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十七
皇帝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神情无奈:“所以你等朕这么久,就为了说齐贵妃处事不公?”
陈宜玲重重点头:“不公,大大的不公。皇帝舅舅信任贵妃娘娘,才会把为公主选女傅一事交给她负责。贵妃娘娘这么做,就是辜负了你的信任,也辜负了公主的期待。”
“可是,朕听齐贵妃说那个韩姑娘,出身乡野,礼数不周。齐贵妃是怕六公主跟着她耳濡目染,学一些乡野之气,才会更改人选的。”
这件事皇帝已经知晓了,齐贵妃刚跟他打过招呼请罪,并说明缘由,他虽不满齐贵妃的先斩后奏,但她毕竟跟他多年,他也也没打算深究。
因为在他看来,齐贵妃的确做的不妥,但这并不是特别大的事情。只是给六公主选一个教导武功的师傅,又不是真的选太傅。六公主身体不好,找个会武功的女子教她学武强身也就行了。
陈宜玲火气蹭蹭蹭窜了上来:“她说什么,皇帝舅舅就信么?她分明就是以权谋私,存心偏袒自己侄女!说韩姑娘出身乡野,那齐家玉就很了不起吗?她爷爷以前不也是王府家奴……”
她这会儿明白了,她来迟了,皇帝舅舅先入为主,听信了齐贵妃的话。
皇帝面色微沉:“放肆!”
陈宜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怏怏不乐,硬邦邦道:“舅舅,是宜玲失言,可我就是不服。”
皇帝一向疼爱这个外甥女,也不是真的生她的气。此时见她梗着脖子请罪,也有点哭笑不得:“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爱管别人的事?”
陈宜玲低声道:“什么别人的事?这分明是不平事。”
一方面,她看不惯齐贵妃的所作所为,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韩姑娘是在她的建议下才进宫应征女傅的。
人家韩姑娘帮了她,她非但没能给人家指一条康庄大道,还让人家白辛苦一场后受了大委屈。她如果不做点什么,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有些不耐:“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朕意已决。”
陈宜玲正欲再说话,忽听太监来报太子殿下求见。
闻言,皇帝长眉一轩:“让他进来。”
看见陈宜玲在此,谢泽有些意外:“陈表妹也在?”
陈宜玲依然气呼呼的,但还是行礼问好:“太子表哥安好。”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不悦。
皇帝笑着打趣外甥女:“还委屈呢?”
陈宜玲轻哼了一声:“我不委屈,文试武试都是第一、却被迫让贤给别人的韩姑娘才委屈。”
“韩姑娘?文试武试都是第一?”谢泽眉梢轻挑,心中讶异之极。陈家表妹竟然认得她?
他本就是为此事为来,没想到竟有人先于他来找皇帝。不过这样也好。
停顿了一下,谢泽问:“是给六皇妹选女傅的事吗?”
听他提起,陈宜玲眼睛一亮,自以为来了援军,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不等皇帝开口,她就干脆利落将齐贵妃为了抬举侄女逼迫韩姑娘让出女傅之位一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齐贵妃本来就是处事不公,以权谋私嘛,还说人家韩姑娘出身乡野,礼数不周,恐带坏了公主。既然文试第一,那肯定是通晓诗书的。又怎会是蛮横无理之人?要我说,礼数不周无大碍,心坏了才是真的坏……”
皇帝听得直皱眉:“不过是桩小事罢了,何必给她扣这么大帽子?什么心坏了……”
如果说齐贵妃心坏了,那他岂不是不辨好坏?
正在给皇帝倒茶的谢泽忽然开口,不疾不徐:“儿臣以为,这不是小事。既然下了诏书,制定了规则,就该按照规则来。否则要规则何用?此事传开,不但对贵妃娘娘和父皇的名声有妨碍,朝廷也将失信于人民。”
皇帝接过儿子倒的茶,默默喝了。
看了一眼父亲的神色,谢泽眼帘垂下,继续说道:“父皇是有道明君,是儿臣楷模,想来不会因偏爱贵妃而徇私,让臣民寒心。”
皇帝岂会听不出儿子这句话的用意?他冷笑一声,小声嘀咕:“哼,你少拿话压朕,你很乐意看到朕失信于齐贵妃是不是?”
谢泽微微一笑:“儿臣怎敢?贵妃娘娘通情达理,想必也不愿意看到父皇为难。”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才道:“算了算了,那就还选那个韩姑娘吧。只是选个女傅,你们一个个搞得跟封侯拜相一样,都来朕这儿罗唣。”
“真的?太好了,皇帝舅舅真英明。”陈宜玲喜动颜色。
素来听说皇帝舅舅偏爱太子,果然不假。她说了半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皇帝舅舅都不为所动。而太子表哥只简单说几句话,就立刻扭转了局势。
皇帝故意逗她,板着脸,慢吞吞道:“这就英明了?”
“当然啊。”陈宜玲想起一事,小声道,“那,贵妃娘娘要是不愿意怎么办?万一游说两句,舅舅又改主意了怎么办?”
皇帝一脸无奈:“你想怎么办?”
谢泽低头饮茶,掩去了唇角的笑意,状似漫不经心道:“皇上圣谕,怎么可能说改就改?”
他这么一说,陈宜玲瞬间明白过来,她击掌笑道:“对啊,圣谕。皇帝舅舅可以下旨啊。有了圣旨,再改也不可能了。”
皇帝瞥了儿子一眼,也不知他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不过这个事,确实是齐贵妃做的不妥,若是她早些开口,说她心里已有人选,他也不会下令选召、大张旗鼓搞这一遭。等结果出来,她再塞人,分明是授人以柄。
说来说去,都是齐贵妃的不是,那他也不必觉得这么做不给她留面子。
这么一想,皇帝心里舒坦了许多:“那就下旨。”
既然要拟旨,那就不只是让韩姓女子教导公主武艺这么简单了,少不得要赞美一通,再赏赐些珠宝布帛以示对这位女傅的尊重。
陈宜玲越发欢喜,却又有了新的担忧:“那贵妃娘娘若是记恨她,以后处处给她使绊子怎么办?那我岂不是害了她?”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要把人想的太坏了。齐贵妃的确有私心,可还真称不上恶毒。她若心狠一点,在比赛骑射时做点小动作,武试的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这样吧,朕会提点她。”
他从小长在宫中,见识过太多狠毒手段,齐贵妃这样的,在他眼中只能用“单纯”来形容了,否则他也不会让她掌管后宫。只要敲打一番,摆明态度,她知道该怎么做。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再说了,你当朕不存在么?”
陈宜玲做个鬼脸,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皇帝这才看向儿子,问他今日去慧慈寺之事。父子俩又闲话一会儿,他才让儿子退下。
谢泽刚走出长华殿,就看见一个人影朝他小步跑过来。
他心中一凛,沉声喝问:“什么人?”
“太子表哥,是我。”陈宜玲的声音很轻,听着有些怯怯的。
谢泽微微眯了眯眼睛:“你在这儿做什么?”
有太监提了灯走上前,灯光下,陈宜玲脸色微红,含羞带怯。她垂首,轻声细语:“表哥,我是特意等你的。”
“等我?有事?”
“明天外面有灯会。我想请……”陈宜玲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谢泽没听清:“你说什么?”
陈宜玲抬起头来,壮着胆子道:“我想请表哥帮我一个忙,约宋公子出来,就在望月楼。”
“嗯?”谢泽眉梢轻挑,“宋佑安?”
陈宜玲连连点头,双眸晶亮:“嗯。”
“你找他做什么?”谢泽不记得这个陈姓表妹和宋佑安有什么交集。
“啊呀。”陈宜玲顿足,又羞又急,“表哥,你真是……明天上元节啊。你说我找他做什么?当然是一块儿到街上走走,看看花灯。难不成还共商国是?”
上元节?
谢泽心念微动,轻笑出声。他倒是忘了,明天正月十五。如此说来,他这个陈表妹,竟然中意宋佑安么?
陈宜玲听他轻笑,只当他在取笑自己。她跟这个表哥来往不多,只敢小声嘀咕:“笑什么?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跟谁一起去赏花灯么?”
谢泽之前还真没想过,他凭直觉认为,灯市人多,是以一直兴趣不大。有这功夫,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清静呢。
不过经她这么一提醒,他脑海里倒是浮现起了一个人的面容。
她应该很喜欢吧?热热闹闹,到处都是花灯。或许明晚可以陪她去走走?
思及此,他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太子表哥,行行好……”
谢泽颔首:“行,我明日帮你问问。”
陈宜玲喜出望外,千恩万谢离去,而谢泽却还在想着清水巷的韩濯缨。也不知她现在心里好受些没有。他很好奇,她明日收到圣旨后会是什么反应。
韩濯缨今晚睡得很早,为了应征女傅,她起了个大早,奔波一天,情绪波动也大。所以兄长走后没多久,她就洗漱休息了。
次日清早起来,她照例在院中练武,神采飞扬,看不出丝毫异样。
翠珠原本还小心翼翼,怕勾起她伤心事,但见她似是雨过天晴,就渐渐放下心来。
“小姐,既然少爷把月银都交给小姐做家用,那小姐就不用想赚钱的事了。”
韩濯缨随口应下,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她还是想自己赚钱的。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开门!有圣旨!”
韩濯缨惊讶异常,她连忙去开门。
只见门外停着一驾马车。几个小太监正从马车上搬东西下来,而为首的大太监则手捧圣旨进了大门,神情庄严肃穆。
“谁是韩氏濯缨?”
韩濯缨上前一步:“我是。”
大太监笑眯眯的:“接旨吧,韩女傅。”
这一声“韩女傅”让韩濯缨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当即行礼听旨。
而这道圣旨的内容更让她难以置信。
皇帝夸奖她文武双全、举止有度,要她教导公主武艺?还赏赐金银珠宝、衣衫布帛?
“韩女傅,快接旨谢恩啊。”大太监出声提醒。
韩濯缨稳了稳心神,轻声问:“敢问公公,皇上这是何意?”
“皇上的意思,不都在这圣旨里头写着么?”大太监老脸笑成了一朵花,“恭喜韩女傅了,以后教导公主,宫里各位主子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韩濯缨一时难以接受。直觉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于是,她又试探着问:“贵妃娘娘昨日建议我主动辞去女傅之位,现在皇上圣旨又下来,我该怎么请辞,才能既不得罪皇上,也不得罪娘娘,还请公公教我。”
所以她是要现在主动再辞一次么?
她的神情看起来诚恳极了。
大太监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长长的眉毛耷拉下来:“韩女傅,娘娘虽然暂掌六宫事,可她也要听皇上的。皇上既已下旨尊你为女傅,其他人便动你不得。明白么?”
韩濯缨点头,表示受教:“明白。”
那就是说,虽然齐贵妃支持自己侄女,可皇帝依然选了她。
本来她对女傅之位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没想到今天还能奇迹般地收到圣旨。
看来齐贵妃也不能一手遮天嘛,但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看昨日贵妃态度,分明是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