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酱果酱
方府前厅,方正言嘱咐管家道:“李维既然发现景仁寺不妥,必会及时奏报朝廷,我们原来的计划看来是行不通了,通知他们提前动手吧。”
管家忙答应了,又请示方正言:“关在西厢房的那几个人,阿郎打算如何处置?”
方正言愣了一下方道:“暂且押着,一应茶水饭食不能缺少,莫要亏待了他们。”
管家纳闷道:“阿郎又何必对他们过于客气,难道是因为顾念旧情?”
方正言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你跟随我多年,应该知道我的规矩,不该问的话不要问。告诉那些下人老实一些,对薛娘子尤其要客气一点。”
管家心头一凛,只得答应着去了。
在刘景年接连不断的抱怨声中,他们的晚饭被送来了,自然不会是什么山珍海味,简单的白粥,配上胡萝卜鲊、糖醋茄两样腌菜而已。
胡萝卜鲊,原是将胡萝卜切片,混上研碎的葱花、大小茴香、姜、桔丝、花椒末、红曲,与盐一起腌制而成。而方府的这道菜红曲明显放得太多了,颜色看上去极怪异。
糖醋茄的做法也很简单,嫩茄子切块用滚水焯过,细布包紧攥出水分,然后加盐腌一夜,晒干后用姜丝和紫苏拌匀,最后醋里放糖,用小锅煎至沸腾,趁热泼在茄子上即可。可方府的这道糖醋茄颜色发黑,卖相实在不佳。
看守见他们四个人迟迟不肯动筷子,冷笑一声道:“怎么不肯吃,还怕我们在菜里下毒不成?放心,你们的性命很宝贵,我等还要留着做人质呢。”
李维一言不发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胡萝卜鮓吃了,在他的带动下,众人才纷纷动筷吃晚饭。
胡萝卜鲊因配料比例不对,味道怪怪的,糖醋茄的醋放多了,口感太酸,刘景年和李维吃惯了薛盈做的饭,一时竟觉得难以下咽,只好匆匆喝完白粥填饱肚子。
看守把饭菜撤下去,又拿来一壶茶水。刘景年眼睛尖,随即问道:“我们明明四个人,你怎么只拿来了一个茶盏?”
看守冷笑一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挑三拣四,有饭吃,有水喝,已经是阿郎格外施恩了。”言毕也不理他,转头走了出去。
无奈之下,四人只好共用一个茶盏。李维本身是有洁癖的,宁可渴着也不喝茶。张权是粗人无所忌讳,当即满饮了一盏。刘景年迟疑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将茶水饮尽,果不出所料,味道涩涩的,一点也没有茶叶的清香。
刘景年将茶盏递给薛盈:“事急从权,薛娘子就将就一下吧。”
薛盈也很忌讳和他人共用一个茶盏,可眼下的情形似乎也别无选择,只好伸手去接。
“慢着。”李维将那只茶盏抢了过来,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仔细将茶盏从里到外都擦了擦,这才递给薛盈道:“现在可以倒茶喝了。”
薛盈愣了一下,忙低声道谢。刘景年撇撇嘴道:“子京也太偏心了吧,为什么不给我擦一擦呢?”
李维懒得理他,依旧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薛盈喝完茶后,从袖子里抽出李维给自己的手帕,仔细将茶盏擦了擦,又倒上茶水递给他道:“我已经擦得很干净了,你还是喝一点吧,口渴也是很难捱的。”
李维迟疑了一下,终是接过了薛盈手中的茶盏,皱眉一饮而尽。
刘景年再一次撇撇嘴:“看来还是薛娘子说话管用啊,我刚才劝你喝茶,你怎么不理我呢?”
刘景年这话一说出口,薛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不想理他了。
夜已深了,刘景年打了个哈欠道:“看来今晚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我实在撑不住了,先打个盹儿了。”说完,找了个墙角靠上去,不大一会儿功夫呼吸平稳,居然睡着了。
张权还在强撑着,李维沉声道:“你也睡一会儿吧,关键时刻保存体力最重要。”
“那好,若有什么急事,学士随时叫醒我。”说完也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李维指着那张南侧的木床对薛盈道:“你去上床睡。”
话虽然是好意,可李维说话的语气,彷佛这不是自己应得的权利,而是应尽的义务一般。她折腾了一天实在累了,也就不再跟李维客气,径直走到那张木床上躺了下来。
薛盈身子虽然很疲乏了,可脑子里乱糟糟的静不下来,更何况是同几个大男人共处一室,根本睡不着,只好在床上辗转反侧。
薛盈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默默数了几回羊,倦意终于打败了内心的不安,终于有了困意。
朦胧间似乎有人轻轻替自己盖上被子,薛盈本就眠浅,倏然惊醒了。
李维愣了一下,皱眉问道:“你怎么还没睡着?”
薛盈的脸忽然红了起来,幸亏是夜间无人能看到。她转移话题问:“阿郎是谨慎的人,不会轻易以身犯险,此次来方府,应该提前有所布置吧。”
李维压低了声音道:“你猜得不错,我已经提前写好了劄子,将方正言谋逆情形上报了朝廷。来方府之前,也知会了龙卫四厢都指挥使陈清,今日酉时二刻我照例要参加大朝会,若届时不能前往,定是身陷方府,他会带兵来救我们的。”
薛盈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带兵围了方府,而是要以身犯险呢?”
李维轻笑:“刚刚觉得你聪明一点了,怎么又变傻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直接带兵围府会打草惊蛇。经过这一番变故,方正言必然会提前有所动作,龙卫已经派人暗暗包围了景仁寺,一旦有异动,便可当场出兵剿灭。”
薛盈不由佩服地看了李维一眼:“阿郎果然英明。”
李维的神色颇有些自得,嘱咐道:“再过半个时辰,龙卫的人便快到了,你再躺一会儿吧。”
薛盈摇摇头:“我实在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和你聊聊天。”
她转过身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李维:“你饿不饿,我出门前恰巧带了一包雪花酥。”
李维再一次失笑:“怎么你还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薛盈撇撇嘴道:“那是我有先见之明,方府的饭菜这么难吃,不带点儿点心出来,怎么能填饱肚子?”
雪花酥的做法并不复杂:猪油下锅烧热,将炒好的炒面下油锅内搅拌均匀,然后掺入白糖,搅和成面团。再将搅和均匀的面团放在案子上,摊成长方形面片,撒上白糖,用擀面杖擀平切成块即可。
李维打开包裹,那雪花酥当真洁白如雪,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又酥又脆,入口即化,是预想中的甜蜜味道,很快地,他便将一大块雪花酥吃完了。
薛盈忽然想起儿时,爹爹有时也会做雪花酥,自己因为贪嘴,临睡时总是偷偷拿一大块雪花酥藏到床头,第二天爹爹替自己收拾床铺时,总是能发现一些糖渣,爹爹笑话自己是属老鼠的,总是在半夜偷东西吃。
李维见薛盈呆呆的,不由问道:“你怎么不吃?不是晚餐没吃饱吗?”
薛盈这才拿起一块酥送入口中,依稀是自己记忆中的味道,却总感觉不如儿时那么香甜了。
已经过了寅时,月光如流水一般淌进来,皎皎照在床头,而星河暗暗向西沉去,今夕复何夕,共此明月光,李维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冲动,沉声问:“你愿不愿意,每晚都陪我吃雪花酥?”
薛盈愣了一下,脸又红了起来,刚要说些什么,隐隐从远处传来阵阵喧闹声,看来陈清终于领兵来救他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景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被抓了不说,还要亲眼见证他二人虐狗!
李维:我就是有洁癖,出门要带好多帕子。
薛盈:我就是吃货,出门要带点心。感谢在2020-06-29 19:08:13~2020-06-30 10:4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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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张权是练武之人本就警觉, 听到动静当即醒来问道:“是龙卫来了吗?”
李维压低了声音道:“正是,我们权且静观其变。”
这时刘景年也醒来了,揉了揉眼睛问:“外面是怎么回事?”见其他人都不说话, 忽得醒悟道:“子京, 我刚才说错话了, 看来还是你高明呀, 果然留了后手。”
四人屏息等待一段时间,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那几名死士低低地骂了几声,拿了几根粗绳子, 结结实实把他们绑好, 推着他们再次来到前厅。
方正言明显是一夜未眠,眼圈都有些发黑,扫了李维一眼冷笑道:“子京果然棋高一着啊,我们在景仁寺的据点居然叫你报信连锅端了。又提前知会了龙卫,现在陈清已经带兵将府上包围了。”
李维淡淡一笑道:“子诚, 你我相交一场, 我劝你识相一些,现在自首还来得及, 否则等到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方正言冷冷道:“困兽犹斗, 你们人在我手上,他们当然要投鼠忌器。”转头高声吩咐那几名死士:“你们一个盯一个,务必将他们看好了。”
这时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近, 没过多久,前厅的门轰然被推开,竟是龙卫四厢都指挥使陈清亲自领兵前来了!
四名死士拔剑抵住四人的喉咙, 方正言喝道:“你们再前进一步,我当即让他四人命丧黄泉。”
龙卫属于上禁军,非天子下旨不能征调,陈清此次前来营救李维,亦是奉天子面谕,他当然要顾全李维等人的安危,闻言忙给一众龙卫下令:“你们都向后退一步。”
陈清冷声对方正言道:“景仁寺的一众番僧已全部被龙卫捉拿,你手上已经没有底牌,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省得牵连亲族。”
方正言忽得大笑:“亲族,我父母十年前已经死在岭南新州了。至于其他亲戚的死活,我并不在乎。俗话说得好,拼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吧。”
陈清微微皱眉道:“事已至此,你到底想要怎样?”
“很简单,让苏宜这个老匹夫过来,用他的一条命,换李学士等人的命,这个买卖相当划算吧。”
方正言此时的面目颇有些狰狞,陈清对早年方确与苏宜的纠葛,也略知一二,但方正言这些年为人低调,行事一向循规蹈矩,在一众中层官吏中并不起眼,没想到内心居然藏着这么大的怨念。
陈清内心一动,转过头去给后面的龙卫使了个眼色,又放缓了声音对方正言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这样,我派一名亲卫去请陛下的示下,你看如何?”
方正言愣一下,后面的龙卫抓住这个时机,搭箭向那四名死士射了过去,四名死士应声倒地,张权抓住这一时机,一手拉了李维、一手拉了刘景年,迅速向门口跑了过去,他们暂时安全了。
另一名死士见薛盈也要跑,一把拉住她,拔剑便欲向她手臂刺去。
“慢着。”李维高声阻止道:“把薛娘子放了,我过去替她。”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陈清万万没料到李维竟然为了一妇人再次身涉险境,低声劝道:“我看方子城的样子着实有些疯狂,千金之子戒垂堂,李学士可要三思啊。”
比这更令人吃惊的是方正言的表现,他忽得拔剑怒骂那名死士:“谁让你去伤害薛娘子的?”
那名死士不由愣住了,半响方喃喃道:“小的只是不想让她逃走而已。”
李维也愣了一下,收住想要前行的脚步,提高了声音道:“子诚也算堂堂男儿,抓着一个女子紧紧不放算什么意思,你过来,你我也算相交一场,我有话对你说。”
方正言迟疑一下,终是冷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
李维回头对陈清道:“烦请陈指挥使领着龙卫先退出去。”
陈清低声道:“李学士真的要这么做吗?这是一帮亡命之徒,狗急跳墙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李维冷声道:“我自有主张,一切后果都由我自己承担。”他转头对道:“我让龙卫退下,你先放薛娘子出来。”
方正言沉默片刻,终是对一旁的死士道:“放薛娘子出去。”
那名死士急了:“这位狗官明显对这个小娘子十分在意,阿郎此时放人,岂不是失去了最后一个筹码?”
方正言再次冷声道:“放人。不要再让我重复一遍。”
那名死士叹息一声,一把将薛盈推了出去,她终于安全了。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前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李维缓缓从中走了出来,沉声对陈清道:“方正言已经束手就擒了,陈指挥使带龙卫进去吧。”
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于无形,四人离开方府,刘景年心下一松,话也多了起来,好奇问道:“子京与子城说了什么,他居然放弃了抵抗。”
李维的神态却丝毫没有逃离大难的轻松,沉默片刻道:“没什么,只是晓以利弊,劝他不要负隅顽抗而已。”
薛盈也像是有心事,一路上只是愣愣的,李维沉声问道:“你在想什么,问你话你也不回?”
薛盈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道:“我在想刚才那名死士想要刺伤我,为什么方学士反要呵斥他,我和方学士也没有很深的交情啊。”
李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此事我也不解。不过……”他随即出言相劝:“眼下别想这么多了,折腾了一天,你晚上也没睡,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薛盈虽然内心困惑,不过她本是豁达的人,回家睡了长长的一觉后,也就不再执着此事。此时沈瑶也从府衙中放出来,瓠羹店很快便要重新开张了。
为了给沈瑶接风兼压惊,薛盈今晚打算下厨做几道拿手菜。
此时正是六月黄上市的季节。六月黄即是刚刚经过第三次脱壳的童子蟹,一向以壳薄肉嫩黄多著称。她今日打算做一道生炒蟹。
薛盈取了五六只不大不小的青蟹,认真冲洗干净,揭开蟹盖,摘除腮、沙袋和心脏等部位,一刀切成两段。将葱姜切丝,花椒、胡椒、莳萝粒分别放入研钵研碎备用,又将新鲜的嫩毛豆剥壳,留着做这道菜的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