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 第63章

作者:未晏斋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古代言情

第78章

  论蛮力抑或巧劲呢, 李夕月当然不是昝宁的对手。

  他小时候在上书房念书,每天会有一个时辰学习弓马、布库,虽然不是水平高超的那类, 不过对付一个小宫女绰绰有余。

  手一伸,快如闪电, 顿时把她圆嘟嘟的小鼻头给捏住了。

  “啊!”李夕月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不由自主被捏得仰起脸、张开嘴。

  然后, “咕嘟嘟”,药就灌下去了。

  由不得她想喝不想喝,只能“咕嘟嘟”往下咽。

  可是昝宁毕竟从来没有给人喂过药, 更别提这法子他听都是第一次听说, 用起来自然是想当然。

  李夕月被灌着不能挣扎不错,但人一口气总归是有限的,到了极限了还不能呼吸, 还被一个劲地往下灌汤药,身体本能地不答应啊。

  于是她突然一阵猛咳, 一大口药喷在皇帝新崭崭的貂皮袄子上。

  这是呛咳, 完全克制不住的。所以即便昝宁发现不对,赶紧撒手, 也晚了。

  李夕月一手指着他的衣服,一边还是拼命地咳嗽, 脸咳得通红,肺都要咳出来了。

  好容易消停点, 她一嘴苦涩, 难受加生气,嘴一扁就想哭了。

  昝宁顾不得自己湿漉漉的衣服,顺着她的背赶紧地先道歉:“哎呀, 没想到把你弄呛了!这会儿好些了没?”

  李夕月憋着泪意,心里道:这一哭,是撒娇,也是认怂,得憋着。

  “奴才好得很。”她揉了揉鼻子,又瞥了一眼皇帝的衣服说,“完了,司浣洗的宫女要哭了。这药汁子可没法洗。”

  昝宁见她没有闹起来,自己先舒了一口气:“没事,她哭随她哭吧。”

  想想不对,又说:“大不了这外头的面子不要了,重新换套面子就结了。”

  除了端罩,貂皮的衣裳都是毛朝里,外头加织锦或宁绸的面儿,面儿脏透了不能穿,就换个面儿。

  李夕月却抓了话柄,叹口气说:“可不是,小宫人哭不哭,贵人们可不在乎。”

  “不是……”他垂眉耷眼地赔不是,“我莽撞了,只是想你好好吃药。”

  李夕月瞧他这样,估摸着自己还可以再进一步,再作一作,于是冷哼一声:“万岁爷这话,奴才可当不起。万岁爷要威胁,只管传奴才的姑姑拿把尺站在一边,一口不喝抽一下,管保奴才全喝了。”

  这也是他昨儿的话,全部璧还!

  昝宁觑着她的脸色,不得不陪着小心、伏低做小:“没有,说着玩儿的,我哪舍得呢!”

  “捏着鼻子灌就舍得。”她身子一偏,红红眼眶说。

  “哎哟喂小姑奶奶!”他简直要被逼疯了,“你实在生气,你打我两下,咬我一口都成啊!说这些酸不酸、咸不咸的话,真是气死了都没法说。”

  李夕月想:你平日不就是这样的?放别人身上那是该受着的,放你身上你受不了了啊?

  不过看他愁眉苦脸的,李夕月毕竟不是个心肠硬的人,还是缓下声气说:“谁敢打万岁爷呀。”主动抽出手绢把他衣裳上的浮渍先给擦了,免得继续往里渗,脏到皮毛部分会脱硝。

  昝宁让她擦了一会儿,伸手握住她的手:“不生气了?”

  “奴才不敢生气。”

  “甭管敢不敢,只说心里真的气不气了?”

  李夕月看看他,他眉头又蹙起来了,她生怕他那眉间的折痕愈发深起来就会祛除不掉了,只能自己先退一步:“好吧,是心里不气了。”

  “那笑一个?”

  李夕月心里骂:这混蛋怎么得寸进尺呢?

  “笑,倒也笑不出来。能不哭就不错了。”她面无表情地说。

  他就没有得寸进尺,而是小心地问:“要吃蜜饯吗?”

  李夕月心一软,点点头。

  他屁颠屁颠地又拿了蜜饯匣子,显摆地说:“给你带的都是进贡的好东西:穰荔枝、紫苏梅、木樨藕、金丝枣……”看她这个吃货似乎不动心,小心又问:“那你想吃什么?”

  李夕月拈了一个话梅:“这个挺好的。”

  含进嘴,酸酸甜甜咸咸的,外带先头药汁的苦涩,口腔里倒是五味俱全,颇似自己与他相处以来心里的各色滋味儿。

  昝宁捧着点心匣子,大气都不敢出似的,等她品鉴这蜜饯果子。

  终于得了一句“挺好吃的,到底是贡上的东西。奴才再尝尝穰荔枝。”

  依旧是点头赞许:“口不苦了。”

  皇帝也放下心来,笑道:“刚刚真像我小时候,先帝突然到上书房来考评各个阿哥的背书,心一直乱跳呢。”好在这姑娘不作,偶尔作一下也不过分,反觉怡情。

  然后他耍赖皮:“你要补偿我吧?”

  贱兮兮笑着,抱住李夕月的腰,求她一吻。

  李夕月敷衍地亲了他脸颊一下,然后说:“病着呢,您不怕被过病气,奴才可担心着。”

  昝宁所求不奢,坐在她的通铺炕上,说:“无聊吧?我陪你说说话。”

  李夕月犹豫了一下:“万岁爷不忙么?”

  “忙。”昝宁说,“但是我想和你聊聊。”

  李夕月心里觉得应该让他离开,可不知为什么又舍不得,迁延了一会儿,终于说:“就说一会儿吧,可别耽误了万岁爷的正事,不然,奴才的罪过就大了。”

  昝宁点点头:“我知道。”

  他想了想说:“说件你一定关心的:陈如惠的妻子打算京控了。”

  李夕月睁大了眼睛:“京控?就是进京告状?”

  “嗯,”他点点头,“我的老师,名讳为张莘和,常州才子,人称‘滆湖居士’,曾经也是先帝给我挑的顾命大臣,被礼亲王排挤出京,担任江南学政,亦是徐鹤章的座师。徐鹤章的私信从军机章京白其尉那里发出,抵达他那里,劝他出面说动陈如惠的家人京控。”

  李夕月眨巴着眼睛听着,最后问:“是不是像戏曲里写的,越级京控得滚钉板?”

  昝宁笑道:“这个没有的。越级上控,是有罪责,若是诬陷,自是重处;若是实告,或也会杖徒——但是真是苦主,一般都会加恩免除,恩自上出,全在朕一句话间。”

  他收了笑容:“但真正担心的,却是上告无果,甚至被反诬。陈如惠的妻子,确实是个勇气可嘉的女人。”

  “啊!那万岁爷一定得帮帮她!”李夕月说。

  昝宁沉沉点头:“自然,扳倒礼邸,这是一步要棋。只是我的帮忙不能在明处,端看下头‘养’的那些人能不能起到作用了。”他虽然病了一场,也没有敢停下听政问政,就是怕耽误任何时机。

  他又说:“还有,我打算在日精门里设布库房,挑选一些旗下子弟陪朕演武。”

  李夕月歪着头,眨巴眼睛看他,显见的不懂他的用意,他笑着摸摸她的脸:“身体要练得强健些,将来榻上就不怕你调皮。”

  这话自然是“荤话”,她听懂了,不由红了脸啐他一口。

  昝宁笑起来:“好吧,这自然也有我的用意。”

  聊了一会儿,李夕月觉得他已经在她这儿待得够久了,心里到底有些担忧,推推他说:“好了,谢谢万岁爷陪伴,只是大白天的,您还有许多事呢,在奴才这儿耽搁太久别惹人疑心。来日方长。”

  因着她最后四个字,昝宁恋恋不舍地起了身:“好吧,来日方长。你好好养病,礼邸那里还有差使得交给你来做。”

  亲了她头顶一下。

  “别!”她捂着头,“出了汗没洗头,臭。”

  “不臭。”昝宁揉揉她的头顶,把梳得平平整整的头发愣是摸得毛糙,然后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指指她,“小丫头片子,今天干件大坏事!倒弄得我一身药气。”拎拎湿漉漉的前襟,到门口后先冲着李贵喊:“叫司寝的宫女先取件斗篷来。”

  一裹圆儿,把胸前的药渍挡住了。

  李夕月从窗户的一条缝里看着他的背影翩翩而去,心里暖融融的。这一场病,倒似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一样。

  李夕月身体也是比较强健的类型,外感风寒头一天比较难受,再过一天,烧已经彻底退了,人除了流些清水鼻涕之外,也没有什么不舒服了。她住在鹰房隔壁这间小屋,倒似世外桃源一样,不用打扫东暖阁,不用在茶房看火候端茶,每天就去鹰房溜一圈假装熬鹰——皇帝已经吩咐了,熬鹰要熬夜,她不许熬夜——所以新送进来那只鹰,每天吃着现成的牛肉,又不用驯化猎鹰的规矩,只怕很快就要养废了。

  这还不算,她还有个小宫女宜芳伺候起居。李夕月有时一想,自己把自己吓一跳:这不就是娘娘们的日子么?啥都不用干,天天早上请个安,侍膳立个规矩,晚上再到体顺堂等个侍寝的消息,一天就打发完了;没事只有遛个弯,看个花,刺个绣,简直是无所事事。

  怪道要争宠。

  因为她每天也觉得只有昝宁来看望她的那段时候是最值得期待的了。

  闲得发霉啊!李夕月在昝宁隔天晚上再来看她的时候,特别热情,他甫一进门她就蹲了个双安:“万岁爷,今儿个看您,精神头不错。”起身笑嘻嘻的,一脸狗腿子形。

  昝宁少见她这模样,心里狂喜,脸上硬是忍着,而且还想着逗逗她:“嗯,已经大好了,今儿御医请了平安脉,已经不需要吃药了。但我还叫他煎两天,说是‘巩固巩固’,一会儿都端过来给你。”

  李夕月笑容一凝,而后苦笑着说:“奴才也大好了呀,不是说‘是药三分毒’么?”

  昝宁故意想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好吧,准你今儿不用药了。”

  李夕月顿时笑得甜蜜,惹得他心里也汪着蜜水似的。正在看不够她的小酒窝,听她又说:“奴才还有一请。”

  “说罢。”

  “奴才想住回原来的地方去。”

  “这儿不好?”

  “不是。”李夕月想了想说,“讲真的,奴才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天天一个人住着没事做,真是太难受了,跟坐牢似的。每天在茶房有点事做倒还好些,有白荼陪着说话也就不无聊了。”

  昝宁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也可以。这地方呢也给你留着。”

  他挑眉看着李夕月:“你得照顾朕的鹰啊。”

  这地方多好,就她一个,他常常可以借着“问鹰”来瞧瞧她,比两个暖阁里都自在。

  李夕月知道他不安好心,不过好歹是同意了,总算欢欣鼓舞。

  这时,昝宁说:“朕,也有一请。”

  李夕月忙道:“万岁爷这话,可折煞奴才了。您有什么吩咐,请讲就是。”

第79章

  李夕月心想, 皇帝能有什么吩咐呢?左不过又是占占便宜。

  以往好歹每日送几回茶,得以见几面,现在却得他屈尊过来, 每天也只能他下午或晚间不忙的时候才能见他一面,其实心里也怪想他的。

  想他的怀抱, 想他的热吻, 想他每天嬉皮笑脸的模样。

  真的, 这么一想啊,他和她刚到养心殿的时候真是大不一样了!遇到再大的烦闷,再大的苦累, 他也能笑着。

  昝宁四下里一看这间屋子, 布置的时候也算是新崭崭的,但是没有现在这样活泼又生气:瓶子里插着蜡梅,枯莲蓬当作摇铃, 炕床的枕头上铺着挑绣的枕巾,连食盒里的零嘴儿, 都摆得跟朵花儿似的。

  突然, 他听见虫子的欢鸣,不由睁大眼睛问:“你还养着金蛉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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