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 第193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如果牵扯的官员太多……法不责众,我该如何?”

  云书不语。

  听言尚语气平淡,但是跟着郎君这么久,他已听出郎君语气里有一丝怒了。云书暗自咂舌,想竟然能让郎君这般好脾气的人发怒……这些官员,确实厉害。

第109章

  蜀中, 言尚先对各大世家施压。

  他以中枢下派巡察的官员身份, 强行要这些不缺粮财的世家上缴粮草,无条件供官府赈灾。

  正常情况下, 当官府仓库不够, 都会要求这些世家出钱出力。然而言尚这一次实在过分,他竟是要缴对方八成以上的粮食。这样的粮食缴上去, 世家本身日常都要受到影响。

  世家便派人来当说客,说自己的难处,说并不是不愿为国分忧, 而是官府要的粮食数额太大, 世家实在缴不出来。

  然而言尚态度坚决,压根不容他们置喙。

  连续三日,不同的世家派人来找言尚。最后,他们还请动了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长,并当地官寺中的两位司马,来恳求言尚不要这么过分。

  夜里, 几人在言尚的书舍说得口干舌燥,见那位年纪轻轻的下派朝廷官员只是喝茶、批公务, 根本不搭理他们,他们暗自心中带怒,心想是谁说这位官员看着年轻,好糊弄,好说话?

  他们请来的老族长咳嗽起来,老人家咳嗽得惊天动地, 让站在言尚身边磨墨的小厮云书看过来。

  云书过来请老人坐下,端茶递水缓解老人的咳嗽。而云书的主人,言尚也终于从那堆积如山的公务后抬起了脸,关心地看过来:“老人家若是身体不好,不妨早早回去歇着。些许小事,不足挂心。”

  老族长一下子火气上来,将拐杖敲得“笃笃”响:“些许小事?不足挂心?!”

  言尚温声:“不然呢?”

  老族长看对方温雅秀气,是读书人的样子,便忍不住苦口婆心:“言郎,我等知道。你是为赈灾而来此地。不然我等这样的贫寒之地,如您这样前途远大的京官,是根本不会来的。言郎自来在长安做官,见惯了长安世家那等滔天富贵,自然不知我等这样的艰难。”

  言尚不置可否。

  对方见他没打断,便认为还有希望,说得更加动情:“说来惭愧,我们自己封自己是世家,但是出了益州,天下哪个世家承认我们?都说我们是豪右出身,没有家底。我们也送自己的孩子去读书,去学经,去做官……就为了真正能跻身世家。

  “所以言郎可能初来此地,觉得我等富饶,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老老实实在益州百年,从未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啊。也许一些不懂事的百姓在言郎面前说了我们什么,但那都是错的,我们和百姓……”

  言尚打断:“我此次为赈灾而来,不是调解你们和百姓的矛盾。老伯大约不需跟我说这些吧?”

  老族长愣了一下,见言尚态度和气,便将话说了回去:“也是,也是。赈灾重要,赈灾重要。我想说的是……言郎,您一心为百姓着想,是个好官。但是您也得给我们活路啊。难道我们倒了,就能养活益州了么?益州是很富饶……但益州何其广,我们这样的荒僻县城,真的不如郡都啊。

  “言郎若是非要强行征粮,就是逼死我们!老夫今晚也不走了,直接撞死在郎君门前,以示决心!”

  说着这老头子就站起来,颤颤巍巍就要娶撞柱子,屋里的一众年轻人连忙来拦,连连说着“郎君定不是这个意思”。言尚也被这个老族长吓一跳,从书案后站了起来,过来查看。

  老族长老泪纵横,拉着言尚的手,不断哀求。

  言尚叹口气,问:“你们真的出不起这个粮数么?”

  众人:“真的出不起!但凡能出得起,如何都要咬紧牙关,怎敢三番五次来找郎君求通融?”

  言尚幽声:“然而我听说,此次灾情没有波及到你们。按说你们都有良田不知多少亩,怎会没有波及……”

  众人激动:“谁这般说的?!当然波及到我们了!灾情如此突然,我们家中余粮也早早告空!若非为了面子,我们也要派人去官府领赈灾粮的!”

  言尚不以为意:“若是真的缺粮,你们早去官府领了。如今我还能从你们这里削掉一部分粮食,说明你们不缺……我很好奇,为何尔等不缺?”

  众人正要七嘴八舌地解释,那个年长的族长挥手让众人闭嘴。他深深看一眼言尚,言尚对他温和一笑。而到了此时,这位老族长若有所思,大约领悟到这位郎君想要的真正是什么了。

  老族长斟酌着话:“我们之所以还能支撑到现在,是因为有从当地富商那里买粮。虽花了比市价贵三倍的价,但到底买到了粮……”

  言尚声音淡了:“你们都没有粮食了,富商怎会有粮?纵是商人多少会屯些货,如今灾情也有好几个月了,屯粮早该用尽才是。怎么还会有?拿来的粮食?”

  老族长小心翼翼的:“他们早早有人屯了粮食,商人走南闯北,比我们有预见性……”

  言尚笑了,说:“灾情同时发生,商人反倒反应比所有人都要快了?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经什么商,我直接举荐他去户部也无不可啊。”

  老族长叹口气。

  话说到这个程度,他已大约明白这位朝廷官员的意思。

  老族长无奈道:“那郎君你要我们如何配合你呀?是否只要配合了,我们要征的粮可以少一些?”

  言尚:“我只需你们亲自指认,是哪几家商户,到现在还敢哄抬粮价。我自然要亲自拜访,问一问这生意经是如何有这般远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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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世家之手,拔出在此间发财的商户。

  商户也知道自己此举不能显眼,便做的十分隐秘。如果不是言尚将那些世家逼到绝路上,那些世家断然不会咬出这些商户。而言尚拿到名单,见这批商户中,最大的,竟然是益州首富。

  首富也发这种国难财!

  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要拿着证据找上门问话。

  这位首富姓陈,人称陈公,平日也博得了一把好名声,对于言尚的夜探府邸,他非但不慌,还早有准备。

  陈公请言尚上座,让自家的管事拿着账簿来给言尚看:“郎君你看,我从头至尾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粮食也是我买的,不是我抢的。卖出去也是双方满意,纵是价格贵一些,可是如今益州情况,贵一点岂非理所当然?若是便宜些,我府邸早被那些百姓给搬空了。

  “我愿意卖,有人愿意买。如此何错之有?”

  言尚扫一眼他交上来的账簿,说道:“灾情还没开始的前一月,你就开始屯粮了?你那时屯的哪门子粮?”

  陈公神色不变:“商人嗅觉而已。郎君你没有经过商,自然不懂。”

  言尚不置可否。其实他对商路,大约还真的懂一些。

  一是因为他如今在户部,多多少少会看到一些商人的手段;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那个自小不肯安分读书的三弟。

  他三弟自小就喜欢捣鼓这些,赚点小钱。甚至可以说,言父不擅经营,言家在岭南看上去不错,都是言三郎捣鼓出来的。恐怕如果不是因为经商乃是末路,且会影响家中读书人的生路,他三弟早弃文经商去了。

  言尚现在翻看这些账簿,便能想到自己三弟以前总在自己耳边唠叨的如何赚钱的事。言尚说:“一个月的时间,你不可能屯这么多粮。哪怕你开商路去别的州县运粮,一个月时间也不够。而且你买进的价格远低于市价,一个月的时间做这些,我暂且信你经商有道,不愧益州首富之名。但是数额太大,光凭你,是做不到的。”

  言尚垂着眼,心中算着账。

  那陈公不服:“郎君不能因为自己做不到,便说我做不到。”

  言尚:“即是说,你花了多少钱,就买到了多少粮。这数额全都对上了?”

  陈公自豪道:“是!账簿全都对的上,分文不差!郎君你便是查,我也是清白的!”

  言尚抬眼皮:“你能做到这些的唯一可能,是灾情开始一月前,就有人暗下通知了你……益州除了蜀郡,县城皆运输不通,你就算找得到买家,也不可能把粮食完好无缺地运进来。难道你不需要中途犒劳各方地头蛇?难道你中途一个盗匪也没有遇上?难道运粮的伙计,一口粮都没有吃过,饿上了三十天,给你完好无缺地把粮草运进来了?”

  陈公愕然,一时想辩,他额上却出了汗,意识到自己出了错——自己把账做的太完美了!

  言尚将账簿一摔,起身隐怒:“唯一可能,是你在灾情开始前,跟官府买的粮!你们动用了官府仓库!仓库的粮早早卖出去了,早早跟数额对不上了,所以现在才会掺水掺杂……不过是糊弄着,彼此求个方便!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灾情一月前你们就知道了……却、却不上报朝廷,而是私下先做买卖?!你们将王法至于何地,你们眼里还有中枢么?灾情开始前一个月!你们不做准备如何制止灾情,而是琢磨着如何发国难财?益州万户人口,在你们眼中如同儿戏?死了活该?”

  这么大的罪名砸下来,陈公当即满头冷汗,肥胖的身体发着抖。

  他噗通跪下,惨哭道:“郎君,郎君!那些我都不知情,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做生意的,别人要卖,我就买。有人想买,我就卖!我不过从中赚个差价罢了!

  “我、我也曾捐赠钱财!官府如今赈灾的粮食,也有我捐赠的!我带头领着其他商人一起捐的。”

  言尚闭目,要自己忍下来。

  告诉自己这只是商人而已,还没有查到更大的……

  他道:“将你们的余粮,全都交出来!”

  陈公讷讷抬头,没想到言尚会轻拿轻放:“郎君……要跟我们买粮?”

  言尚向他看去。

  陈公一下子反应过来对方不是要买粮,而是要免费征用。他浑身冒了冷汗,这么大的事怎么敢做。

  他哆嗦着:“郎君,你这是断我们的生路!我们若是交出去,我们不知多少人会因钱财跟不上从而家破人亡……郎君你不能叫我们去死啊!我们只是做生意而已,郎君你不能逼死我们啊!为何不能站在我们的立场想一想?”

  这般一想,他竟然边说边嚎哭:“平时我们总被世人瞧不起,说眼里只看着钱。而今好不容易挣一点儿钱,郎君却要搬空……我们辛辛苦苦挣钱!剥削百姓的不是我们!我们不曾做恶事!只是买卖而已!买卖不是罪啊!我们没有损害旁人利益啊,只是赚自己的利益,这样也不行么?郎君为何不为我们想一想?”

  言尚低头,看着这个抱着自己大腿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的胖子。他难得心中生了嫌恶,冷声:“你们损害了百姓的利益!是,你们从头到尾做生意,都是与世家做。然而你们哄抬粮价,其他价格难道不会跟着波动么?然而你们最开始的粮,是跟官府买的……现在的赈灾粮不够,和你们当初的做生意无关么?你们即便现在将粮食卖给百姓……有几个人买得起!

  “你们将整个市场扰乱得一团糟,现在却告诉我你们只是做生意,只是利用差价赚钱,你们是无辜的?是,站在你们的立场,你们很无辜。然而我不能站在你们的立场!”

  陈公大哭:“言郎!难道你眼中只有公,没有私么?难道为了大家,就要逼死我们这一个个小家么?我们难道不是百姓么?你就一点儿感情没有么?商人就该去死么?”

  言尚将自己的衣袖从对方手中拔出,他心里静了一下,却又很快让自己不要受陈公的影响。

  在商人眼中,他们无错。他们甚至还会帮忙赈灾,给粮给钱……恐怕陈公这种行为,在外面还要被百姓们夸一句善人。而如言尚这样逼迫陈公散财充公的人,要被骂一声“狗官”。

  百姓愚昧。

  然而如他所说,言尚不能站在商人立场上。

  在对方的嚎哭声中,言尚终于道:“我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

  跪在地上,陈公当即满脸泪地仰头看来。

  言尚说:“我要听你们指认,灾情开始前一个月,益州都有哪些官员知道灾情即将要开始了。灾情开始后,你们是否还在和官员做生意。和你们联系的官员,有哪些……”

  陈公怔坐不语,他突然爬起来,要撞向旁边一根柱子。

  言尚手快,对方冲出去时,他已经有所警惕。陈公没有撞死,却被言尚的手掌一拖。言尚痛得闷哼一声,却扣着对方的肩,目如冰雪如寒剑。

  言尚幽声:“我知道你害怕,你不敢说。然而要么是我一锅端平益州所有商户,要么是你听我的话,看官员们一一下马……”

  陈公惊恐:“会死很多人的!”

  言尚:“你放心,我不会将事情做绝的。我不可能动得了整个益州,我只要动一些最典型的官员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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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对陈公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终是让这个益州首富选择和他合作。

  而得到陈公的帮助,言尚看到有哪些官员知道这件事后,几乎头晕眼花,眼前发黑。

  因为几乎、几乎整个益州,上下的官员全都知道!

  全都知道!无人上报中枢!

  言尚咬着牙,沉思了两日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可能动得了整个益州。这么大的官员缺口,他动不了,也补不了。为今之计,也不过是从一些犯错不严重的官员身上上手,让他们暗斗,贬一些罪大恶极的官员,推一些还有良心的下级官员上位……

  八月上旬一深夜,言尚去拜访了一位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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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州生变的时候,长安城中最新津津乐道的事,是皇帝将长安军队,彻底分成了南衙和北衙。南衙仍由之前的将军领兵,不过太子从中安排了一部分人;而北衙被皇帝收回,安排上了一个宦官,站在所有将军的上头。

  宦官无根无基,只能依靠皇帝。皇帝用宦官插手军队,让原本泾渭分明的军队,变得不再是秦王的一言堂。且这个宦官由皇帝亲手扶持而上,秦王那边也不敢反抗。

  寒门暂时无法压制世家,皇帝别出心裁,居然把内宦势力引入。不过此时内宦势力即相当于皇帝的势力,是皇帝在朝中的眼线。这些士人们虽然不满和内宦共事,但除了上书抗议,也没有太多的法子。

  宦官中,如今风头最盛的,乃是刘文吉。他以观军容使的身份掌控北衙,有兵权在手,有几人敢不给他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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