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十七
若真是易容术,那么马大伯之前的遭遇就不难理解了。会武功的她骤然失踪似乎也不奇怪了。
似乎有风吹过,迷雾尽数散去,原先想不通的地方忽然在一瞬间都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谢泽目光锐利如鹰,紧抿着唇,格外的清醒冷静。
他立刻俯身,伸手便去探入她口中。
澹台愈暗叫不好,伸臂便去阻拦,如同一个莽汉一般吆喝,甚是不满:“官爷要对我媳妇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也不懂吗?来人呐……”
他这一阻挡,谢泽伸手相隔,手上动作慢了一些,但还是成功取出了她口中的麻核。
寻常人谁会在妻子嘴里放麻核?这明明是行刑时为了防止罪犯口出污言秽语才会做的事情。
看见麻核,谢泽更加确定,这中间定有隐情了,冷声吩咐:“拿下!”
相貌平平的女子眼圈发红,声音极小,含混不清:“哥哥,我是……缨缨……。”
韩濯缨鼻头一酸,眼泪顿有决堤之势。
阳光刺眼,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可能是这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她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哥哥认出了她啊,他来救她了。
可惜她口中被塞麻核的时间太久,此时虽被拿出,但依然口齿不清。
然而对谢泽来说,这已经够了。
她的音色,他又岂会认不出?
但她为什么动也不能动?
谢泽心下暗惊,想到一种可能。他匆忙去检查她的手足四肢,还好并未看到明显伤痕。
他暗暗松一口气。
从被拦下开始,澹台愈就已隐隐意识到了不对,伸手悄悄探入怀中。待听到一声“拿下”,禁军刚要行动,他一声不吭,手中两个霹雳弹却一左一右掷了出去。
一个扔向禁军,一个扔向板车。
谢泽下意识便用后背遮挡了一下,同时奋力将板车推远。
霹雳弹在空中炸开,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光线强烈,气味难闻。周围路过百姓,无不尖叫连连,四散逃开。
趁着混乱,澹台愈在人群中发狠疾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逃掉再说。
变故突然,短暂的错愕后,禁军立时追捕,紧追不舍。
霹雳弹声响大、光线强,是逃跑利器,但杀伤力并不算大。
谢泽并未受伤,见禁军已去追捕歹徒,他干脆大步上前,稳住了被推远的板车。
他方才用了极大的力气,韩濯缨所在的板车不受控制跑出了一段距离,才被他拽住,停了下来。
韩濯缨轻舒一口气,不知是因为光线刺眼,还是心里欢喜,她眼睛有些酸涩。
谢泽低声问:“你怎么样?”
“哥——”随着麻核的取出,韩濯缨渐渐恢复说话。
“我在。”谢泽声音并不高,但温和有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缨缨别怕。”
韩濯缨只觉得他的声音无比可靠。她心内又酸又暖:“我脸上被戴了东西,我也动不了了……”
“是受伤了吗?”谢泽记得他方才检查过她四肢,并不像有伤在身。
“没有,没有重伤,应该是药。”看见他,韩濯缨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与后怕汹涌而至。若不是现在不能动,她想她可能会直接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哥,我是不是就这么废了?”
变成这个样子,不但她亲哥,连她自己都未必认得出来。而他竟能将她救出。
她心想,有这么一个哥哥,此生也不枉了。
所以在他面前,她会尽情地宣泄自己的委屈,诉说自己的后怕,而不必一个人强撑后默默咽下。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帮你找太医。”谢泽心内怜意大盛。
韩濯缨不能点头,只抽抽噎噎应道:“嗯,也可以找石头,石头医术也好,太医恐怕不好请。”
谢泽胡乱应了一声,心想,太医怎么不好请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缨缨,抓你的是什么人?有没有同伙?”
“我没见到同伙,只有一个,叫澹台愈,是以前北斗教的人。他跟我有旧怨,就扮成马大伯的样子给我下了药。他说要割我耳朵,还一直吓唬我。哥,你帮我把脸上的东西揭下来吧,捂着难受,脸热。”韩濯缨小声央求,而且她也不大情愿顶着一张陌生的脸。
——她若还是自己原本的模样,那之前亲哥齐应弘带人搜查时,就能认出她了。
她也可以少难受会儿。
“好。”谢泽低头,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这触感同人的肌肤并无太大差别,仿佛真是人脸一样。
他慢慢摩挲着,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指尖下有些热。
他沉声问:“你发烧了?”
韩濯缨被兄长救出以后,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听到他的问话,她只含糊“唔”了一声:“脸热。”
谢泽皱眉,在她耳后,摸到了一丁点异样。
极其细小的缝隙,不留意的话,根本察觉不到。
谢泽怕伤着她,不敢太用力,就沿着这条缝隙慢慢地动。待缝隙稍微变宽些以后,他再一用力。
“嘶”的一声,他从她面颊上揭下了薄薄一层脸皮一样的东西。
这是人.皮.面具。比起它,缨缨先前给他的改装,只能说是小儿把戏。
这种易容术堪称以假乱真,若非他先认出了她的手,笃定了那手是她。只怕她从他面前经过,他也认不出。
想到这里,谢泽难免有几分庆幸和后怕。
人.皮.面具被揭掉,韩濯缨原本的面容霎时出现在他眼前,仍是他熟悉的样子,只是脸颊红红的。
凉风吹过,韩濯缨意识清明了几分,小声道:“哥,我觉得我需要去看大夫。”
“嗯,我知道。”谢泽蹙了眉,伸手探她额头,方才不是他的错觉,她的额头确实很烫,应该是发烧了,而不单单是易容的缘故。
当务之急,是赶紧带她去病。不管是她的发热,还是她的不能动。
缨缨躺着的板车像是平常农家所用,做工简陋,也不甚干净。
谢泽干脆俯身将她从板车上抱了起来。
忽有嘈杂的脚步声起,一小队禁军匆忙而至,单膝跪地,声音整齐,气势如虹:“殿下!”
韩濯缨被兄长抱在怀里,看不清楚,只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禁军服饰。
她微微一怔,心想,哪个殿下?怎么感觉他们行礼的对象是兄长?可她哥不是太子的暗卫吗?还是说她哥身后还有人?
韩濯缨有心想看个明白,可惜她现在动弹不得,因角度问题,视线范围也有限。她眼睛骨碌碌直转,却也无法看到兄长身后。
谢泽心里一咯噔,手上不自觉用力。他冲为首的禁军使了个眼色,示意其速速离去。
这一小队禁军的为首者名叫高迎,武艺高强,单纯老实。他一时未能领会殿下的意思,呆愣了一下,从容抱拳:“我等去而复返,乃是奉张统领之命回来保护殿下。此地危险,还请殿下移步。”
方才歹徒扔下霹雳弹逃跑,禁军紧追不舍。张统领带人追出一段距离后,猛然意识到不对,怎么能把殿下单独留在那儿呢?万一歹徒还有同伙怎么办?
他当即下令,命高迎带一小队禁军回去护在殿下身侧。
谢泽眉心突突直跳,这件事不管是张统领还是高迎都没做错什么,可是缨缨在啊。
高迎这一声“殿下”,不是直接戳破了他的身份谎言吗?
韩濯缨本就在发热,脑袋有点懵,此刻更是听得云里雾里,悄声问:“哥,殿下也在吗?”
听到她这句问话,谢泽心念微动,看来她并没有十分确定。他略微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没到那个地步,或许还可以补救一下。
他正要说话,却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高迎等人立刻警惕起来。
长街东端,是齐应弘带着的一队青云卫,走得极快。
齐应弘离开那家小院之后许久,一直心中不安。他犹豫良久,命人掉头,准备回去再次查看。
然而还未回到小院,行至半路,他们就听到了不远处震耳欲聋的巨响,猜测是出了大事,他便带人过来看看。
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一队禁军和东宫太子,以及太子怀里抱着的少女。
那少女面颊微红,只能看到一个侧脸。
可仅仅是这一个侧脸,也足以让他认出,这是他正苦苦寻找的妹妹。
妹妹无故失踪、数日不见,竟与太子有关么?
他忽然觉得他过来查看的决定无比正确。
齐应弘大步上前:“殿下!”
看见他,谢泽心里暗暗一惊,毫不犹豫将缨缨的脑袋往自己怀里靠了靠,试图挡住她的面颊与视线。
可惜他手上没有棉花,不能将她的耳朵一并堵住。
而韩濯缨已然听出了亲哥的声音,心想,怎么他这会儿也来了?
他也看见殿下了?
谢泽眉心紧锁,暗自恼火,齐应弘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本来他多说几句话,兴许就能暂时应付一下、打消缨缨的怀疑了。
他抢先开口:“齐同知,我有要事在身,就先不奉陪了。”
谢泽抱紧了怀里的人,转身就要走。
而韩濯缨则思绪更加混乱,她不明白亲哥跟殿下打招呼,兄长为什么会抢先开口。
怎么一直不听见殿下出声啊?
但此刻她也顾不得细想殿下的事情了,只暗暗祈祷,希望亲哥别在这会儿认她。
不然真假两个兄长一起露面,哥哥肯定要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在骗他啊。
然而,下一瞬,她就听到亲哥一字一字,声音低沉:“太子殿下有事,臣不敢打扰。只是殿下怀里抱着的人,乃是臣的妹妹。她失踪数日,臣不胜担心,还请殿下将她交还给臣。”
韩濯缨心里仿佛闪过一道青天霹雳,觉得脑袋被震得嗡嗡嗡直响,疑心自己听错了。
亲哥的妹妹,是她。可是,她是被哥哥抱着啊,怎么亲哥唤的却是太子殿下?
难道方才青云卫唤的“殿下”也是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