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舟无据
薛知护送遗体,想必此际已在路上了,算着脚程,若是他们今晚就出发,应该能与薛知同时抵达清河。
“贵妃情绪不太稳定,这些日子,包括从清河回来,都不许有人再来打扰,皇后也不许。”
提到皇后,容璟微微睁开了双眼。眸光之中,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头,只是太过复杂,叫人难以明白。
新帝罢朝三日,要去清河吊唁,举国震惊。
有人道:“皇上对贵妃的宠爱可见一斑,已是万分之盛,后宫再难有人匹敌。”
有人冷笑道:“什么后宫,不过形同虚设罢了,陛下用咱们时便娶了咱们家的女儿进宫以作示好,如今海清河晏,四海升平,便将咱们的女儿弃之如敝履了。”
说话的正是皇后的父亲和德妃的父亲。
只是到底忌惮容璟的耳目,只敢在下朝同行时稍作抱怨罢了。
因着贵妃小产,陛下又是十数日不曾进后宫,皇后首当其冲被问责,还被禁足三月,罚抄女则女诫数遍。
郑氏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冷遇和羞辱,一时之间,郑氏也是微词颇多。
“陛下借着大人才有了今日,皇后乃是嫡妻原配,陛下如今是想效仿民间宠妾灭妻啊!”郑大人冷笑着坐在上首,并不发话,瞧着自家族人争讨个面红耳赤。
直到厅堂稍静,众人熄了争吵,他兀自饮了一口茶,淡淡道:“既然当初能叫他上去,那么如今,自然也有能耐叫他下来,容氏血脉,从来不止他一个。”
“平王自请离京,想来心中也是诸多不快,诸王封地就数平王所在最不富庶,他又平白被陛下这般怀疑,正是好联络之人。”
况且平王此人,空有野心,而无智计,平日里装作一幅浪荡公子,不理朝政的样子早被人将里头心思瞧得一清二楚,这样肚里无货的草包,正适合用作傀儡,好叫他们郑氏把持朝政。
郑氏众人面面相觑,而后忽然笑起啦,抚着胡须道:“家主思虑周到,我等唯家主马首是瞻。”
瞧这局面,崔兰音受尽恩宠,崔家很快便要一门独大,这叫他们郑氏情何以堪?
做了这么多年的世家之首,郑氏自然不愿意让出去,何况是崔家。
崔家如今连嫡系子孙都死了个一干二净,空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是明摆着要给他们郑氏难堪,有道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便只能放手一搏了。
“我便是要让容璟晓得,他的江山,是如何得来的。”
他既能给予,自也能收回。
“皇后那边怎么说?”有人这般问。
郑大人笑道:“柔嘉自然是向着郑氏的。”满门荣光,自当共享,容璟那般待她,柔嘉是郑氏的女子,又怎会吃得下这样的苦楚?
启祥宫
“这象牙木梳怎么好端端的断了。”秋蕊望着手中的梳子,犯起了愁。
皇后虽被禁足,可该有的体面一样都不能少,便是每日的梳妆打扮也该如从前一样的得体从容。
皇后扶了扶鬓角:“旧不如新,新东西,总是好的,这是在提醒咱们莫太念旧呢。”
“禅儿近日的功课可好?”这些日子出不去宫门,每日里不过问问禅儿的日常来打发时间,只要禅儿好,她便是再苦些,都是值得的。
门口响起了叩门声,似乎很有规律。
秋蕊面露不安,朗声道:“娘娘今日乏得很,你晚些再来吧。”
门口的人便走了。
皇后拿着一支簪子往头上比,淡淡问道:“又是爹爹那儿的人?”
秋蕊叹了口气,替皇后整理妆发:“老爷都派了好几拨人来劝您了,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皇后将手中的簪子丢过去:“他要扶,也得是扶本宫的儿子,平王算什么东西。若如此,那本宫这些日子谋算,可就全都是为旁人做嫁衣了。”
“总不再这么一两天。”这么些年她都等过来了,没人再比她更会等待了。
“那件事,瞅准合适的时机,告诉她。”只要那个消息一泄露出去,陛下同她,便再无可能了。
“若真是贞洁烈女,又何必来后宫里做什么样子呢,不过是......另一种娼妓罢了。”皇后冷笑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眼忽而凌厉起来。
秋蕊亦附和道:“凭她也配跟娘娘争?”
“本宫当真希望陛下能认清她。”匆匆芳华,不过朝夕般短暂,女子这一生最好的花期,她都尽数给了容璟了。
“陛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秋蕊这般道。
将近戌时,容璟好容易处理完一堆的政务,正要同絮絮一同前往清河,四喜方才姗姗来迟,见面便跪下,垂头道:“陛下,人已经找到了。”
容璟眯了眯眼睛,问:“人呢?”
四喜身后并未有带人的迹象。
“见面便自尽了,什么也没留下,只是那小太监去的方向,是德妃所在。”
如此便昭然若揭了。
德妃有这企图,也有这动机。
她从来不是什么聪明的女人,所有的狠毒和计谋都写在脸上,对兰音的怨恨也如是。
“那小太监袖口的绣纹,是德妃身边宫女的手笔。”张氏养了许多绣娘,张氏织锦举国闻名,更有不外传的苏绣,技艺精巧,只供宫中和张氏。
如此,一切便指向张德妃了。
四喜垂着头,忽而请罪:“奴才有罪,未能阻止那人自尽。”
容璟睨了他一眼:“你确实有罪。”四喜跟随他多年,这样事情败露后忙着自尽的事见得不少,这回竟然失手,没叫那人活下来,当真是不该。
“德妃,好得很。”他勾着唇角,露出一丝极其邪性的笑,舌尖抵着后槽牙,一幅欲将张德妃杀之而后快的表情。
四喜垂头不言,金吾卫扣着刀,忽有一人抬了抬头,似乎在打量容璟,只是很快便低下头去。
“你,出来。”容璟指着那人。
是个年少的后生,个子很高,面容算不上白净,大抵瞧得出并非什么官家子弟。
他应声而出,顺着容璟的询问回答道:“臣是崔堂,崔家家仆,受大公子嘱托来应选金吾卫。”
大公子这三字一出,絮絮便撩开马车帘子,扯着虚弱的嗓音问道:“是哥哥......是哥哥安排的人吗?”
而后崔堂便瞧见了絮絮。
她衣着单薄,身形瘦削,腰身不盈一握,比之从前,更清减了。
初闻崔演身亡的噩耗,他也是不敢置信。
那人......明明数日前还运筹帷幄,在为少夫人谋算前程,甚至冒着极大的风险将他送进宫中。
怎么就......没了呢。
那时候少主人也是这样的,不过匆匆一别,便再无音讯。
崔堂低下头去,想要掩藏住自己面上的表情。
他的内心极度复杂,既有再见故人欣喜,更有为少主人不平的痛苦。
“兰音,你回去,不要受了风。”到底身子还是虚弱,容璟自然要时时看顾,偏生兰音倔强非常,也唯有容璟的话,她才能稍稍听进去一些。
絮絮固执地盯着崔堂:“你是不是哥哥差来的?他与你说过什么?”
崔堂有些哽咽,话也说不大利索:“大公子叫臣,好好守护娘娘,务必要保娘娘安全。”
只是这么一句话,便足够叫絮絮再度泪如雨下。
哥哥始终想着她的。
第42章 丧事(二)
一夜之间, 满宫皆是愁云惨雾,张德妃被问罪下狱,四喜亲自审问, 德妃身边的宫女不堪刑法,什么都吐了出来。
“砰!”容璟此刻已到了清河崔氏宅邸上, 接了四喜的信,也忍不住狠狠拍了桌几。
“张氏竟狂悖如此!”原来所有一切都是德妃所为。
“枉朕从前只以为她是娇纵, 而并无如此深沉的心机,今日才晓得,她竟是这样一个, 不折不扣,阴险毒辣的女人。上次絮絮在回宫途中遇刺,加之流产, 这回透露崔演死讯, 什么都是她做的1荣华、体面, 朕都给她了,她还如此人心不足, 真是该死!”
絮絮换了丧服出来, 就瞧见容璟这样气急败坏的模样。
她只是淡淡瞧了一眼, 便准备去崔眼的灵堂上跪着。
容璟拉了她一把:“你去作什么?”
翠屏着急忙慌道:“娘娘不肯听奴婢的,要去为大公子守灵。”
她这样的身子,自然是守不了灵的。
容璟平了平怒火, 压着嗓音,温声道:“你如今不能去。”
絮絮回头看她,眉头蹙起,容璟晓得这是她生气的前兆。
兰音不会怒气外露,她常常是一个人, 偷偷躲着生闷气,容璟自问了解她,便安慰道:“你的身子受不住的,若你哥哥泉下有知,该责怪朕没有好好对你了。届时你坏了身子,可不是叫他连走都走得不安稳?”
提起崔演,絮絮才稍稍听进去了一些。
她乖得像个孩子,缩在容璟怀里,揽着他的腰,顷刻有时泪眼婆娑,小声道:“我想守着哥哥,他一定很孤单。”
“陛下,你去陪一陪他吧。”絮絮仰头,眼中满是希冀,容璟不愿意让她失望,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朕去了,你便在后厅好好休息,表哀思不一定要在灵前,你这样为崔演着想,他必会感念到的。”
生死轮回,天道有常。
絮絮只愿轮回是真,那么哥哥便有来生可期待,她也不必再如此愧疚难当。
只是......陛下似乎并不晓得哥哥的感情。
不晓得也好,既是哥哥深深埋起的,不愿为他所知晓的,她这个做妹妹的,自当竭力埋藏才是。
到底,斯人已去。
父皇去的时候,容璟被圈在京城的一座宅子中,兄弟几个向着那个要继承皇位的兄长,一并来对付他,似乎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只有他死了,兄长才能安享太平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
皇兄一时心软,放虎归山,留下无尽隐患,最后他带着自己的几支军队,杀回京城,将皇兄逼得自焚出逃。
容璟抚了抚崔演的灵柩。
“兰音很难过,若你泉下有知,请托梦与她,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崔演,你是个难得的人才,王朝失了你,朕很痛心。”
此时正是深夜,灵堂只有崔家的家仆守着。
崔奉不堪刺激,今日白天晕了过去,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灯火煌煌,小厮们守着时辰在炭盆中添着纸钱,灵柩前的香烛也是一直长燃,有专人守着不让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