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玉阳公主看她那副冷淡的、油盐不进的模样,便有些着急:“我的意思是,我们女子天生就该做个贤妻良母,为夫郎生儿育女,夫妻恩爱,子女双全。这才是我们女人的幸福!
“而不是如六妹你这般,整日与大臣们、政务们搅和在一起。有了权又怎样?我们终究不是男子,又不能去争一争。六妹你何不也找一个驸马,好好地生儿育女,做个如我一般的公主呢?”
玉阳公主:“你非要与我哥哥他们对着来么?”
暮晚摇盯着自己的四姐。
心中隐隐生起一丝羡慕。
贤妻良母,生儿育女,夫妻恩爱,子女双全……每个字都化成一把寒刀,刺入她心房。那种凌迟一般的感觉,那种自己早已失去的东西,玉阳公主是永远不会懂的。
暮晚摇道:“我原谅你。”
玉阳公主:“……?”
暮晚摇冷淡的:“我因为你的无知原谅你。因为你没有过我的经历,你平平安安地当着你的正常公主,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死去又活过来的。你不知道我的痛,所以可以无知地劝我放下。我不怪你。你是我的姐姐,我也希望你永远如今日这般天真。你不懂我的处境,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玉阳公主脸孔涨红。
感受到了幺妹对自己的那种嘲讽。
她再是温柔,此时也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你到底为什么非要玩政治啊!”
暮晚摇一把将自己方才收到的帖子砸到玉阳公主身上,声音如刀:“这就是原因——”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册子砸在玉阳公主身上,玉阳公主慌忙却接,听到丹阳公主高声唤人“驱车去鸿胪寺”。
玉阳公主蹲在地上,将册子捡起来打开,开头就看到了几个字——
乌蛮来朝,乌蛮王亲贺。
玉阳公主的指尖一抖,瞬间想起暮晚摇是一个和乌蛮和过亲的公主。如今乌蛮国使臣来了,新的乌蛮王来了……暮晚摇该怎么办?
玉阳公主抬头,看向暮晚摇。见绯红如血的裙尾绣着凤凰,纹着大片牡丹芍药。暮晚摇行在夕阳下的丹墀上,高贵、雍容。
每步都走得很稳,一步也不回头。
而玉阳公主已经替自己的六妹怕得手指发抖,浑身发寒,后悔自己竟然说出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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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的司仪署下,天灰蒙蒙的,寒气渗骨。
鸿胪寺卿被请出来,眼皮直抽,不得不亲自拿过两本册子,在众目睽睽下翻看。鸿胪寺的官员和蒙在石为首的乌蛮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让老头子在腊月天,也汗流浃背,浑身不自在。
半晌,鸿胪寺卿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一眼言尚。
那一眼中,是敬佩,叹服,无责难。
蒙在石敏锐看到,若有所思。
果然,鸿胪寺卿向不认识大魏文字的乌蛮人解释,起码让蒙在石这个听得懂大魏话的人听得很明白,言尚则为其他乌蛮人翻译鸿胪寺卿的话:“……这两本册子,其实都是无错的。但是按照大魏的礼仪,第二本显然交上去更好。
“第一本按照字数看,是完全按照乌蛮国提供的帖子翻译的。但是使臣啊,你们不懂,乌蛮和我们大魏的礼仪,是差了很多的。你们认为简单的话,我们这里要恭维许久。例如你们没有叩拜礼,到我们大魏,在这种大典上,是一定会叩拜的。你们面对我们陛下只是称呼‘君父’,但是我们一定要在前面为你们加上许多修饰,才能让你们显得毕恭毕敬。
“一般使臣们交上来的帖子,我们都会修饰一番,会比原来的帖子厚很多,字句多上很多,礼数多上很多。”
鸿胪寺卿看向言尚,问:“为何你第一本册子只是如实翻译,未曾修饰,第二本才去修饰啊?”
言尚垂目:“因我本不是鸿胪寺的官员,借调而来,于政务不是很熟练,所以犯了错。多亏我及时想起,已然改正,不想让乌蛮使臣误会了。”
鸿胪寺官员们互相对视,都不太信言尚会对这里的政务不熟练。
如果是借调十天半月可能不熟练,但是言尚在这里已经待了一个月,之前从未犯错,现在说他忘了……未免敷衍人。
乌蛮人那边知道自己闹了误会,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克里鲁低着头,扑通跪下,白着脸就要受罚。
蒙在石深深地看一眼言尚,并没有理会克里鲁。蒙在石神色自若地将两本册子一同还了回去,客气道:“原来是我误会这位言二郎了。”
听别人这么称呼言尚,他也跟着这么叫了。起码言二郎的发音,比那个什么言素臣容易念很多。
言尚叹气:“不过是误会,我政务不熟,倒让客人见笑了。”
蒙在石微笑:“郎君这手段,已经很了不起了。”
言尚同样微笑:“郎君这洞察能力,也已然很了不起了。”
二人互相吹捧对方,压根不谈方才那一触即发的气氛。克里鲁已经白着脸被带下去再次棍杖,蒙在石和言尚却显然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让人说不出的古怪。
大魏官员的脸色最奇怪:自然知道言二郎的魅力,足以让任何人都喜欢他,和他相交。
但是这种亲和能力,连乌蛮这种异国都被打动……太奇怪了吧?
鸿胪寺这般友好氛围、两国交流之下,鸿胪寺也到了今日封印的时候。一众官员走出鸿胪寺,虚伪客气中,正好见丹阳公主的马车路过他们这里。
丹阳公主的马车停下来。
蒙在石和车旁骑马的方桐卫士眼睛对上。故人重逢,方桐浑身肌肉绷起,而蒙在石仍笑着,眼眸却眯起。
蒙在石一下子认出了车里坐着的,应该是暮晚摇。
方桐低头跟车中说了什么,骑马在马车侧的一个蒙在石不认识的年轻侍女就御马向这边的官道上走了几步,道:“言二郎,我们殿下说,既然同住一巷,也是邻居,二郎若要回府,不如我们带二郎一程吧。”
众官员看向低调地、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的言尚。
众人的脸色太奇怪了。
一方是乌蛮人,一方是曾经被皇帝指婚、被公主拒婚的言尚。
现在丹阳公主当着乌蛮人的面,邀言尚上马车。
言尚神色不变,向各位同僚告别,便走向那辆马车。
车门掀开。
寂静中,吱呀车门打开声下,车中那古画一般的美人,活色生香,让众人都看得一时怔忡。
蒙在石与坐在车中、裙裾铺地的暮晚摇目光直直对上。
他似笑非笑,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
她冷漠倨傲,眼睛轻飘飘从蒙在石身上掠过。
夕阳余晖洒在青石地砖上,遍地昏红。言尚长身玉立,少年才俊。
数年时光,倏忽一晃。凛冽寒风呼啸,三人静默,心照不宣,暗潮涌动。
第75章
言尚看一眼蒙在石。
蒙在石非常随意地对他一笑, 脸上的疤痕如同青筋那么一跳, 看着狰狞骇人。
言尚睫毛颤了一颤,走向暮晚摇的马车。
期间, 暮晚摇眼睛一直看着蒙在石, 蒙在石也看着她。二人都没有说话。
鸿胪寺的一众官员跟在鸿胪寺卿身后, 没有敢抬头多看。一些恐怕一生仅仅有这么一次机会能见到高高在上的公主的小官员,终是羡慕言二郎居然是公主的邻居,抬头忍不住向华盖宝车看去一眼。
隔着不近距离,看到光华璀璨、明珠般的公主坐在车中。
品级低微的官员们暗暗惊叹公主之美, 心中却不合时宜的, 泛起一阵嘀咕:怎么隐约、好像、大约……有点儿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是他们怎么可能见过尊贵的公主。
众官员低着头,不敢再多想。
直到车门关上,直到马车已驶向皇城门, 鸿胪寺这边的人和乌蛮人互相道别,这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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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于车中,言尚看着对面的暮晚摇。
暮晚摇神色有点儿冷, 有点儿放空。他盯着她看了有两息的时候,马车出了皇城门, 她好像才想起车中多了一个人,看向言尚。
与言尚目光对上。
暮晚摇勉强作出和平时无异的样子来,露出一丝笑:“怎么了?”
言尚缓缓问:“殿下向来出了门就不理我, 怎会今日来鸿胪寺接我,不怕引人误会么?”
停顿一下,言尚睫毛覆落眼睑, 声音更轻:“或者,殿下不是为了来接我,是为了旁的事,或者旁的人?”
暮晚摇一骇。
然后她望着对面那清秀斯文的年轻郎君,一时间竟然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当然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乌蛮是怎么回事,她当然是听到乌蛮王亲自来了就心乱了。
她借口来鸿胪寺,自然是为了乌蛮使臣。只是她也没想到,会在鸿胪寺门口见到蒙在石。
三年前呼啸的记忆重新回归,让她心如冰封,又如火灼。
可是这些事……她又不想让言尚知道,不想告诉言尚。
蒙在石必然是要闹出一些什么事的。
这些暮晚摇都不希望言尚参与。
她已经很肮脏了,连心也不干净。但只有心中的爱慕是干净的。
她心里干干净净地喜欢着一个郎君,便不希望对方受伤,不希望对方知道她难堪的过往。她希望自己在言尚心中,有尊严一些。
然而……言尚又太聪明了。
很多事很多话,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漏洞,言尚都很可能从她话中的蛛丝马迹中察觉。而他这个人素来不会对不确定的事多说,所以与这种人相处,其实是需要很警惕,又是很麻烦的。
暮晚摇自认为自己就算不蠢,但也没有那种能够在言尚面前瞒天过海的智慧。
于是,暮晚摇沉默半天后,冷冷道:“你猜到了什么,直说便是,不要和我猜谜。”
言尚抬目,望她一眼。
他轻声:“方才那个乌蛮郎君,和殿下是旧识?和殿下……交情不浅?”
暮晚摇挑一下眉,点头。
言尚皱眉,似还有很多不解,很多前后矛盾之处。例如他便想不通暮晚摇当日在岭南时,说的那个和她有点仇的人,是不是今天的这个人。如果是的话,二人只是互看却不语,不像是仇;可如果不是仇的话,对方不可能问出“谁是言石生”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