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情
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就在自己家里。
安华锦把自己给气笑了,“你说,我是不是傻子?”
顾轻衍也笑了,“不算,至少事发后,你心血来潮要了他,没给他逃跑的机会。”
“也是!”安华锦心里舒服了。
还有哪里比将人留在自己家里跑不了更好擒拿的?不过,她把害他的人要到了自己家里养了几日,也是没谁做的出来了。
她该感谢许承有一副洞察力,还有一个好鼻子。
掌心有茧子,可能是练剑磨的,也可以是颠勺颠的,声音粗嘎可以用药物变声,大昭寺常年有烟火气,熏着熏着,人身上就染上了,而有油烟味,正也是在厨房熏出来的,至于有熏香味,显然是为了拿熏香掩盖身上的气味。
一个少年,这么有心机,也是少见的了。
只是可惜,他找的许承,长了一副异于常人的鼻子。
安华锦站起身,“走,我们一起去找他。”
顾轻衍点头,跟着站起身。
安华锦将安平带回来后,孙伯也十分喜欢,并没有亏待他,将他安排在了落叶居,安家老宅的下人都很喜欢他,没人为难他,从他被安华锦带回来那一刻,就将他当做了自己人。
安平寡言少语,别人问一句答一句,不问的,绝不多言,不是多话的人,性子也沉稳。安家老宅没什么活计,他只负责在安华锦想吃素斋的时候下下厨房。
他喜好读书,所以在孙伯知道后,命人给他的落叶居搬了不少书。
今日,安平也依旧在读书,并没有歇下。
顾轻衍和安华锦来时,便看到了窗前映出的少年读书的身影,看起来很是认真。脱下了僧袍,穿着一身普通的棉布青衫,看起来有着书院学子的影子。
安华锦脚步顿了一下,对顾轻衍说,“安家虽是将门,但也喜欢读书人。”
顾轻衍没说话。
安华锦来到门口,门并未插着,她自己伸手推开门,这才似乎惊动里面看书看的入神的少年。
安平猛地站起身,见是安华锦和顾轻衍,立即放下书卷见礼,“小郡主!顾七公子!”
安华锦没说话,来到桌前,拿起他放在桌案上的书看了一眼,语气漫不经心,“安平,你很喜欢读书?”
安平点头,垂下眼,“回小郡主,是的。”
安华锦浅笑,“看来你以后读不了了。”
安平抬起头。
这一双眼睛,青黑纯澈,看的很是干净,不像是做坏事儿的人。
安华锦偏头对身后顾轻衍问,“你看,他像不像你?”
顾轻衍:“……”
“做了坏事儿,还是一副能够伪装的什么也没做的样子。”安华锦道。
顾轻衍失笑,“你说像就像。”
安华锦回转头,坐在椅子上,翘着腿,盯着安平,“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吗?”
安平脸色平静,没说话。
“明明会武功,且武功很好,偏偏仿佛没有武功,待我闯进来才发现我们来了的惊讶模样。”安华锦想撕开他的伪装,“年纪轻轻,替谁卖命这么卖力?”
安平低下头,依旧没吭声。
“替人卖命,总有所求,你求的是什么?”安华锦语气漫不经心,“是为了活命,还是别的,是想一辈子靠着厨艺名扬天下,还是有朝一日以读书人的身份登天子堂?是求寻常日子,还是高官厚禄?总有所求,说说。”
安平依旧低头不语。
“哑巴了?”安华锦冷笑,“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将你的舌头割下来,将你的眼睛挖出来,将你的手斩断,将你祖宗八代都查出来,将他们的坟都刨出来暴尸?看看你到底是嘴硬不说话,还是替谁如此效忠卖命,连祖宗都不要了。”
安平终于又抬起头。
“我的性子呢,不太好,你想必有所耳闻,我对自己人的耐心多点儿,对不是自己人的人,素来说砍颗白菜,绝对不砍萝卜。”安华锦眉眼冷清,“说吧!你就算不说,也能查出来,至于后果,我刚刚说了,你自己掂量。”
安平又垂下头,袖中的手攥起来,细微可见肩膀轻轻颤动。
顾轻衍走进来坐在安华锦身旁,“据说张宰辅有一幼女,十五年前,爱上了一进京赶考的寒门书生,张宰辅不同意,阻了那书生的前程不说,还棒打鸳鸯,被张小姐知道后,气愤之下,与那书生私奔了。张宰辅一气之下,将他的幼女逐出了家门,言从此张家再没这个人。”
安平猛地又抬起头,一双眼睛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看着顾轻衍。
“书生的老家在淮河南岸,与张宰辅老家是一个地方。书生带着张小姐回了老家,书生不是死读书什么也不会的人,他家传一手厨艺,很是了得。但因张宰辅的关系,夫妻二人很是受当地父母官的照顾,哪怕一手厨艺,也没有人聘用他。日子过的十分凄惨。张小姐是个刚强的性子,哪怕日子过不下去了,也死活不回去。且给书生很快生了个儿子。这般过了三年,又怀了二胎,但因为一场风寒,无药可医,城中也没有大夫愿意给看,最终一尸两命。”
安平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书生用仅有的积蓄葬了张小姐,带着儿子无奈地离开了淮河老家,四处谋生,两年后,他儿子五岁时,遇到了一个怪人,人称怪疯子,看中了那孩子的资质,要收他为徒,书生那时穷困潦倒,且身子有病,恐怕自己时日无多,熬不下去了,咬咬牙,答应了。于是,那怪疯子就带着孩子走了。”
安华锦也有些吃惊地看着顾轻衍,怪疯子?是教她被爷爷说成邪门歪道的怪疯子?这天下可真小。
“七年后,少年找到了书生的下落,原来书生在当年他离开后便在京中大昭寺出了家。且一手厨艺被大昭寺所用,成了大昭寺的主厨,很受诚太妃称赞,也很得京中贵重府邸的夫人小姐们喜欢。他与父亲相认后,又去找怪疯子,才得知他死在了南阳,于是,为了孝顺父亲,便也留在了大昭寺。在他父亲死后,他本要离开,却被人钳制,继续做了大昭寺的主厨。”
顾轻衍说完,轻淡地笑,“若是我没猜错,你的好外公拿你父母的坟墓威胁了你,让你为他做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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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惜才(一更)
安华锦观察着安平的神色,便知道顾轻衍说对了。
她敬佩地看着顾轻衍,短短时间,便能查的这么清楚,真是厉害。
大约是她的神色太过不掩饰的敬佩,顾轻衍低笑,对她解释,“本来我也不会这么快查到这桩事儿,但三年前,安爷爷给我来信,提到怪疯子,我便好奇下查了查他,顺带的便查到了他的徒弟和别的事情,当年,我以为张宰辅不过是恨那书生拐走他的女儿,才钳制了书生的儿子继续留在大昭寺,一辈子困顿在那里做厨子,便没怎么理会。毕竟这种事情,说起来也是张宰辅的家务事。你我今日说起易容术,你提到怪疯子,许承的口中描述出了他的模样后,我便想起三年前我曾让人查过的事儿,前后一联想,便明白了。也是巧合。”
安华锦无言片刻,不知道该夸顾轻衍聪明,还是该夸他爷爷在这中间起了大作用。或者顺便也夸夸她自己?
她看着安平,“你就不恨张宰辅吗?还替他瞒着什么?若非他顽固不化,不同意你娘低嫁,又黑心黑肺让淮河当地的官员特意‘照拂’你父母,你娘也不至于一场病就一尸两命,你父子二人也不至于分隔多年,如今他不认你这个外孙不说,还利用你爹娘的安身之地威胁你,也太不是人了。”
“恨!”安平红了眼睛,声音发颤,“但我又能怎么办?只能受他威胁。我一人保不住我爷娘葬在一起的坟墓不被他破坏。”
“我保你!”安华锦看着他,“我既能保你爹娘的阴宅,也能保你一命。如何,条件是你揭发张宰辅。”
“好!”安平答应的痛快,跪在地上,为安华锦叩了三个头,“只要小郡主能让他身败名裂,能保住我爹娘不被叨扰,我这条命,就是您的。”
“我虽与怪疯子没拜师,但也算是相交一场,保你一命,也不算什么。另外张宰辅要毒杀我,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与你也算是同仇敌忾。”安华锦站起身,“张宰辅估计正想办法要除掉你杀人灭口,你安生在府里待着,哪里也别去。等该你出现的时候,我让你直达天听。”
“好,全凭小郡主做主。”安平定了心。
安华锦和顾轻衍不再多留,一起出了落叶居。
安平看着二人离开,克制隐忍愤怒又惊慌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他一直恨自己命不好,亲外公害死了他娘不够,还要拿她爹娘的阴宅来威胁他,他相信他那样的人,连亲生女儿都能逼死,更何况人死的墓穴了,他若是真不听他威胁,他还真敢动。他本以为,他这一辈子怕是都报不了仇了,没想到被安小郡主在事发后将他要来了安家,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安小郡主又说能保他这一条命,就算不保,能报仇,他也值了。
回到报堂厅,安华锦恨恨地骂,“张宰辅真是黑了心肝,亲生女儿都逐出家门了,还紧追着不放,虽不是亲手杀死的,但也差不多。亲外孙爱读书,有武功,是个有才华的,说不定能凭自己本事有朝一日前途无量,偏偏被他这般利用。真不是人。”
“命不好,没投好胎。”顾轻衍道。
安华锦转过头,气不消,“也是,若都像你这般会投胎就好了。”
顾轻衍失笑,“你也很会投胎。”
她?还行吧!
安华锦没心情笑,“他是扳倒张宰辅的关键人物,也确实亲手牵扯了毒茶案,从中对我动了手,你说,我若是保他一命,事后直接求陛下饶他一命,陛下会恩准吗?”
顾轻衍想了想,“此事若是事发,陛下一定雷霆震怒,相干人员,都会治罪,最轻者,也不会只是打板子,流放都是轻的,或者斩首示众。这还只是毒茶案。若是劫粮案真有张宰辅牵扯,陛下凌迟处死他都不过分,张家怕是会诛九族。而这九族,也包括他外孙。你若是保他一命,陛下因劫粮案怀疑安家本就愧疚,而毒茶案你又是受害人,也许就恩准了。但若是求除了保他一命外的别的,怕是够呛。”
“我是爱才惜才。”安华锦把玩着手腕上的翠玉镯子转圈圈,“你只的是,将来有朝一日,他入朝求个功名啥的,陛下一定不准了?”
“没错。”顾轻衍颔首,“重大罪责,三代之内,不准入朝。”
“那可惜了!”安华锦琢磨着,“若只是作为南阳王府的人呢?不入朝,只在南阳王府的内编制里,就没关心了吧?”
“应该可以。”
安华锦松了一口气,“那就行,本来我保他,也不是要将他送入朝为别人卖命的。因为我爷爷顽固,怕我学坏,从中阻挠,我与怪疯子学的不多。他既是怪疯子真正的徒弟,又跟了他那么多年,没学十成,想必八九成是有的。正道的东西有时候看着好看,却不中用。被称之为歪门邪道的东西,也不见得全是坏的,端看怎么用,我看安平的眼睛不浑浊,心也还算澄澈,留着大有可用。”
“嗯,你若是看准了,那就留下他。”顾轻衍不反对,杀一人容易,保一人用起来,虽然难了些,但也不是不可为,只要这个人的值得保就行。
安华锦不相信别的,但十分相信自己的眼光。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
因楚砚提前让人跟江云弈打过招呼,所以,江云弈便安心等着顾轻衍将许承送上门。
第二日,果然顾轻衍如约命人将许承送给了江云弈。
江云弈得了人,立即押着去了刑部。
楚宸、刑部、大理寺得到消息后,惊异于江云弈的本事,但各人自有各人的门路,谁也没想着问出个到底这人是怎么找着的,总之人找着就行了。
于是,三方会审。
许承招的痛快,因为他的家人老小都被顾轻衍给摘保了出去,他没了后顾之忧,所以,前因后果,招的不含糊。
供词很快就出炉,虽供词上没说是三皇子指使,看着似乎与三皇子无关,但也没说那指使的人到底是谁,只说了个大概模样,所以,众人又是一番思索和彻查。
常年有香火的地方,大昭寺无疑,但还有一处,就是诚太妃的宫里,虽不是日日燃香,但也是隔三差五烧一注。因诚太妃死了,宫里的人也都绝了。所以,目光就落在了大昭寺。
大昭寺的主持长老执事们都齐刷刷地排排蹲在牢里,这帮和尚,其实没吃过什么苦,被大昭寺的香火供奉的也都个个金尊玉贵的,枕席一应所用都是好的,大昭寺的茅房都比天牢干净,所以,刚被关进天牢不两日,便接连病倒了好几个。
主持坚挺地咬着牙挺着,这时候反而一点儿也不愤怒安华锦敲诈了十年供奉了,只祈祷期盼安小郡主和皇上念着大昭寺捐赠的诚意,能网开一面。
楚宸也是个聪明的,琢磨来琢磨去,便想起了被安华锦带进了安家的主厨。
于是,他拍拍江云弈肩膀,“走,去安家老宅。”
自从安华锦回京,江云弈还没见过她,只听说了毒茶案那天,善亲王府小郡主招惹了安华锦时,他妹妹也在,但毫发无伤,回府后不等他问,他妹妹便如实说了经过。
江云弈回想着三年前在宫里见到安华锦时的情形,如今依旧十分鲜明。安小郡主自小生活在南阳,也许是因为南阳民风本就不拘谨,也许是她自小多长在军营的原因,小姑娘没穿着繁琐的绫罗绸缎,而是一身利落简单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十分爽利,容貌极好,一双眼睛尤其清澈明亮,看人的时候,直接又坦然。
他将人带出冷宫,小郡主也没问他别的,只问了他名字,他如实以告后,她干脆地说记住了他的人情。
他彼时刚投靠七皇子,也没大在意,只想着七皇子先走了一步,定然也是遇到她了,但知道后面有他,想必才没管,免得与安小郡主一起去凤栖宫被人盘问,让人发现与他的关系。
后来安小郡主果然与七殿下记了仇,七殿下面上虽不表现出来,但私下里其实也挺郁闷的。毕竟是唯一的亲表妹。
江云弈想了一通,点点头,跟着楚宸去了安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