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夭
恩和手中蒲扇未停,“该好生躺着,不用武不动气,骨头汤日日里一碗,再加上我给赫尔真熬的汤药。最好,还要夜夜睡前用暖石热敷伤口。不出一月,自然该要行动自如。往后,还得注意,只得需着大半年才算是好全的。”
凌宋儿听着,一一在心里记下了。“多谢恩和。我便让落落安排他的膳食,恩和若有膳食方子,交代给落落便是。慧安宫里还有李嬷嬷,早前伺候在母后身边的,热敷疗养,便交给年长些的嬷嬷吧。办事稳当,我也好放心。”
恩和笑着,“公主安排得妥当。”
凌宋儿说着,舒了一口长气,方才接着问起来,“恩和你通晓医术药理,不知,可也通晓些用毒的本事?”
恩和方才手中还缓缓摇着的蒲扇,忽的停了下来。“公主…想要用毒?”
见恩和脸上几分惊讶,凌宋儿忙着缓了缓口气,“倒也不算。”随即却又转了话锋。“今日小妹泡药浴,可还好?”
“我随驸马出宫办事,倒是劳烦了恩和照顾她。”
“她可有不愿吃药看病?”
恩和握着手中蒲扇,弯腰对凌宋儿一拜,“小公主听话。这个年岁实在讨人喜爱。泡药浴的时候,也乖乖巧巧,不哭不闹。公主该要放心的。”
“那就好。”凌宋儿点了点头,抿嘴笑着,“她本是幼时被我和母后宠坏的性子。如今这般听话,该都是这身子上的苦难给磨的。”
“恩和你可知道,我们皇家子女,一出娘胎便没了退路。我太子哥哥如此,我们慧安宫姐妹也是如此。深宫之中,若没有父皇宠爱,便是一条死路。好在母后心性受得父皇喜爱,庇护我们姊妹四人多年。她却因着这份宠爱,便要受人嫉恨被害。我只是替她不平。”
恩和听得出来凌宋儿话中意思。蒲扇继续煽着火苗,药汤已然煮开了,水从盖子里溢出,直洒在火苗上,滋啦直响。
“公主…可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嗯。”凌宋儿答得坦然,“百日缠太慢了,我等不了那么久。恩和你可有更烈性的东西,送我那仇人一程?”
“公主开口要,恩和自是有的。”药汤好了,恩和拿着布抱着药罐手柄,方才端下了炭火来。“只这事情,可否会犯险?公主可有跟赫尔真商议过?”
凌宋儿摇头,“他需着养病,我与他说,徒添了他忧心。又何必?此事,是都是我的主意,自然有人帮我去办。恩和且帮我这回,事成了我必有重赏。”
“恩和到不必要什么赏赐,只是公主开了口,恩和定是要帮的。”恩和这才合手一拜,“与百日缠一样,无色无味,看似让人病亡。只比百日缠更快一些。公主可是想要这样的东西?”
凌宋儿颔首,“恩和看来已然有了法子。”
恩和抬眼看着凌宋儿,“这事情不难,只我需要些时日,可否三日后再拿来给公主?”
“我先在此谢过恩和。”凌宋儿起了身,亦是对恩和一揖。
“公主行不得此礼,恩和受不住的。”恩和忙来抬手扶人。
凌宋儿终算是了了件事情。“那我便等着三日后,恩和的东西。”
她说完,又兀自去将桌上那碗汤药放到食盘里,正要端回去房中,给那人吃药,却忽的又想起来什么,忙嘱咐着恩和。“这事情,赫尔真他不知道,便让他悠着养病。便不用告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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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着整整十余日,蒙哥儿只依着凌宋儿的嘱咐,卧床休息。白日里少能见到她人。只听她说是回了慧安宫里照顾小妹。好在每隔一夜,她便回来东宫,夜里照顾他寝食,又随着李嬷嬷一道,给他用暖石热敷胸前旧伤。
他却也常问起来,上回去织造部之后,太子怎么说。凌宋儿只答得模糊,说太子自派人去跟进了,让他无需担心。他多少觉得不大妥当,想来那日从织造部出来时候,她的反应,如今她也不该如此淡然。可多问几句,亦是无果,只好作罢。
这日夜色已深,她方才收了他胸口热敷好的温石,外头便有小太监来敲门响。只对屋子里道,“长公主,太子在前殿等着呢。让您带着玉龟碟儿去。说是钦天监那儿,穆大人也在等着了。”
凌宋儿忙起身,去门外知会了声,“回去禀太子,半盏茶的功夫,我便来。”
蒙哥儿屋子里听得外面声响,等她悠悠回来床榻边上,方才一把捉着她的手腕,“你要去见穆惊澜?都快过亥时了。”
凌宋儿见他脸色不悦,却笑着几分的讨好,“太子哥哥最近想推行新政,便让我和师兄一道卜一卦。夜里方才好观星象。你且先歇息,我自会随太子哥哥一道儿回来。今夜自是陪你的。”
他听不入耳。却又碍着之前答应她卧榻修养,不得不看着她独自出去。
凌宋儿扶着他躺了回去,又给他捂好了被褥,方才从屋子里出来。芷秋一早侯在门外,挑着灯笼,将凌宋儿送去了前殿,和凌昀会和。
一路行来钦天监,三人一路去了观星台。穆惊澜推演星象,凌宋儿占卜天机。得来二字,顺遂。
凌昀大喜。“有人逆天而行,果真天怒人怨。”
穆惊澜收起来罗盘,拱手对凌昀一拜,“恭喜太子,此回筹谋该是要成事了。”
凌宋儿却几分愤愤,“父皇顾及朝中势力牵连,不敢动他。我们便来给他一个畅快。”
从钦天监中出来,已然过了子时。凌昀一行,护着有伤的穆惊澜,马车还侯在门外,正等着接穆惊澜回府。凌宋儿却远远望着一抹身影,她只觉不好。说好了让他卧床养病的,怎的这般深夜了,他还四处走动了?
她忙加紧了步子,过去扶着人。开口便是斥责之意,“夜里露水重,你出来做什么?也不多添件衣裳。”说着又望着一旁跟着的那多,“你可就是这么看着他的?”
“我可就说,会被公主骂…赫尔真偏说睡不着,要出来接你回去一道儿睡。”那多笑得厚道,“公主,可不关我的事情。都是赫尔的意思。”
蒙哥儿却未答她的话,只对一旁凌昀拱手为礼。穆惊澜也对他行了拜礼,客客道道问候着,“听闻驸马旧伤所困,在东宫养伤。不知可有好些了。”
蒙哥儿只答着:“穆大人有心,我好得很。”
“不莫是因公主吩咐得周到,膳食药汤为济,夜夜还以热石暖胸。周遭下了一遍旨意,不许我下榻走动,否则,休之弃之。”
凌宋儿一旁听得脸颊绯红一片,忙拉着他衣袖,小声斥道,“都是闺房里说的话,你说来这里做什么?”
穆惊澜却是听得几分醋意,忙再拱手一拜,“公主对驸马果真周到得很,惊澜都知道了。”
“那便好。”蒙哥儿说着,直持起她的手来,握在掌心故意放在穆惊澜面前扬了一扬。随之垂眸下来看着身边的人,“等你许久了,回吧。”
凌宋儿几分不好意思,只望着穆惊澜笑得无奈,“驸马久病未曾出门,怕是精神也不太好了。师兄你莫要见怪。我们今日便先走了。”
穆惊澜笑着拜别。凌昀也一旁忍俊。等得二人上了马车,缓缓行远,方才对穆惊澜道,“你也该放心了。她这驸马着紧着她的,是有心之人。”
穆惊澜目光还随在那缓缓而去的马车上,想来和亲出建安那日送行十里,也是这般模样。听得一旁凌昀的话,他方才笑着,几番嘲讽着自己,“确是。倒是不知能否接了她的命数。”
马车里,凌宋儿只离着他坐得远。二人半晌无语,却听来他几声咳嗽,凌宋儿先心软了,抬眼见他捂着胸口作咳,她才挪着身子过去,一手扶着他臂弯,一手给他顺着后背。
“你可是吃紧了我不能休了你,方才这般忤逆我的意思?”
话刚出口,手便被他一把捉住,他眼中星火闪烁,拧着眉头,话说的几分带着脾气,“你可是让我看着你跟穆惊澜同出同入,亲亲我我。还让我躺在榻上扮作将死之人?”
“你问恩和要毒药做什么?你们谋划的事情,为何只将我排在外,你可有当过我是你夫君?”
第78章
凌宋儿被他的神色吓到几分, 她确是瞒着他,和凌昀筹谋对付史相的事情。多少不愿让他忧心,又不愿让他卷入其中。这本该是她在木南的恩怨罢了。“和师兄占星卜卦, 太子哥哥也在。你到底不放心我什么了?”
“还有…你捏着我疼了。”
蒙哥儿这才回神少许, 手上力道着实重了些, 这才松了松,又缓了缓口气。“不莫昨日恩和说漏嘴那毒药的事情, 我还被蒙在鼓里。用毒的事情可大可小, 你可知道?稍有不慎,若伤到自己怎么办?”
“用毒的自有其他人,我们不会亲下手的。不然容易被人拿了把柄。”
蒙哥儿这才听明白几分。那日查得翠金丝线是史相的人办的。眼下兄妹二人定是为了皇后报仇,那毒该是用去了史相的头上。他却是接着担忧。“那所谓的其他人,可靠么?”
“是太子哥哥安插在那人身边的亲信。”凌宋儿说完,方才兀自往后头靠去了马车壁上。时辰已然过了子时, 她着实有些乏,自是不大耐烦了, “你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驸马?”
蒙哥儿见她模样, 亦是几分心疼, 方才捉起她手来, 却见她拧了拧眉, 侧脸去了另一侧。他忽觉她手也冰凉, “可是病了?”
凌宋儿小腹隐隐,只抬手捂着。“女儿家的毛病,你可别管了。”
马车停在东宫门前。蒙哥儿先行下了车, 见她缓缓挪了出来,直要伸手来抱。却是被她抹开了手去,“不稍你抱,你先顾着自己的身子。”
她却喊着芷秋来扶着下了马车,力气靠在芷秋身上,进去了宫门。蒙哥儿忙跟了过去,到了客房门口,又亲自去将恩和喊了起来,好给她诊脉。
芷秋将人扶进床榻里,忙出去寻热水了。蒙哥儿方才从外头进来,见榻上的人,额上竟是起了细汗。他捏着内袖口子,帮她擦着。“腹痛?”
“嗯…”她咬牙点了点头。蒙哥儿直坐来她旁边,将人捂进来自己怀里,大掌温热,探上她小腹。凌宋儿终是缓了口气上来,便往他怀里钻了钻。
芷秋端着热水从外头进来,送来榻边,递给蒙哥儿。才由得蒙哥儿喂着她喝了两口。
芷秋见得蒙哥儿在,却又几分拘谨,只凑来凌宋儿床边,手伸进被褥里,给她捂着脚,小声道,“想来公主月事迟了好些时候,该是要来了。”
蒙哥儿给她捂着疼处,听来这话手中力道紧了紧,“不会是…”
凌宋儿也方才一惊,她这阵子顾不得自己,若真是有孕,那可真是亏待了腹中小人了。
芷秋方才只是小声提点,听得二人话中意思方才恍然。“该不会是有了?”芷秋说着几分欣喜,忙将被褥盖好,又起了身,“得去叫恩和来看看,不莫耽误了。”
蒙哥儿忙将人喊了回来,“方才我已经喊过了。”
正说着,恩和从外头进来,睡眼还几分惺忪。见得蒙哥儿扶着人坐在榻上,忙赶了过来,请脉。
蒙哥儿握着她的手心里拧出来热汗。被凌宋儿躲了躲,几分虚弱道,“你可别太盼着了,说不定空欢喜一场。”
却听他低声斥着:“不许胡说!”又见得恩和收了脉枕,忙问着,“可是有喜?”手却被凌宋儿狠狠捏了一把。“不知羞!”
恩和叹气摇着头。“公主早前操劳身子亏损,气血不行,乃是经水不调方才会腹痛。若想有孕,怕得好生调理才行。”
凌宋儿忽觉几分失落。方才虽也是猜测,可若真有了孩子,该是要欢喜一会儿的。
一旁蒙哥儿却是忧心着回来,捂着她肩头。“无妨,先养好身子。孩子等我们回了汗营安顿好了,你也好安心养着。”
凌宋儿将他大掌从小腹拿开,自伸手捂着。“真是空欢喜了…”
蒙哥儿只将人扶着躺了回去,又盖好被褥,方才问着恩和,“她眼下不舒服,可有法子解疼?”
恩和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来,“这药丸服下一颗,能解疼。再拿些温热的东西捂捂。”
“今日太晚了,喝药也过了时辰,明日公主便也不要出门了,恩和先给公主伺候汤药,再去慧安宫里侍奉九公主药浴。”
等得恩和出去了,芷秋又捧了个暖炭炉回来,“公主用着这个,方才好安睡。”暖炭炉被蒙哥儿接了回去,芷秋见得他们二人亲昵,才悄声退了出去。
方才关好了门,便见屋子里熄了灯火。她这才兀自回去休息了。
床帐里,凌宋儿卷着那暖炭炉,睡在床里头。到底太晚了,眼皮早就不听使唤,可却是小腹还是难受,便也难以入眠。半睡半醒之间,腰上环上了那只大手,只将暖炭炉捂了捂,又放来她痛处。
凌宋儿深吸了口气,头仰着倒去了他脖颈之间。寻得他身上细细的木质香气,方才得以安眠。
夏日时日难度,热得厉害。凌宋儿却是被困在床榻上整整三日,没出得了门。门口不是别人,还是那多守着。屋子里还有蒙哥儿作陪,二人借着东宫客房,养病。房里一同读书看画本子。倒也落得三日清闲。
月事去得差不多了,身子也渐渐爽利。这日一早,父皇那边却传了旨意来,道是西夏使臣来访,让长公主和驸马,夜里一同赴宴。为西夏使臣接风洗尘。
二人身子都还没好全,自也打扮得几分清雅。凌宋儿一身轻裙,多是素色,珍珠做了额钿,却是添了三分富贵。蒙哥儿本要着那日官服的,却是被凌宋儿劝了下来,该是陪着客人吃酒玩乐的,他也无个正经官职,到也不必那么拘谨,便寻了件箱子里的薄衣给他换上。
太阳末了山头,凌宋儿方才带着芷秋和落落,协着蒙哥儿的手,挑着灯笼,进来了和盛宫。
蒙哥儿移居东宫的事情,凌昀早上奏给了凌扩。只将和盛园腾了出来,好接待外宾。
宴席摆在偏殿。殿中灯火通明,父皇还未到,却早来了不少家臣和妃子。凌宋儿自走去前头,随着太子哥哥旁边入座。蒙哥儿也随着她落座了下来。
一旁凌昀隔案对蒙哥儿举了举杯,蒙哥儿只回敬了,二人一饮而下。酒碗方才空了,却是被凌宋儿抢了过去,“可莫趁着宴席来这儿讨酒喝,身子还未好。恩和说,得养着整月的。”
蒙哥儿只得案下捂着她手来,“公主教训得是,我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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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李氏的马车,也缓缓向着和盛宫行来。车中同乘的,还有女儿凌婉。李银枝自少有能出宫的时候,撩开了车窗帘子,正观着窗外宫墙柳绿。
却忽的听得凌婉几声抽泣,李银枝方才的好心情,一晃便烟消云散,回身进来车里,望着对面女儿一副嘤嘤啼啼的模样,她却是清了清嗓子,“和亲去西夏,你也还是我木南的公主。哭什么?”
“你且和那长公主一般,为你哥哥争些功劳回来。助他一臂之力。我们母子二人,在宫中方才有得好日子过。不莫日后你父皇归去,我们还要日日望着凌昀的脸色,那可怎么过?”
凌婉只擦着泪,接着哭诉:“母妃只想着自己和哥哥的前途,可有为婉儿考虑过半分。都说西夏苦寒,自是连丝绸都没得穿的。那前来求亲的亲王,还有个别号,叫山鬼令公。不莫该是和山鬼一般吓人…母亲难道就一点也不心疼女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