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 第195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那样一心为民为公的人,天生和他们这样的阶级利益得利者不同。那样的人,天生不会站在他们的立场考虑问题!

  所以很多时候,暮晚摇是避免让言尚了解自己这边的事情太多的。她都不敢暴露的真相,户部居然敢。

  然而户部这群蠢货……暮晚摇在屋中徘徊踱步,总算明白太子的煎熬是何缘故了。暮晚摇这一下也生起了忧心,既怕言尚非要查得罪了蜀中官员、就此回不来,也怕他真的查到户部,要和户部所有官员为敌……

  她不能让言尚损害自己的利益!

  她的地位由这些官员们支持,她得到的东西未必没有这些官员搜刮过来的……她不能让言尚毁了一切。

  暮晚摇闭目,下定决心:“夏容,进来!即刻往蜀中传书,说我病重,命不久矣,要言尚回来!”

  她再看向户部侍郎,冷声:“你们可以往蜀中派别的官员,将他替回来了。

  “还有!把你们的账给我填干净!尤其是你!不要让你那个什么堂弟波及到你,必要的时候,直接弄死你那个堂弟!就让蜀中成为事情的最后爆发点,不要回来长安!居然要我给你们补漏洞……你们要是再出错,干脆以死谢罪好了。”

  夏容匆匆出去,照公主的吩咐写信。

  户部侍郎连声喏喏,答应一定补救好此事。他心中舒口气,心想只要公主殿下答应出手,一定能让言尚回头吧?朝中都说言二郎和公主殿下关系匪浅,言尚纵是不给他们面子,也会给公主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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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中一直不下雨。

  言尚所在的县城,因为言尚对官员的弹劾,而弄得人心惶惶。

  而言尚这边,也已经得知:“益州刺史,原来是朝中户部侍郎族中的一个堂弟。”

  连云书这样的小厮,都意识到了自家郎君涉及的案子,非同小可。云书忧心忡忡:“郎君,再查下去,恐怕就要闹到长安了。那样事情变得严重……郎君的官位可能都要不保。”

  言尚沉默。

  他一开始就怕这种事情,没想到最后还是预言成真。想到长安……他也有些犹豫,知道案子若是回到长安,自己得罪的就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个团体。他官位低微,恐怕难以自保。

  言尚轻轻一叹,低声:“我也希望事情在蜀中能画下圆点。”

  见郎君没有不自量力地非要将事情闹大,云书轻轻松口气。他都担心郎君若是一意孤行,会和公主翻脸……说实话,郎君的今日,很大程度上有公主庇护的缘故。若非公主庇护,二郎升官不可能如此顺利。

  最好不要得罪公主。

  言尚说:“我们去见见益州刺史,和他谈谈吧。”

  言尚和云书领着一些仆从,离开所在的贫瘠县城,前往蜀县。益州下县城共有十,蜀县是益州州治所所在,亦是益州刺史势力的大本营。言尚将小县城这些收整得差不多了,自然要去会一会益州最大的官。

  益州此地,自古穿山越岭,道路崎岖。言尚等人在山中行走,为了防止遇到贼人,他们还雇了游侠来保护。但是即便已经如此小心,一行人在山中穿行、疲累至极时,仍有山贼从天而降,将言尚等人团团围住。

  山贼们嚣张无比,各个面目狰狞。

  云书紧张地挡在言尚身前,高声:“大胆!你们知道我们是谁么……”

  对方张狂大笑:“不就是狗官么?呸,把老子们逼得无路可走,老子们今天就替天行道,杀了你们!”

  言尚这边的卫士们齐齐拔剑,眼看包围他们的山贼毫无秩序地冲了下来。打斗不绝,云书惊恐,拽着言尚便哀求郎君快逃。

  言尚苦笑,他眼观八方,看对方围住己方的阵势,再看还有山贼坐在高处的石头上不下来、就盯着他们。言尚便知对方早有准备,逃是逃不了的。

  何况……

  言尚喃喃自语:“原来对不上的户籍,是在这里了。”

  云书一时没听懂郎君在说什么:“什么户籍?”

  言尚盯着这些山贼们,让自己的声音高了一些,好让那高处坐在石头上的贼人能听到自己在说什么:“灾情发生后,蜀中的人口顿减。按照往年他县灾情数据,本不可能一下子少这么多人。我一直奇怪难道一个旱灾,就能死这么多人……而今我才明白,原来并非是死了,是原本百姓,却上山为贼!”

  打斗中的山贼们身形一滞。

  坐在高处的山贼们厉目盯来,目有杀意。

  言尚盯着他们,淡声:“本是耕种为主的寻常百姓,被逼上山做贼,难道就从此以后想一直做贼,不想回到正常生活了?”

  他道:“种了几十年的地,一朝天变,从此后就要开始打打杀杀,放弃户籍,被朝廷遗忘,成为被剿被灭的山贼么?纵是尔等愿意,难道你们的孩子、子子孙孙,都愿意做贼么?

  “今日我若是死在这里,一介朝廷命官死在你们手中,你们就永无恢复良籍的可能了!”

  坐在高处的山贼蓦地站了起来,不少山贼哗然,甚至打斗中的不少山贼都停了下来。他们惶恐不安地四顾,到底不是真正的山贼,而是被世道逼到这一步,所以一听言尚说他们再无恢复良籍的可能,他们一时间都犹豫起来。

  为首的山贼唾骂一声,高声:“兄弟们,不要听他胡说!就是他这样的狗官,把我们逼上山成为山贼。他的话不可信……”

  “胡闹!”山贼中意见竟然不能统一,那个为首的人发号时,另有一道声音从山后赶来。这边的官吏卫士和山贼们一同看去,见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纵来,目有怒意。

  那男人喝道:“你们怎么真的敢来杀朝廷命官?”

  山贼们看到男人,一个个激动:“二当家……”

  原本的首领自然是大当家,轻轻哼了一声,却没反对“二当家”的插手。

  而言尚睫毛轻轻颤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二当家……二当家转头来看到下方长袍玉带的隽逸郎君,目露激动,他不顾自己的兄弟们,就跳下山头,跪在了言尚面前。

  男人抬头,激荡道:“郎君!”

  言尚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诧异地露出一丝笑,弯身扶人站起:“韩束行?你怎么落到这一步了?”

  山贼们不满:“二当家,你怎么和狗官认识……”

  韩束行面对言尚时谦卑激动,回头面对山贼们则是寒下脸:“放肆!竟敢在言二郎面前这样!老子告诉你们,这天下的官员纵是都犯错,言二郎也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其中定有误会……”

  山贼们愤愤不平:“可是他带着卫士们,不是来剿匪的吗?”

  言尚挑一下眉,说:“我倒是觉得,是你们来杀我更为恰当。”

  如此一对,双方皆怔,意识到其中讯息有差,恐怕出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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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这些山贼们是听了一个密报,说是朝廷来的大官要剿匪,灭了他们这些从良民变成匪贼的人,好将户籍做的干净,不留痕迹。他们愤愤不平,自然不愿意被杀。

  既然得到消息,就要提前动手。

  而韩束行离开长安后,漫无目的地行走,机缘巧合下来到蜀中,赶上大旱。韩束行看这些百姓失去良田,不能过活,乱七八糟地只能上山当贼,韩束行一时可怜他们,就帮了一把。

  从此后韩束行就被赖上了,莫名其妙成为了他们的二当家。

  当夜言尚宿在山间,听这些山贼们说明了情况。双方信息一对,言尚便知想借这些山贼的手除自己的人,恐怕是整个益州的官员。云书目瞪口呆,又很惊恐:如果整个益州的人都想言二郎死在这里,言二郎如何才能逃出去?

  何况还有这些山贼们。

  韩束行替这些贼人跪在言尚面前,恳求:“郎君,他们不是恶人,都是被世道逼出来的。如果能够恢复良籍……”

  黑漆漆的山洞中烧着火,山贼们乱七八糟地站着,大当家领着他的兄弟们警惕地看着这边,根本不相信言尚作为官员,会不在意他们的罪,帮他们恢复良籍。

  言尚坐在黑暗中,看着他们。他的目光一一从这些山贼们的面上掠过,他从他们身上看到强装的不羁,拼命作出来的凶狠。他看到他们的武器乱七八糟,有的甚至拿着耕种的长犁就上了山……

  一时间,他又想到幼年时,跟随父母在江南行走时见过的那些灾民、难民、流民。

  见到多少人饿死路边,见到多少人追着他们的马车、他的父母却不敢停下来、只怕流民吞没他们……

  幼年时的言尚问父母:“总是这样么?”

  他母亲搂着他的肩,柔声叹:“总是这样。

  “所以二郎,若是真的当了官,不妨帮一帮这些人……”

  过往种种,历历在耳;

  眼前种种,历历在目。

  幽静中,众人的质疑恐慌中,言尚闭目,心想这是怎样的世道,竟将人逼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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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睁眼时,言尚扶起韩束行,轻声:“我会让你们恢复良籍的。”

  山贼们哗然。

  那个匪头大当家站直身子,不由绷着声音问:“你是不是要我们付出什么代价?”

  言尚望着他们,心中难受,只道:“不用你们付出任何代价。”

  有山贼不安:“可是我们毕竟杀了人……”

  言尚轻声:“杀人的,实在太多了。你们杀人,益州官员也在杀人。我怎可能一一算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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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州刺史以为泄露出消息,让那些对官员们恨之入骨的山贼们杀了言二郎,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安心做这个官。

  但是两日后,益州刺史见到了活着的言尚。

  不光是言尚到来,言尚还绑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匪贼,又将益州这边的所有官员叫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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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州刺史惶恐不安,和站在园中的所有官员面面相觑。

  他们看到那个跪在言尚脚边、被卫士们绑着的匪贼韩束行,只心中惊恐,想难道计划暴露,言尚要和他们所有人算账了?

  可是怎么算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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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天气阴沉,言尚坐在益州刺史的院落中,等到所有官员到场入座。

  所有官员不安的时候,言尚开了口:“诸位,我来益州已经两月有余,和你们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日。你们也知道,我一直不信赖你们,对你们抱有怀疑……最近我又遭了山贼刺杀。多亏本官命大,才没有死在贼人手中。

  “而我审问了这些山贼,总算知道到底是谁想杀本官。”

  院落草黄,因缺水而萎靡不振。

  闷热的空气中,所有人都流了一身又一身的汗。他们不停地拿袖子擦汗,听到言尚挑明,他们流的汗更多。彼此对视,心中有一抹狠厉涌上——

  若是言二郎真的敢让他们所有人落马,今日就要将言二郎杀死在这里!

  言尚看着他们的表情,心中涩然。他心知肚明这些人在想什么,但是他确实不能让所有人落马。只能选出罪大恶极的,只能和他们谈条件。

  言尚的目光,落在了不停擦汗的益州刺史脸上。

  所有官员的目光,跟随着言尚,落在了益州刺史脸上。有人迷茫,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惊恐,有人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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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闷热的下午,言尚和这些官员们秘密谈成了条件。

  所有的罪被推到了益州刺史身上,不管益州刺史如何说自己冤枉,这些官员都异口同声,站在了言尚这一边,支持朝廷命官。

  言尚要上书朝廷,撤掉益州刺史的官位,并且带益州刺史进京治罪,益州的官员们纷纷点头,直说郎君辛苦了。

  而投桃报李,他们配合言尚,开始重新编制益州的户籍,开始要求那些躲在山上的匪贼归家,开始各自出银,自愿帮这些百姓重新安顿,重新分配土地。

  众人在益州,等着各地的调水,或者天降甘霖,解了益州的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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