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蒙在石便只能夸公主风采,让人心折。
皇帝俯眼:“既然心折,如何不想娶她了呢?”
蒙在石蓦地抬头,明知大魏的规矩是面对皇帝不能抬头,他却是真的忍不住,想看看皇帝是什么意思。
皇帝哂笑:“朕听说了南山之事。乌蛮王,你看看,你一个人,把朕的朝臣,和公主逼到什么份上了。一个被你逼着演兵,一个名声显赫,要闹出四海皆知的架势……”
皇帝缓缓道:“你看,若是你直接把丹阳娶走,不就没这么多事了么?”
蒙在石面孔微微绷紧,寒气凛凛。
身为王者,他并不畏惧这个已成朽木的大魏皇帝。他目光冷锐,缓缓道:“陛下以为南山之事,我处理得不当?”
皇帝说:“摇摇沉不住气,对你出手,你受了重伤,本可以借此威胁大魏,求娶公主的。却闹成这种结果。朕好奇的是,你和言尚谈成了什么条件,让你放弃求娶丹阳?”
蒙在石一惊。
对上皇帝深邃的眼睛。
顿时明白他们这些手段,都没逃过皇帝的眼睛。皇帝虽然不过问,但一直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并且……连他们各自的目的,也许皇帝都看得很透。
但皇帝这般语气,是在怀疑言尚么?
按寻常来说,蒙在石是不介意给言尚上眼色的。大魏皇帝厌恶言尚,这对乌蛮来说是好事。可是如今蒙在石正通过言尚在和大魏朝臣谈条件……言尚若在此时被皇帝贬官,或者出其他事,不利于乌蛮。
蒙在石便笑:“臣不懂陛下的意思。臣放弃求娶丹阳,自然有臣的道理。大魏和乌蛮是盟约国,两国交好,用其他方式都行。不利于我乌蛮的事,臣左思右想之后,哪怕再倾慕丹阳公主,也应当放弃。”
皇帝好奇:“什么道理?”
蒙在石抬头,静了很长时间后,他才道:“她不能生子。”
刹那间,蒙在石在皇帝脸色捕捉到了空白的神情。这个皇帝好似不理解他的话一样,盯着他:“再说一遍。”
珠帘外,刘文吉眸子一缩,暗自震惊:丹阳公主不能生子?
那……言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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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在石离开后,刘文吉压下心头千头万绪,进去服侍。却见皇帝伏在案上,突然张口,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皇帝病情危急,兴庆宫登时忙成一团,彻夜不眠。
第89章
皇帝吐血病危, 深夜告急。身在东宫的太子、住在宫城外的两位郡王, 都急忙忙地前来侍疾。
不到一个月便是皇帝寿辰。皇帝若在此时不好了, 实在是不吉。
太子喂了皇帝喝药, 秦王在旁边跪着假嚎, 还是晋王哭得最真情实感,眼看都要哭晕过去。太子嫌恶地看眼假哭不出来的秦王和快把自己哭死过去的晋王, 出了内殿。
皇帝寝宫的宫人们如惊弓之鸟一般, 刘文吉被太子唤去问话,问为何皇帝突然吐血。
刘文吉垂着眼皮站在太子面前, 心知自己被去根,是户部郎中府上十一郎所为。而户部郎中受到的责罚不过是降了一级官。
这都是太子的授意。
太子对他视若草芥,不是什么好人。
刘文吉面上却只惶恐,他的师傅、大内总管成安在旁边擦冷汗, 空气凝滞。刘文吉自然不会告诉这些人, 皇帝是听到丹阳公主不能生子后、心痛至极而吐血。这种皇家秘辛,不知道最好。
刘文吉便说是乌蛮王走了后陛下就吐血了。
于是太子连夜召乌蛮王入宫。
蒙在石到来时,怀疑是某个原因让皇帝受了刺激。但是那某个原因,是他故意要刺激皇帝,想看看皇帝对他的女儿到底有没有一丝感情……蒙在石不想弄得人尽皆知, 便作茫然状。
太子问不出所以然, 内宫却突传来惊喜的呼声:“陛下脱离危险了……”
难以言说, 站在宫殿外,望着长达数里的红灯笼,太子心头笼上一层失望感。
在某一刻, 他希望皇帝就这么死了最好。那他就不用再斗,身为太子,理所当然就能继位。
皇帝的老谋深算,让所有人都疲惫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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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脱离危险的皇帝则陷入深沉梦魇中。
在这个昏昏沉沉的梦魇中,漫无目的四处空白,皇帝恍恍惚惚地站在了清宁宫外。
天边轻霞薄绮,云层似奔。清宁宫在梦中镀着一层柔黄的光,变得那般虚幻不真实。而这是先皇后的寝宫。
皇帝情不自禁地迈步,又停了下来:“阿暖……”
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清宁宫,在梦中竟然不敢靠近。怕进去后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尘埃蛛网;又怕里面真的有阿暖,她却用仇恨的眼睛看着他。
他少时迎娶李氏阿暖,因李家势大,从而在皇位之争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皇帝。他虽有利用李家之嫌,却也是真心喜欢阿暖。在他们的二郎去世之前,皇帝和皇后的关系如寻常夫妻一般和谐。
皇帝耳边突然听到了婴儿哭声。那哭声如炸雷一般在晦暗的天地间响起,让整个梦中的不真切变得真实了一点儿。随着婴儿的哭声,皇帝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殿下生了!是个女婴呢!”
“恭喜殿下!”
“陛下,殿下大安,小公主十分漂亮呢。”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清宁宫传来,脚步声繁而密,又极为碎小,不是大人的脚步声。下一刻,一个男童从清宁宫的殿门口冒出了头,向皇帝跑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小孩柔软的、纤细的手指,放入皇帝的手掌中。
皇帝一颤,低头,看到男童眉目清秀、乌睫浓郁。男童看上去也不过五六岁,个子小小的,却是又可亲,又可爱。
皇帝情不自禁的:“二郎……”
男童仰头:“阿父,我们去看阿母呀。”
皇帝麻木着低头看他,鼻端一下子发酸。
他确定这是梦。
二郎已经离开这个人间十年了,二郎离开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二郎从未入梦,从未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留恋。那么这个梦,是托于谁呢?
皇帝被男童牵着手进了清宁宫,皇帝不敢喘息,惧怕梦醒。梦没有在这个时候醒来,他不光在梦中看到了已逝的、尚是幼童的二郎,也看到了靠在床上、抱着婴儿的美丽女郎。
皇帝怔然看着。时光和记忆都十分残酷,所作所为皆是向记忆插刀。他心痛如割,却只麻木而望。
阿暖向他招手,眉目间蕴着身为人母的温柔慈善:“郎君,快来看看我们的小公主……”
皇帝坐在床畔,俯眼看着小公主。二郎踮着脚扒拉着皇后的手臂,也凑过头来要看。皇帝与皇后说着闲话,男童好奇地盯着新出生的女童望个不停。他伸手想戳,被母亲瞪一眼,就赶紧缩回手,不好意思地笑。
皇后道:“陛下可有为我们的小公主想好名字?”
男童立刻伸手:“让我取!让我取!阿父阿母,让我给妹妹取名好不好?”
皇后忍笑:“你字认得全么?”
男童便央求:“阿父可以把喜欢的字写下来,让我挑嘛。我真的想给妹妹取名啊,我会很认真的。”
皇帝皇后拗不过男童,皇帝便如自己记忆中那般,写了一些字,让二郎去挑。男童挑来挑去,挑中了“晚”和“摇”两个字。
皇后沉吟:“暮晚摇么?黄昏暮暮,小船晚摇。意境不错,寓意却一般,且听起来有些悲,不太好。”
男童朗声:“怎么会悲?她是阿父阿母的孩子,是大魏刚出生的小公主。怎么会悲?”
男童仰头,漆如蒲陶的眼睛盯着皇后,皇帝却觉得他看到了自己心里去。听男童道:“我就要妹妹叫‘暮晚摇’。妹妹的名字是我取的,以后也由我保护。我会一直护着妹妹的,就叫她‘暮晚摇’,好不好?”
暮晚摇。
黄昏暮暮,小船晚摇。
正如皇后那一语成谶,黄昏已暮,天色已晚,她一只小小孤舟,该何去何从?
为她取名的人已逝,说会护她的人无法兑现承诺。皇帝和皇后反目,争斗之下,以她为牺牲品。之后皇后逝,一切开始落幕。
皇帝赢了这场无硝烟的战争,然而暮晚摇已不能生子。
阿暖的血脉,李氏的血脉……终于无法在皇室传下去了。
李氏大败,皇帝终于可以放下心,终于不用再担心若是暮晚摇生下孩子,那个孩子带着李家和皇室的血脉,在他老了后,如何被李氏借用兴风作浪。暮晚摇不必回乌蛮,也不可能让李氏崛起了。
然而伴随着的,是阿暖的彻底离开。
她终是彻底消失了。她的一双儿女,儿子早她而去,幼女不能生育。她的血脉……如今确确实实,真的只剩下暮晚摇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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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梦魇中惊醒,正是子夜时分。
他空落落地坐在床榻上,看向虚幻的地方。阿暖在那里站着,噙着泪、仇恨地看着他。
他终是捂住脸,泪水猝不及防地掉落,大哭了出声。
这些年、这些年……真就如一场噩梦吧。
他竟把阿暖唯一留下的血脉,害到了这一步。他留得江山稳固,而他彻底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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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哭声在黑夜中突兀仓促,大内总管连忙来看,被皇帝命令:“让丹阳公主进宫。”
却是内侍才要出去吩咐,皇帝又反了悔,哑声:“算了,这时她应该睡着,不要吵她起来。明日让太子监朝,朕不上朝,叫丹阳公主进宫,陪朕用早膳。”
内侍出去吩咐了。
丹阳公主次日也进了宫。
暮晚摇如往日一般谨慎伴驾,只她的父皇一直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她,让她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喜——
父皇的眼神,像是她要死了一样。
太不吉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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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中却在下定一个决心。
他要保幼女。
他是这么无情的一个皇帝,帝王江山才是他真正关心的,在此之前他从不曾多想自己的幼女一分。皇帝此时才开始将幼女加入他的筹谋中,开始为她打算——若是他去了,她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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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宫中皇帝病危、宫里宫外来往人士频繁的机会,刘文吉再一次和罗修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