甚至香葶都抱不住了,只能由谢言煜身后的亲兵抱着,才一起出了琳琅书坊。
阿玢原本是抖着腿倚在门边看风景的,忽然见到林余娇与一个陌生男子说着话走出来,顿时警惕地站了起来,想起殿下吩咐过的话,心头一苦。
这谁能想到林姑娘一个人进去,就能带个男子出来啊?
关键是这陌生男子还很英俊潇洒,瞧瞧这一身英武不凡的气质,还有身后两个站得笔直穿着盔甲的士兵。
啧啧啧,这一瞧就是个厉害的角色。
阿玢原本是在担心顾庭责罚她没看好林余娇,让她与旁的男人说了话。
但这会儿,思绪却完全跑偏了,手痒痒起来,想和这个男人交交手,试试功夫,正好惩戒一下,让他敢和太子殿下的女人说话同行!
“阿玢。”林余娇见到阿玢,却先唤了她一声,“快来搭把手,将这些书拿走。”
阿玢听了林余娇的话,走过去,眼睛却还死死盯着谢言煜,瞳眸里满是挑衅和跃跃欲试的神情。
林余娇也看出来了,怕阿玢这不知天厚的,真跟人动起手来,忙介绍道:“阿玢,这位是谢言煜谢大将军,我的救命恩人。”
阿玢一下子就怔住了。
谢言煜?
谢大将军?
那不就是镇北大将军谢言煜吗?!
阿玢的眸光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崇拜得仿佛是见到了天上的神仙。
什么动手,什么试试功夫,什么惩戒一番,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成了不折不扣的星星眼,甚至连话都忘了说。
阿玢这辈子,最崇拜欣赏的两个人,一个是顾庭,另一个就是镇北大将军谢言煜。
顾庭她熟得不能再熟了,所以这份崇拜敬仰就慢慢放在了心底。
但是谢言煜不一样啊!她今儿可总算见着活的了!
阿玢激动得不能自已,狗腿地上去介绍了自己一番,又道:“相遇即是有缘,这会儿也到了饭点,不如由林姑娘做东,我作陪,请大将军吃一顿饭谢恩?”
被迫做东的林余娇默不作声:......
此刻的阿玢,已经全然忘记顾庭的嘱托,甚至主动往谢言煜的身边凑,连带着林余娇也被她挤得往谢言煜的身边站了站。
谢言煜站在门口,俊武非凡,惹来了不少姑娘家脸红的打量。
他却打量了林余娇一眼,仿佛有些惋惜般,沉声拒绝了。
“今日谢某是陪家母一同出来逛街,车马颠簸,家母年纪大了,恐有些劳顿,嘱咐过谢某早些送她回府歇息。”
顺着谢言煜的目光,林余娇和阿玢看到了方才从她们进门起,就一直静静停在石阶前的马车,上面写着个并不引人瞩目的“谢”字。
原来这是镇北大将军府的马车。
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但是对于敬仰崇拜谢言煜的她们来说,竟似发着光一般。
谢言煜脸色沉静,朝她们拱手道:“改日再约。”
林余娇微微颔首,阿玢还在傻笑着,就眼睁睁见着谢言煜昂首阔步跨上了传说中他的那匹泼墨骏马,扬长而去。
而那辆马车跟在他身后,也徐徐离开了。
阿玢长叹一口气,羡慕地说道:“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就连这骑马的姿势,也格外威猛。”
林余娇抿唇瞥着她,“阿玢也想做大将军?”
阿玢忙摆手,“我哪有那个能耐,殿下都说过,我无将帅之才,顶多当个冲锋陷阵的前锋。”
“......不过也够了呀。”阿玢捏了捏拳头,总觉得有劲没处使,“要是我能上阵杀敌就好了!”
“现在突厥人都安稳了,你该盼着现世安稳,没有仗打才好。”林余娇轻轻摇头笑她。
“也是。”阿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露出更加遗憾的表情来,“要是我能和谢大将军做兄弟就好了,和他一块喝酒吃肉,想想都爽。”
“......”林余娇配合地点点头,鼓励阿玢以后总有机会的。
“诶?对了林姑娘,谢大将军是如何救你性命的?你不如给我说来听听?”阿玢不知从哪掏出来一葫芦酒,抿了一口,而后眼睛亮晶晶地听林余娇说故事。
林余娇注意到,只要和谢言煜有关的事,阿玢的眼睛似乎格外亮。
她坐在阿玢的身旁,理了理裙摆上杏花暗纹的褶皱,轻声道:“这事说来话长,还是一年前......”
林余娇这边在马车里说起来从前的故事,谢言煜那边,也在回忆往昔。
谢老夫人回了将军府,虽逛街逛得身上都酸乏了,却忍着身子的不适,将谢言煜叫到了正堂里一起坐着。
谢老夫人谢赵氏其实并不老,她今年不过四十有余,不过是因年轻时就嫁给了镇守边关的将军且在那里待了二十多年,所以被北边荒芜的风沙吹得脸上肌肤略显粗糙。
但五官却还是精雕细琢的美丽,岁月并未腐蚀多少,毕竟能生出谢言煜这样好相貌的儿子来,她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谢赵氏端坐在正堂的檀木雕花椅上,脸上是谢言煜再熟悉不过的温柔浅笑,只是今日,又让谢言煜心里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她问:“煜儿,今日同你一起从书坊里走出来的姑娘是谁?”
谢言煜眉心微抬,他年纪也不小了,虽然一直耽于战事,未曾娶妻,但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立刻澄清道:“母亲莫要误会,孩儿只是顺手救过她,今日巧遇,多说了几句而已。”
“我何曾误会了什么?”谢赵氏望着谢言煜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不由有些发笑。
她家的傻儿子,脑子里向来只有刀枪棍棒的,竟也有了开窍的时候?
谢言煜望着谢赵氏脸上加深的笑容,越发觉得她误会了,继续解释道:“母亲,孩儿只是见到她,就想起了妹妹。”
谢赵氏听到“妹妹”这两个字,唇边的笑意全凝固了,最后化为一抹无奈和愁绪。
“是啊......若我的娇儿还在,约莫着也是她这个岁数......想必,也有她那样好看的。”谢赵氏长长叹息一声,眼角竟说着说着便垂下几滴泪来。
谢言煜忙上前,手忙脚乱将帕子掏出来,给谢赵氏擦泪。
他最见不得母亲哭,因为父亲临终前嘱托过,让他一定要照顾好母亲,不能让母亲伤心难过。
所以母亲一哭,他就觉得愧对父亲的遗嘱,心里慌乱得很。
“母亲莫要担心,妹妹一定还在人世,孩儿会将她找回来的。”谢言煜说话向来有分量,从小到大,都是言出必行。
加上他稳重沉朗的声线,倒让谢赵氏落泪落得缓了一些。
她紧紧咬着唇,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的娇儿还活着。
谢言煜的父亲,谢老将军,并不如他的儿子会打仗。
当年娇儿刚出生,煜儿也才八岁,却因突厥人发难反扑,眼见着他们所在的城池就要被攻陷了。
满城的百姓都在逃难,满目疮痍,乱得不像样子。
谢老将军还在前线鏖战,又因人手短缺,只有几个普通的下人护着谢赵氏,她只能抱着女儿,牵着儿子,仓皇奔逃。
逃到邯州,那儿也是兵荒马乱。
毕竟唇亡齿寒,若最北的望州被突厥人占了,那邯州也安稳不了几日了。
虽然身边的百姓都在逃,但谢赵氏想带着儿子女儿留在邯州等消息。
她相信,她的夫君,可以守好望州,不叫突厥人侵犯山河,一寸一毫!
然而,突厥人极其狡猾,他们竟然派了一支小队易装成顾朝百姓的样子,前来寻她们娘仨的下落。
只要抓住她们三个,就有了威胁谢老将军的把柄。
护着谢赵氏的下人们一个个忠心护主,在东躲西藏的逃奔中倒下了。
谢赵氏别无他法,唯有将她的女儿藏起来。
她还是个女婴,容易藏,也不容易被找到。
至于她和谢言煜,则继续奔命。
谢赵氏以为,即便她和煜儿被抓住了,至少她的娇儿能安全无虞。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谢言煜爆发了。
才八岁的他,也不知是潜力透支还是天生神力,竟然凭着灵活幼小的身体和爆发出的神力,将追杀她们的几个突厥人全杀死了。
谢赵氏再赶回去找女儿的时候,却发现女儿不见了。
那个地方一片狼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唯一让谢赵氏心存希冀的,便是那里没有血,也没有女儿的尸首。
谢赵氏这些年,常常做噩梦,梦见她襁褓中的女儿浑身是血的躺在那竹箩筐里哭。
她醒来时,亦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既责怪自己当时不该将女儿藏起来,又害怕她的女儿这些年过得不好,吃尽了苦头,更害怕她的女儿早已不在人世。
谢赵氏阖上双眼,遮住眼底的哀痛之色,一下子又疲倦了许多。
“煜儿,你已是镇北大将军,如今又回了京华,不必再日日征战,想必是能多些功夫来寻你妹妹了。”
“是。”谢言煜颔首,又道,“孩儿也会多结识京中的王侯权贵,请他们出手相助。”
谢赵氏点头,觉得这个法子倒是很好,比他们母子二人这么多年摸瞎寻找要好得多。
可是她又叹气道:“可惜,当年你妹妹太小,难以知道她长大是什么模样,身上又没留下什么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