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 第78章

作者:未晏斋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古代言情

  宜芳低下头差点掉眼泪,听见白荼还是淡淡漠漠的声音:“赶紧的,把暖阁收拾干净,别让万岁爷看着心烦。”

  宜芳一边努力地把地上的瓷渣裹进墩布里,再抖在托盘里,一边胆战心惊地想:怪道人家都说皇帝喜怒无常,确实是伴君如伴虎,动辄叫人肝胆俱裂呢!

  李夕月被拽着得小跑才跟得上他的步子,一路又是急又是吓,等寝宫的门关上,她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不过受伤的手指还举着,一颗亮晶晶的、鲜红的血珠还凝结在指尖上颤巍巍的。

  昝宁看她这个样子,心里的感觉没法说。

  “别哭了!”他低吼。

  她不敢不遵旨,但啜泣变成了抽噎,以往的委屈一道迸发出来,噎得几乎要打嗝儿。

  “你今天怎么回事?!”

  李夕月想:你这个人好一阵歹一阵的,动辄凶巴巴地吼人,还问我怎么回事?

  撇看脸不看他,极力地压制泪意,越压越抽噎得厉害。

  “说话呀!”

  “奴才……奴才……奴才……”抽噎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还没和你生气,你自己先跟我使气是不是?!”

  “不是……不……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和我说话?”

  李夕月想好好说,但是这会儿喉咙口打结一样,想说也说不出来,举着受伤的手指,眼睛眨巴眨巴,两颗眼泪就争先恐后地奔涌出来,滑过她下撇的嘴角,然后在圆圆的下颌上摇摇欲坠。

  昝宁强制自己平息了一些怒气,努力和她好好说话:“昨天我练布库后肩膀痛,让李贵看过,说半边肩胛骨都青了,你见我哭了么?你这手指头又能又多疼?值当哭得停不下来?”

  他貌似是“明白”一样,终于说了句他认为能算劝慰人的话:“再说,我本来没打算让你收拾地面,你上赶着受了伤,总不能赖我不好吧?你刚刚洗个手出去半天没回来,我心里急了,发个火很正常吧?”

  反正都是他有道理。

  李夕月想,他在太后面前憋屈,就让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在他面前憋屈,还振振有词的。

  她现在抽噎得不厉害了,能完整地说话,便口不择言说:“万岁爷都有理。反正奴才只是奴才,受委屈是该当的,今日都是奴才不对,奴才犯错惹翻了万岁爷,多谢万岁爷教训,多谢万岁爷不打不杀之恩。”

  她要么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要么突然“叭叭叭”来了一大串。

  “你什么意思?”昝宁很困惑。

  自落地就是皇阿哥,长到十三岁就是皇帝,下对上服从,如他对太后要有孝敬的样子,亦如宫女太监要无条件受他的恶脾气,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受什么委屈了?”他虚心地问,仔细端详她的脸。

  夕月一别头:“奴才没受委屈。”

  昝宁说:“刚刚你自己说‘受委屈是该当的’。”

  “奴才没受委屈,是万岁爷受委屈了,奴才给您赔罪。”说着就要往下跪。

  手腕子还被人拎着呢,一屈膝顿时悬吊在半空里。

  女孩子别扭起来真是气死人!

  他最后一点耐心都磨没了,咬牙切齿捧住她的脸蛋,在她挣扎的时候咬了她嘴唇一口。她哭唧唧含含混混地喊疼,但是舌头打个滚儿,就被他堵住了。

  吻得很凶暴,虽然不会疼,但是架势很吓人,仿佛要把她吃了。

  李夕月不断地后退想躲,他则不断地逼仄上来,最后逼到槅扇上靠着,李夕月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脸蛋被他箍着,脖子仿佛都要抻长了,只能踮着脚。

  一场接一场,一轮接一轮,哭都来不及,透气的间隙里,她赶紧服输地说:“万岁爷饶了我吧。”

  “你就是这么赔罪的?”他手心里那个脸蛋又红又热,舍不得撒手。

  李夕月已然知道这会儿再作就是不见机了,委委屈屈说:“您说要怎么赔罪奴才就怎么赔罪。”

  皇帝心里顿起邪念,然而她含泪瞥过来,他的邪念又打消了多半。他也就虎着脸说:“本来该好好打你一顿,看你今日可怜,就罚你值夜吧。”

  李夕月说:“您还是打我一顿吧。”

第96章

  昝宁气得想笑:“你打量着每次我就轻拍你两下, 所以觉得这挨打好过关?”

  李夕月半晌才说:“反正万岁爷也没把奴才当人。予求予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该打该罚, 奴才又有什么话说?”

  “李夕月!你什么意思?”

  女孩子发小脾气时简直是胡搅蛮缠!

  但李夕月没有觉得自己是胡搅蛮缠,她小心说:“奴才昨儿晚上弄疼了万岁爷, 惹您生了气, 您还想晚上见奴才杵在一边儿?”

  昝宁再次生气前倒琢磨了一下她的话意, 终于想起了前一天喝令她“出去”那件事。

  “原是为那件小事。”他冷笑道,“我倒没问你那个……”

  想问“那个不要命的青梅竹马”,但再想着亦武把他狠狠一摔那架势, 他到底要脸, 没把这糗事说出来给心爱的女孩子笑话。

  李夕月歪着头等他吞了的后半句话。

  脸还红着,嘴还撅着,受伤的手指头还翘着。

  她见皇帝尴尬地停口, 观察了一会儿说:“反正您要迁怒奴才,奴才只有受着。”

  皇帝怎么能惯她这恃宠而骄的脾气!

  这一阵打布库的心得, 用在她身上正好, 抄起腋下一夹一提,她小小的身子根本无法抗衡挣扎, 脚蹬了两下就被整个摁倒在龙床上。

  打布库算输赢是看肩背是否着地。

  李夕月妥妥地整个人仰躺在他柔软的寝具间。他胳膊横过来正好压住她的上身,让她不能动弹, 上身不能离开床面。

  嗯,感觉软软的, 脖领子里香喷喷的, 比那些流着臭汗的汉子好多了。

  他想揍她屁股一顿的心,顿时又软下来,说:“这就叫布库, 不过可没这么软软的榻给你。我受伤的时候,可没人这么心疼我。不像你——”

  他看她即便被压在床上,也依然竖着那根受伤的手指,血珠已经干掉了或者被甩到哪里去了,只剩上面暗红色一道小口子。

  他不由自主地含住她的受伤的手指头,一会儿才松开说:“不流血了吧?不疼了吧?”

  李夕月红着脸说:“放我起来。”

  胳膊下面枕着软软的她的身子,那么舒服,他才不傻,哼一声说:“咱俩没完呢!这会儿疼你是疼你,一会儿该打还是得打——反正是你自己选的。”

  李夕月想:说句“你打好了”这种话跟他硬顶撞,说不定他还真会打人,疼倒是小事,他尽挑不该他碰的地方甩巴掌,羞人答答的。

  她眼珠子一转,软下声音说:“奴才先去倒点茶给万岁爷漱漱口吧?”

  “为什么要漱口?”他怔了一下,俄而又有点不好意思,“这几天喝那热性儿的药只怕有点上火,嘴里有味道?”

  “不是……”李夕月动动手指说,“刚刚奴才这只手,拿了擦地的墩布收拾瓷片,然后呢,还没洗手……”

  皇帝脑子里“嗡”地像冰水浇下来。

  再想想含她的手指是他自作主张的,怪也只能怪自己少根筋。

  他生活上一直讲究,此刻感觉喉头像有死苍蝇鲠着,松开手说:“快点去取茶!”

  李夕月被压着的一口气透出来,赶紧起身到一边把后脑勺的飞起来的头发抹平,把衣襟扽直,赶紧地给他一蹲身,撩起帘子出门了。

  她到茶房洗手泡茶,正看见李贵回来了,步履匆匆,进来直接就问李夕月:“夕月,万岁爷在哪处?”

  李夕月努努嘴:“后头寝宫呢。”

  李贵表情诧然,然后笑着过来低声问:“这会儿在寝宫啊?欸,姑娘,若是该当记档什么的,可不许瞒着,这可是大事。”

  李夕月呆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啐了一口扭身道:“青天白日的,记什么档?没有的事!”

  李贵笑道:“放心吧,就算记档,也在敬事房里留存,我说不让人看,自然没人看得到——太后也能瞒了去。只一条,你不能瞒。”

  “我瞒什么呀!”李夕月扭头端茶走,大辫子飞起来,然后在腰边甩来甩去的。

  李贵说:“你就端个茶吧?我去洗个手,马上有要事跟万岁爷回报,内务府的荣贝勒也递了牌子等接见呢。”

  意思是,这会儿有要紧的事,你们俩别腻歪得耽误了。

  李夕月把茶送过去,然后立马拿着唾盂等在一边。

  昝宁喝两口,漱一漱,心里不能想墩布,一想就反胃。只能气呼呼看她的脸——她刚还哭唧唧的,现在嘴角就微微地上翘,一看就是幸灾乐祸的——一会儿非得找个茬儿欺负她一通。好一阵没打了,想着软弹的手感,他就手痒心也痒。

  漱完口,昝宁清清喉咙准备问罪,李夕月及时说:“刚刚看到李总管回来了,说有要紧事回报;还说内务府的荣贝勒也递了牌子,只怕是要事。”

  他一愣——长久以来,很少为享乐耽误正事,何况这两个人这会儿求见必然是要紧事,更耽误不得。

  他看看有恃无恐的李夕月,说:“知道了。今晚你值夜,现在可以去补个觉。”

  “可是——”

  “‘可是’什么?”他毫不客气打断,“不是打,就是罚。今儿个没时间打了,就罚吧——便宜你了。”

  雄赳赳上前头西暖阁听事儿去了。

  李夕月脸挂下来,垂头丧气回到屋子里,准备奉旨补觉。

  拥被大睡没多会儿,突然白荼进来推推她:“夕月,刚刚我听李总管悄悄说的,陈如惠的案子,有大进展了!”

  李夕月一直也在关注这件事,顿时翻身支起半边,问:“什么进展?”

  “说来还得谢你阿玛。”白荼笑吟吟的,“李总管告诉我的,他今日去内务府见了你阿玛,两个人在屋子里假作喝茶看账,你父亲找着了个重要的底档:陈如惠不只是候补嘛,上一个差使是检点接送江宁织造府进贡的云锦和宁绸。人家当这种差不过喝茶等着翻两翻做样的布料,煞有介事提两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就算完事了,回头自然有内务府的‘例规’可以进腰包。陈如惠呢,他这个人关心下头人,偏生抽冷子去了机工所在的机房,发现一层层剥削织工的法子,还有在蚕丝粜买、染料采购里的猫腻儿。他性子直,一声都没说,当即就写了折子参奏。

  “他并无密奏之权,写的参奏折子例应从驿递入内务府,再由内务府转出奏皇上。不知怎么,那折子给他两个长随看见了,两个人就劝他:织造是皇帝近臣的职位,看着品级不大,实权可不小,例规就是例规,他一个人也撼动不了,何必得罪了人?实在看不下去,借个喝酒喝茶的机会和江宁织造提一声,也算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了。

  “陈如惠不听,把折子拜驿站发了出去,但后来他莫名被江宁织造弹劾,好在是小事,记了过也没重处。”

  李夕月问:“那他的折子呢?就‘淹’了?如果‘淹’了,如今内务府又有底档?”

  白荼说:“不是淹了,底档还在呢,但是底档上一句提及织工的都没有,只泛泛说些花样老套、染色不固之类的不痛不痒的毛病。

  “你阿玛告诉李贵,江宁织造的毛病,老早传到了京里,据说找人打招呼压陈如惠折子的信都到内务府主事那儿了。信里一五一十说了这事,谁晓得真递过来的折子全然无关!后来再问,织造的话语就含混了,主事也就把这事当笑话和下头的笔帖式们闲聊。若不是突然想起查这件案子,谁还想得起多年前那桩?”

  李夕月眨巴着眼睛想两件事里的关联,而白荼笑吟吟看着她苦思冥想。

  小丫头终于开窍了一般,问:“是不是这份递到京里的折子是被人换过的?”

  白荼点点头:“封上匣子进驿递的流程,没哪个有胆子调换——驿递是兵部直管,也犯不着为小小织造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你说得对,但是你再猜猜,是什么时候换的呢?”

  李夕月又想了想:“既然驿递不会调换,只有送进匣子前调换。那想必是陈如惠身边最亲近的人?”

  白荼又点点头:“不错。你看吧,下一拨起儿大概就是火速提审陈如惠身边两个长随了。”

上一篇:皂吏世家

下一篇:娇娘三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