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华庭 第307章

作者:西子情 标签: 古代言情

  沈远之用帕子擦干净脸,瞥了窗前桌案上坐着处理公事的安华锦一眼,“南梁和南齐要打仗了,您就放心得下我们?”

  “放不下也得放下。”老南阳王道,“我这把老骨头,咬着牙支撑了这么多年,也活够本了。”

  沈远之扁扁嘴,又想哭了。

  “等我走后,你们齐心协力,一旦南齐和南梁兴兵,就趁机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老南阳王道,“没我做累赘,头上顶着南阳王府忠臣良将的名声,你们不必循规蹈矩,可以放开了干。我在九泉之下也瞑目。”

  沈远之反驳,“您怎么会是累赘呢?安爷爷胡说。”

  老南阳王长叹一声,“尽忠不可愚忠,我明白这个道理,却这一生屡屡退步,委曲求全,可不就是因为一句‘安家世代皆忠骨’吗?舍不得堕了父辈之忠名,才落得这么个子孙凋敝的下场。”

  沈远之看着老南阳王,他与崔灼交接时,崔灼提了一句老南阳王知道了当年之事,他这时开口问,“安爷爷,您……是怎么知道啊?”

  安华锦已做好了安排,就是为了瞒着他。

  老南阳王也不隐瞒,“江州王家给我那株百年老山参,我便觉得大有深意,上车后,便看到了那封信,后来芸丫头将信收了起来,我念着孩子一片苦心,也就没点破。”

  “您可真是……回来时见您跟没事儿人一样,我们还以为瞒的好呢。”沈远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您刚出了江州,就瞧见了那封信,为何不收拾江州王家人?”

  “我在想,臭丫头早知道这件事情,大体是有了动作,若是我轻易找江州王家的麻烦,岂不是打草惊蛇坏了她的安排?毕竟,我身边带着那么点儿暗卫,不能捂住江州的消息。反正已过去了八年,如今南阳王府是小丫头你们小一辈的说了算,我这个老头子,便罢了。”

  沈远之道,“小丫头是打算要带着张宰辅与许靖进京将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的。”

  若是江州王家捅出去,被皇帝知道,那还真是麻烦。

  “当年玉雪岭之战后,我便有了疑心,当年那一战,实在是……不该如此惨烈。我进京交兵权时,试探了陛下一二,陛下城府深,手段狠,不透半丝破绽,我便觉得,也许是我多想了,安家世代为大楚,陛下无论如何都不收回兵权,又一力主张与顾家订下亲事儿,我便打消了想法。月前在京中,小丫头那段时间来信不密,我总觉得是发生了大事儿,后来张宰辅失踪,我也觉得自己身子骨不大好,怕不能睁着眼睛回来南阳,便说什么也要回来,果然在路上,江州王家给了我答案。”

  “江州王家可恶!”沈远之恨的牙痒痒。

  老南阳王摆摆手,“是我身子骨确实撑不住了,江州王家倒也没有多十恶不赦。你们瞒着我,是怕我身子骨受不住,但其实啊,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算怒,也没多大力气了。”

  沈远之闭了嘴。

  老南阳王又道,“张宰辅被劫来南阳,是怀安动的手吧?”

  “是他。”

  “他为了此事,跟王家六小子大动干戈,养了一个多月的伤。”

  沈远之张了张嘴,“当年顾家……”

  老南阳王接过话,“顾家能累世几百年,靠的便是立身之道,我离京时,老顾瞧着也老了,几次张口,都没提,后来在我临走前,叹息地说了句对不住,我还纳闷,后来到了江州王家,看了那封信,我才明白他这句对不住从何而来。无非是当年顾家得了信,但是袖手旁观了。身处顾家的位置,也怨不得他,可以理解。要怪啊,只能怪咱们南阳王府自己的内鬼,内里不坚固,没防备,才让他们有机可乘。”

  沈远之闭了嘴。

  老南阳王道,“不该把这恩怨算在怀安身上,他是一个好孩子。”

  沈远之闻言彻底无话可说了。

  安华锦放下事情,拿出了笔墨纸砚,开始写写画画。

  老南阳王转头瞧见,对她问,“臭丫头,你在干什么?”

  “作画。”

  “作什么画?”

  “画你。”安华锦道,“如今您剩这么短的时间了,就算我派人去京城把宁儿带回来,也晚了,他怕是也见不到您最后一面,我多作些画,给他以后收着怀念。您若是还有力气,就给宁儿多留几封信,免得孩子以后抱恨。”

  “行。”老南阳王推开被子,慢慢地下了床。

  沈远之伸手扶着老南阳王,难受地想着安爷爷真是时日无多了啊,以前下床利落的很,如今下床缓慢的很,需要他扶着了。

  安华锦寸步不离地陪了老南阳王七日。

  七日这一晚上,老南阳王与安华锦私下说话,他半靠在床上,对安华锦说,“臭丫头,无论顾家如何,怀安是个好孩子,你别放弃他。”

  安华锦搬了个矮凳坐在老南阳王床前,给他剥桔子吃,“爷爷让我如何不放弃?他如今可是被圣旨赐婚了。”

  “圣旨赐婚,必不是他甘愿。”老南阳王道,“你们多久没通信了?暗焰都告诉我了,足足有两三个月了。”

  安华锦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与他说什么。”

  老南阳王叹了口气,“你呀,要知道,人活一世,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别把仇恨看的太重,而错失了本该最重要的人。怀安是这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那一个。”

  安华锦不语。

  老南阳王对她瞪眼,“你是让我死也不安心是不是?”

  安华锦将剥好的桔子递到他嘴边,“这桔子很甜,是今日刚刚从岭南送来的。”

  老南阳王张口吃了一瓣橘子,“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你给我一句实话。”

  安华锦只能说,“爷爷,我不知道。”

  老南阳王恼怒,“被你这么一说,再甜的桔子也不甜了。”

  安华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倒是挺想您死也不安心的,至少,闭上眼睛后,还能惦记我。”

  老南阳王生气,“你不想要怀安,那你要谁?你若是现在跟我说出一个人来……”他顿了顿,“崔家小子对你痴情的很,我也是看在眼里,他品性端正,又为你弃了崔家来南阳,倒也……”

  安华锦等着他说。

  老南阳王却闭了嘴。

  安华锦笑问,“倒也怎样?爷爷倒是说呀?我听着呢。”

  “你啊,你是我亲孙女,你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你心里有怀安,没有崔家那小子,若真是因此选了人家,也是害了人家。夫妻不能一心,日子岂能过的快乐?”老南阳王狠狠地挖了安华锦一眼。

  安华锦不置可否,“爷爷,您也说了我的性子,我这样的性子,若是真忘一个人,也是能忘了的,若是真嫁谁,那必然想方设法,也要爱他敬他。您想多了。”

  老南阳王:“……”

  得,白操心。

第二十一章 马首是瞻(一更)

  从病倒到逝世,老南阳王只用了七日。

  七日后,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就此长眠。

  一生戎马,几十年跌宕起伏,就此画上了句号。他这一生,上对君,尽忠尽责,下对民,无愧于心。

  安华锦在南阳城放出了老南阳王逝世的消息,也只限于南阳城。

  百姓们得闻这个消息,纷纷哀痛恸哭,整个南阳城家家落泪,户户披麻,同时供起了老南阳王的牌位。

  停灵七日,全城百姓与安华锦一起送老南阳王入安家祖陵。

  沈远之和楚希芸一个比一个哭的厉害,安华锦如八年前一样,只那么一滴泪,落在了坟前新栽的树枝上,被雪顷刻间覆盖住,没了痕迹。

  崔灼看着安华锦单薄的身影,从始至终,她没哭一声,但悲恸却如影随形。

  许清岩走上前,将手按在安华锦的肩膀上,微微加重力道,“安爷爷虽然走了,还有我们在。”

  安华锦伸手弹了弹肩上落着的雪,随意地说,“是啊,还有你们在,还有宁儿在,我左右不是一个人。”

  “天色晚了。”许清岩又道。

  “走吧,回去了。”安华锦转身,对众人招手,“回府。”

  回城的路没了哭声,沈远之蔫头耷拉脑,整个人趴在马背上,似被人抽干了魂。

  安华锦瞧着没忍住抬脚踹了他一脚,正踹在他小腿上,力道不轻,将他踹的“咝”地一声,扭回头瞪着安华锦,“臭丫头,你干嘛?”

  “踹你。”

  沈远之怒,“我招你惹你了?”

  “没招没惹,就想踹你。”

  沈远之一下子炸毛了,抬脚也去踹安华锦。

  安华锦骑马避开,沈远之追着他踹,二人便这样你踹我躲,你躲我踹地回了城。沈远之依旧没踹着安华锦一下,但奇迹地抚平了他难受的想死的心情。

  他气喘吁吁地勒住马缰绳,坐直了身子,“我去军营了。”

  “滚吧!”安华锦头也不回地进了城。

  沈远之盯着安华锦的背影咬牙切齿了一会儿,一扫颓废,转身打马去了军营。

  楚希芸挑开车帘,瞧着沈远之打马走远的身影小声嘟囔,“没见过比女人还能哭的男人,也是开了眼界了。”

  一名婢女小声说,“沈小将军也没比女人更能哭,与公主您哭的不相上下。”

  楚希芸瞪了那宫女一眼,“还有比我更能哭的人吗?”

  宫女闭了嘴。

  三公主能哭是出了名的,以前喜欢顾七公子时,隔三差五闹腾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理她的闹腾,她就哭的伤心极了,一哭就哭半日,停都停不下来。她还真没见过比三公主更能哭的女人。

  这样说来,沈小将军的确比女人还能哭了。

  回到南阳王府,安华锦将马缰绳扔给门童,踏进府门口,回头对崔灼说,“崔世兄,我困的很,大约要睡上两日。”

  崔灼立即说,“你只管歇着,诸事都交给我。”

  安华锦颔首,“你也别太累了,让清岩哥哥帮你,还有安平呢,王家不用查了,让他不必去江州了。”

  崔灼点头,“好。”

  安华锦回了自己的院子,进了门,踢了鞋,一头扎到床上,倒头就睡。

  楚希芸慢了安华锦一步回到院子,见院中静静的,屋子里也静静的,她悄悄探出头,从门缝里往安华锦的屋子里瞅了一眼,又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小声说,“表姐是睡着了吗?不会是趴在床上哭呢吧?”

  宫女小声说,“不太像是哭,没有半点儿声音,倒真像是睡着了。”

  另一名宫女小声说,“小郡主连着七天都没怎么睡了,一直待在老王爷的院子里守着,大体是十分困乏了。”

  楚希芸眼眶又红了,“外公多好的人啊,就这么去了。”

  她顿了顿,恨恨地说,“都是江州王家搞鬼,弄那么一封信,外公面上当做没事儿人一样,心里却郁结于心,才加重了本就不堪重负的身子骨。”

  她又落下泪来,“都是我不好,若是我一直跟在外公身边,帮他早早接了那匣子,早早发现那封信,藏起来,他也许就看不到那封信了。”

  宫女小声说,“不怪公主您的,您也不晓得江州王家做什么打算,谁也不能未卜先知的。”

  另一名宫女点头,“要怪就就怪江州王家,等太子殿下登基,将那王家人都砍了头。”

  楚希芸止住泪,“我这就给哥哥写信。”

  宫女立即提醒道,“小郡主对外封锁了老王爷去世的消息,您写信的话,怕也是不太好的,万一走漏风声……”

  楚希芸走向桌前的脚步立马停下,“没错,我不能写信,还是等着表姐醒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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