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情
原来——
爷爷也瞒着她。
她忽然气笑,“我爷爷与怀安才像是亲祖孙吧?他们两个,倒是一个比一个能瞒。顾爷爷您说呢?要不然,我当您亲孙女?您把他踢去我家给我爷爷做亲孙子?”
顾老爷子哈哈大笑,“我看可以。”
安华锦也笑了。
她心里的被压入极深的那一丝刻意去忽略不计让自己为了顾轻衍不要芥蒂的心思,在这一刻,忽然飘忽着悄然地散去了。
顾老爷子收了笑,叹了口气,“我也想明白了,顾家不该是困住他的枷锁,他乐意去南阳,我就放他去吧!这世上哪有一个家族是千年万载的?没有。顾家又何必强求?”
安华锦笑着说,“我爷爷说,怀安适合居庙堂之高,他的才华,若是不做当世文臣,不造福天下百姓,被我所误的话,可惜了。”
顾老爷子也笑着道,“我以前也总是这样想,总觉得,顾家没一个人有他的才华本事,若没有了他,顾家就完了。可是如今想想,对他不公平。他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总归不会多快乐,人生一世,百年而已,如白驹过隙,流传千古如何?名扬当世被后世传颂又如何?都不如自己过好自己想要的日子。”
“顾爷爷这是悟了?”安华锦很惊讶,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还能从顾老爷子嘴里听到这番话,她是知道他有多在乎顾家,在乎顾轻衍的,眼珠子似的,生怕他扔下顾家不管了。
“是啊,悟了。”顾老爷子道,“一大把年纪,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安华锦想了想,道,“既然顾爷爷不再拴着他,那就让他自己做主吧!无论如何,只要他愿意,我都没有意见,都会支持他。”
顾老爷子点头,“好孩子。”
二人一局棋没下完,却已聊了该聊的,说了该说的,转眼便到了半个时辰。
外面有老管家道,“老爷子,七公子来了。”
顾老爷子一推棋盘,摆摆手,“去吧去吧,若是我再不放你,他那个脾气,该进来拽你了。”
安华锦笑着起身,从善如流地告辞出了顾老爷子的书房。
外面,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比昨日和今日的零星点点来说,有些大,地面上已不仅仅是地皮湿,而是落了一层雪白。
顾轻衍撑着十八股的伞,从雪中走来,翩翩浊世,风采卓然。
安华锦站在门口的廊檐下看着他,他本来慢悠悠地走着,见到她出了书房门,便脚步快了起来,几乎转眼间就来到了她面前,微微蹙眉,“怎么没穿披风?”话落,对老管家吩咐,“去里面把小郡主的披风取出来。”
安华锦这才想起,她出门忘了系披风了。
老管家连忙进了书房,取出安华锦的披风,顾轻衍伸手接过,给她仔细地系好,然后牵了她的手,拉着他往自己的院子里走,“棋局赢了吗?”
安华锦眨眨眼睛,“赢了。”
顾轻衍嘴角弯起,笑容散开,“赢的好。”
京城的冬天对比南阳来说,这么一点儿冷度根本就不算什么,雪看起来下的大,但也没有那么严寒冰冻。
安华锦被顾轻衍握着手,慢悠悠地走在顾家的老宅里,脑中挥散不去的是顾老爷子的话,她想,这样的顾家,养出这样顾轻衍啊,曾有那么一刻,她竟然真想着踏平了顾家。如今觉得,怎么能行?是她错了。
顾家,明明也有着厚重的礼教礼数严苛规矩下的可爱的。无论是顾轻衍,还是顾轻期,都有着生于顾家长于顾家的不同。
“爷爷与你说了什么?”顾轻衍拉着安华锦走了一段路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安华锦也不隐瞒,“爷爷与我说了当年你得知了陛下和张宰辅的阴谋后,派了身边所有的暗卫去了玉雪岭,五百人,都折在了玉雪岭。”
顾轻衍脚步猛地一顿。
安华锦看着他,“为什么瞒着我呢?”
顾轻衍抿了一下嘴角,低垂下眼睫,“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没救了人。”
安华锦伸手板正了他的脸,让他与她四目相对,认真地说,“你应该告诉我的,虽然没救了人,但是你做了事儿,你的五百暗卫实打实地折在了玉雪岭,这是你在与安家无亲无故时所做的,不能被抹杀掉。”
顾轻衍闷闷地说,“是我低估了南齐和南梁,他们派了皇室所有暗卫倾巢出动,我不但没救了人,身边所有暗卫因我的低估而折在玉雪岭,这种败笔,我不想拿这个跟你邀功,也不愿提起。”
安华锦叹了口气,“那时候你才年少啊,何必这样苛责自己?”
顾轻衍看着她,小姑娘站在她面前,情绪似乎被这件事情填的满满的。他轻声说,“你若是不喜欢我,我说出这件事情,以你的性子,也是没用的吧?”
安华锦歪着头想了想,哑然而笑,“也许吧,但没有若是,也没有如果,我就是喜欢你啊。喜欢的放不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顾轻衍伸手摸在她面颊上,指尖的温度暖了她冰凉的脸颊,他低低地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儿。”
“嗯?”安华锦看着他。
顾轻衍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脸颊,“若你再不来京,我已经忍不住要去南阳了。”
安华锦笑起来,“真的?”
“真的,顶多再忍七八日,我就忍不下去了。”
第四十七章 温酒煮梅(一更)
安华锦踮起脚尖,双手勾住顾轻衍脖颈,去轻轻吻他。
他的唇很软,清清凉凉的。
她品尝着他的唇瓣,轻轻含住,像是含住了冰雪,因她贴上来的温度,一触即化,她低声说,“只要你去了南阳,哪怕我心中再有芥蒂,见了你这张脸,也会舍不得想抱抱你的。”
顾轻衍呼吸微窒,想扔了手中的伞,但怕雪花打湿安华锦,又将伞稳稳地撑在头上,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化被动为主动。
雪花将十八股的伞落了厚厚的一层,安华锦的眸子渐渐地染上水色。
许久——
顾轻衍放开她,揉了揉她散乱的发丝,低哑地说,“走吧,我们回去,外面冷。”
“嗯。”安华锦点头。
顾轻衍放下开,又重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一段路后,安华锦问,“你性子按理说不是会管这样事情的人,为何派了自己的所有暗卫前去呢?”
顾轻衍沉默了一下,道,“看不惯陛下如此欺负忠臣,安启辰那样有才华的人,若是死在战场上,太可惜。后来低估了南齐和南梁,后悔没拉上王岸知,让他也一起派人去,兴许,便不是这个结果了。”
安华锦点头,天性冷清的人,不说大义,只说看不惯,只说可惜,她轻轻一叹,转了话题,“我打算与王岸知打一个赌。”
“赌什么?”
“赌天下。”
顾轻衍偏头看着她,“怎样赌?”
安华锦眨眨眼睛,“暂且不告诉你。”
顾轻衍气笑,揉揉她的头,“别输了哭鼻子。”
“才不会。”
回到顾轻衍的院子,一院的梅花香,虽然的确不如安华锦院子里的梅花品种珍奇,但此时此刻,在安华锦看来,同样是好看极了的。尤其是梅花树上都拴着花灯,放眼看去,红火相映。
安华锦瞧了一会儿,对顾轻衍问,“你这梅花,能温酒煮梅吗?”
顾轻衍“唔”了一声,“能吧?没试过。”
“那就温酒煮一壶。”安华锦道,“我就喜欢温酒煮梅。”
顾轻衍哑然失笑,“温酒煮梅,与焚琴煮鹤,似乎没多大区别吧?”
安华锦认真地说,“有区别的,温酒煮梅,不算糟蹋好物,是物尽其用。”
“行吧。”顾轻衍将她送到门口,“你进屋,我给你摘一捧梅花。”
“我来摘,你既然没煮过,不会摘,你去拿酒。”安华锦将他推进了屋。
于是,这一晚,顾轻衍第一次喝到了安华锦所谓的温酒煮梅,醉春风的酒香里掺杂了丝丝缕缕的梅香,倒也的确是不枉糟蹋一回梅花。
夜半,二人将酒饮尽,相拥而眠,醉春风亦入了梦里。
而王家,一处院子里,此时依旧灯火通明。
王岸知是从来不踏足王家兄弟姐妹们的院子,从小到大,第一次,踏进了王兰馨的院子。
王兰馨已两日滴水未进,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朵蔫吧花,没有一丝水分。
婢女禀告王岸知来了,她才有了点儿动作,慢慢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王岸知来了后,坐在了外间的画堂里,“四堂妹,出来吧!我有话与你说。”
王兰馨静了一会儿,慢慢地站起身,出了里屋,她已数日没见着自己这个堂兄了,他一直待在宫中,如今她发现,即便安华锦带着兵马来京,他做了那些事情后,依旧一如既往,似乎丝毫没受影响。
外面一波一波的消息传进王家,哪怕她不刻意地去听,也有婢女随时告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安小郡主带着三十万兵马入京逼婚,同时带来了被人从天牢里劫走查不出案子的张宰辅和南阳许家的许靖,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出了城不久,顾七公子也出了城,而且,留宿在了城外的南阳军的军营。
不用想,也是与安华锦在一起了。
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这个结果,让她几乎要发疯,但是她偏偏疯不了,这个清醒的认知更是时刻地折磨着她。
“六堂兄。”王岸知木木地喊了一声。
王岸知上下打量了王兰馨一眼,啧啧了一声,“四堂妹,你这是何苦呢?”
王兰馨坐下身,“四堂兄见过安华锦了?”
“见过了。”
“她没有为难四堂兄吗?”
“为难了。”
王兰馨抬起头看着他,“我看四堂兄好的很,不像是被安小郡主为难的样子。”
王岸知道,“她知道了你所做的事儿,说你的命她要了,让我问问你,是等她自己来打上王家杀了你,还是让我来处理。我想着四堂妹到底是我的堂妹,要不然,你自己自刎吧!自尽?毒酒?选一个。”
王兰馨看着王岸知,“六堂兄便让她这般威胁你吗?”
“也不算是威胁,她是真的想杀了你,她的三十万南阳军就在城外,厉害的很,咱们王家,她说打进来,也不是一句空话。”
王兰馨不甘心地说,“我想见见她。”
“有必要吗?”
“有,我想见见她。”
王岸知摇头,“她大约不会见你的。”
“明日,我要见见她,最后再劳烦六堂兄一次,我见了她,就去死,不必让六堂兄脏了手。”
诚如王岸知所说,王兰馨已不想活了,但是死前,她还是想见见安华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