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十七
谢泽理了理情绪,才缓缓说起今日在怀恩寺中,如何祈福,如何诵经。从头到尾,讲的甚是仔细。
皇帝没有说话,只默默听着,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只可惜,就算有再多的追思,林双鱼也活不回来了。
对发妻,皇帝心中颇觉歉疚,又有着浓浓的遗憾,若是他早些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思,恐怕也不会是今日这般光景。
想到自己当年在感情上的糊涂迟钝,皇帝心念微动,猛地抬头看向儿子:“你那个妹妹怎么样了?”
“什么?”父亲的话题转换的太快,谢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拧了眉,“六妹妹?”
“什么六妹妹?”皇帝没好气道,“朕是问你六妹妹的女傅,你那个姓韩的妹妹。”
谢泽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她挺好的啊,每日勤勤恳恳教六妹妹习武。”
“你是不是许久没去看她了?”
“在宫里不方便,有时会出宫去见她。”谢泽随口回答。
不过距离上次一别,确实有好几天没见了。一是他每日忙,事情多。二则是他还没彻底忘记那个怪梦,怕见了她尴尬。
皇帝看儿子神色也看不出什么,就“嗯”了一声:“你心里有数就行。”
父子俩又说一会话,皇帝才挥手令儿子离去。
—— ——
韩濯缨并不知道兄长的古怪心理,甚至他多日未归,她也没觉得异样。
因为在她心中,他是太子身边暗卫,负责守卫太子安全,自然不会同她一样天天回家。
不管兄长是否回来,日子都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临近端午,石南星送了一些雄黄酒过来。
京城旧俗,这雄黄酒需要从初一晒到初五。于是,翠珠早早就开始忙碌,还编了五彩手绳,非要给小姐戴上,振振有词:“雄黄酒从初一开始晒,这个五彩手绳也从初一开始戴好了。”
韩濯缨有些无奈:“这个是小孩子才戴的,我都及笄了。”
翠珠一本正经:“马大娘说,只要没成亲,都是小孩子,该戴还得戴。”
韩濯缨心里嘀咕,难道一辈子不成亲,就一辈子都是小孩子么?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她到底还是不想拒绝翠珠的好意,就听话戴上。
好在这五色彩绳极轻,戴上后并不影响活动。
她手腕纤细洁白,色彩斑斓的彩绳,倒衬得手腕更白皙了几分。
翠珠拍手称赞:“多好看啊。”
韩濯缨笑了笑,干脆就继续戴着了,次日清晨进宫,她也没摘下来。
韩女傅平日里手上从不戴任何手串,所以当初给她选及笄礼物时,六公主很干脆地放弃了手镯,改选镶满珠宝的匕首。如今看见女傅腕上系着五色彩绳,六公主颇觉意外,轻轻“咦”了一声。
韩濯缨有点不好意思,将袖子往下放了放,试图遮住手绳,介绍道:“这是五色彩绳,辟邪的。”
“我知道的,听说民间的孩童过端午节时,都会在手腕上系这个。”六公主慢悠悠道,她想了想,又问,“女傅能帮我也编个吗?”
“这个不是我编的。”韩濯缨笑笑,“我可能编的不太好。”
近来一直安静的宋净兰轻声道:“我会一点,公主想要的话,我或许可以试试。”
说完,她又瞧了韩女傅一眼,有点局促,又有点紧张。
韩濯缨只是点一点头:“嗯,兰兰手巧,可以试试。”
宋净兰眸中顿时漾起极浅的笑意。
她昨晚回家,得知二姐姐已搬回自己院子,她悄悄去问母亲,被告知二姐姐想开了,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心生恶念。
她有心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韩女傅,可又不知怎么开口。这段时日,女傅待她一直淡淡的,她若此时提起,女傅肯定又要想起旧事。
略一犹豫,宋净兰决定暂且不提。人好了就行,其他的不要紧。
—— ——
宋雁回近日来心情甚好,在怀恩寺见了太子之后,她又得以搬回自己院中。
或许是为了补偿他,也或许是因为欣喜于她的“想开”,母亲王氏又给她几套首饰,还请裁缝给她缝制新衣。
宋雁回对此很满意,对未来也充满了期待。她只等着太子殿下时不时地上门偶遇了。
夏日炎热。
晚间宋雁回休息时,干脆让丫鬟将窗子打开,任由凉风吹进内室。
这晚,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闻到一股异香,情不自禁多吸了几口气,意识更加模糊。
直到脸颊传来阵阵寒意,宋雁回才惊醒过来。
她刚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床头坐了一个人。虽是在夜里,但也能一眼看出来,这不是她身边的丫鬟。
看这人身形,分明是个男子。
宋雁回惊得几乎魂飞魄散:“你,你是谁?”
她下意识要喊救命,却惊觉脖颈凉飕飕的,竟是这人用匕首抵在她细嫩的脖子。
“嘘……”这人低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渐渐适应了光线后,宋雁回才发觉眼前之人容貌极其可怖,倒不是说丑陋,而是脸皮僵硬,宛若死尸一般。
她从没见过有谁长成这般模样,根本不像人人,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宋雁回惊惧无比:“你,你,饶命啊……”
那人死尸一般的面容下,却忽的发出诡异的笑声:“宋二小姐,好久不见啊。”
“我,我不认得你……”宋雁回怕极,动也不敢动。若不是冰凉的触感太过真实,她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她想大声呼救,但又害怕这人一匕首下去,她就此丧命。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抓到你,怎么把你的腿一点点敲碎……”
这人说话声音很低,仿佛是用气音说话一般,让人更添惧意。
宋雁回听得云里雾里,连声求饶。
“你变化挺大啊,当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哪儿去了?”
宋雁回心头惶惶,不解而又害怕:“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不记得自己与这样的人有过交集,什么天不怕地不怕。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要我提醒你吗?十一年前,从这里到边关……”
宋雁回双目圆睁,十一年前她才四岁。她心里忽的浮上一个念头:“你,这位大王是不是认错人了?十一年前,我并不是宋家的二小姐。”
“嗯?”
“十一年前,我还姓韩呢。”宋雁回略定了定心神,“宋家与韩家当年抱错了孩子,以前的宋二小姐另有其人,我去年刚被找回来。”
“抱错?另有其人?”
宋雁回现在想明白了,她曾听母亲王氏提起过韩濯缨四岁那年曾为长兄挡灾,肯定就是那时结下的仇家。
算一算不正好是十一年吗?还提到边关。
“是的,抱错了,得罪你的其实是那个假的,已经被赶出去了,你放了我好不好?”
“她在什么地方?”
宋雁回连忙道:“城东清水巷第三户,韩家,她现在姓韩,叫韩濯缨。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的,她跟我没关系,真的。京城里好多人都知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声音低沉:“你说的是真的?可别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
“千真万确,不敢欺骗大王。”宋雁回一心想将自己摘出去,“她自小学武,可不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
沉默了一会儿,那人突然笑了,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那人慢悠悠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好了,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出卖对你家有恩的人,还特意提醒我她会武,好让我提前做好准备,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宋雁回心中一凛,正惊讶间,却见他扬起了匕首。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她吓得连忙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床头已经不见那个诡异的人了。
宋雁回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她坐直身体,大口大口喘息。不知是不是错觉,脑袋似乎轻了许多。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有东西自她头上掉落下来。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却摸到了满手的头发。
怔了一瞬后,宋雁回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啊”的尖叫出声。
她的头发,她精心养护的头发,竟被那人从耳根起割去了一半!
二小姐睡觉不喜欢丫鬟在侧,所以贴身丫鬟夜间都在隔壁耳房歇息。今晚不知怎么回事,两个守夜的丫鬟都睡得极沉。听到二小姐大声尖叫,她们才醒过来,手持烛台前来听候吩咐。
一看到二小姐现如今的模样,两个丫鬟都悚然一惊,困意全无:“二小姐,这,这是怎么了……”
宋雁回此时反倒冷静下来,沉声道:“嚷嚷什么?我又不是要绞了头发做姑子。不小心剪断了而已,非要吵得全家都知道?”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是二小姐先失声尖叫,我们才过来查看的啊。
宋雁回心知,不能说出真相,如果说出有人半夜潜入宋家是为了报复宋二小姐,母亲王氏多半会悄悄向韩濯缨示警。
这么一来,她的头发岂不是白被割了?委屈也白受了?
今晚那个神秘人,能在侯府来去自如,本事肯定不差,听他话里的意思,显然要去报复韩濯缨。
她自己不能对那个西贝货做什么,现在难得有仇家找上门,她只会乐见其成,才不会从中干涉。
宋雁回的头发被割得太明显,次日梳头时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看着异常滑稽。
这自然没能逃过王氏的眼睛。
面对母亲的询问,宋雁回一口咬定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剪的。
“不小心?”王氏并不相信,“雁回,什么样的不小心能剪成这样……”
宋雁回无奈,只得另找了个说辞:“好吧,娘,是我动了出家的念头,又及时打住,所以才……”
王氏听闻这话,甚是心疼,立刻红了眼眶,一边安慰女儿,一边命人去买假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