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 第2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原本寻常行程,今日到家院门篱笆外,隔着距离,便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候在院外,又和什么人吵着。

  言石生脸色一变,以为家中出事,连忙加快步伐。

  他到自家院门口时,见到灯火通明,院子被侍女、仆从、卫士守着,他们进进出出地往屋子里搬着金银之物。而自家父亲、兄弟则被赶出了院子,乡亲们围在外面指指点点,有想进去的,被卫士扔了出来。

  “你们怎么这样?!这是我家房子,你们怎么能说拿走就拿走?”言石生还没到跟前,就听到了自己的三弟吼道。

  言家三郎言木生,旁的本事没有,就一把好嗓子。他一开口,方圆十里的人,俱被震得耳朵疼。

  言家大郎则劝道:“三弟,算了算了……”

  三郎言木生还要再吵,一回头,看到了撑伞提灯、快步行来的言石生。

  三郎大嗓门响彻:“二哥!”

  言石生耳朵被喊得震了震。

  言家其他人,看到言石生回来,一下子全都围了过来。

  言父苦着脸:“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把村子走了一圈,看中了我们家,说要住在这里,就把我们都赶了出来。”

  大郎羞愧讷讷道:“那些卫士魁梧,我打不过。”

  三郎嚷道:“我跟他们讲理,他们听都不听!”

  幺妹不安道:“二哥,咱们家的房子还能回来么?我们住哪里啊?”

  旁边村长从人群中挤出来,小声劝道:“二郎,你回来了!我跟你说,这群人看着很有权势,非富即贵,你们最好吃了这哑巴亏,不要惹事……”

  三郎吼道:“这是我们的房子!”

  村长耳朵嗡嗡嗡的:“二郎,你劝劝你三弟,别让他吼我。我一大把年纪……”

  “二郎……”

  “二郎……”

  七嘴八舌,所有人都抓着言石生说话。

  言石生竟也没有不耐烦,一一抚慰道:

  “我知晓了。多谢老伯的劝告。”

  “不会有事的,爹、兄长、三弟、小妹,你们莫要着急,我进去看看情况。”

  “莫要慌张。若是当真无法住,我也会想法子的,你们今夜不会露宿街头,安心些。”

  他不急不缓地一个个回答过去,乱糟糟的人群情绪才都好了。

  看言石生从人群中步出,走向那守着院门的卫士,弯身作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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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舍中,侍女在垂帐子布置里间,而外厅中,临时铺上了华丽地衣。

  地衣四角用金麒麟香炉镇住,正中央,美丽的丹阳公主坐于榻上,酌一口清茶。

  侍女进来通报,说这家二郎回来了,没有和其他人那样吵吵嚷嚷,说想求见公主一面。

  暮晚摇有些不耐,呵了一声,并没拒绝。

  一会儿,言石生从门外步入,与暮晚摇四目相对。

  他怔忡,脱口而出:“竟然是你?!”

  暮晚摇一手捧茶盏,一手支下颌。

  她看到他,也很惊诧。

  但下一刻,她便弯眸而笑。

  暮晚摇柔声:“你现在是后悔自己的见色起意呢,还是后悔自己的胡乱好心呢?”

  “引恶狼入室,且恶狼霸占你的房子,还不准备让出,敢问郎君后悔自己白日的行为么?”

  舍中炉香缕缕,芬芳绕梁。而丹阳公主兴致盎然,公然欺负他,就在等着他后悔。

第2章

  言家二郎,白衣书生,站在自家屋舍的外厅中见到那华裳少女。第一面惊愕,之后他就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言石生不动声色地、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家的屋舍。

  岭南荒僻,没什么富人。他家不过是沙水镇中一个小户,说不上多好,但比起寻常百姓,还是稍微好上一些。

  而现在再看屋舍,却是“好上加好”。

  空荡荡的墙上挂上了字画和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副棋盘,几案和坐具上都覆着茵褥,地上铺着地衣。侍女又用香重新熏了屋舍,挂起珠帘。整间屋子,从原先的简朴,变得低调雅致。

  言石生判断出,此女恐怕非富即贵。

  这般尊贵的女郎,绝不可得罪。甚至还应与对方交好。

  哪怕对方“凶神恶煞”。

  这般想清楚后,言石生无视暮晚摇那暗蕴几分挑衅的噙笑目光,他抬袖弯身,向公主做了一个叉手礼。

  暮晚摇:“……”

  叉手礼,是此年代既简单、又恭敬、行起来还几乎不会出错的一种礼。只是她才恶意嘲笑对方,对方就毫无芥蒂地对她行礼?

  暮晚摇望他秀白的面容半晌,她眼底神色意味深长。

  她道:“你想做什么?”

  言石生垂目开口,声调温和、娓娓道来:“娘子远道而来,恐是见小生家中是附近最好的一家房舍,便想借住一晚。只是娘子是否不喜欢他人打扰呢?”

  暮晚摇:“啧。”

  她托着腮,换了个姿势,慵懒地看着这个婆婆妈妈的书生。

  她声音沙而乏,唇角轻轻一勾:“想说什么你便说什么。你再这般绕下去,我就要赶你出去了。”

  言石生微微笑一下,仍没有抬眼看她,大概是做好了一直垂目不看她的准备。

  让暮晚摇诧异他可真是谨记她一开始觉得他不安好心的教训啊。

  只听言石生道:“小生只是想娘子这般温柔善良的人,恐怕也不见得喜欢看旁人因为娘子而受罪。小生想娘子入住寒舍,却将小生家人赶出,这事当不是娘子吩咐的。该是下人自作主张,反污了娘子的名誉。”

  暮晚摇轻轻扬了眉,她原本只是一路南行、闷久了找个人随便逗逗,万没想到这个人……这个乡野狂徒,这么会说话。

  暮晚摇是大魏的丹阳公主。

  她自来是位高者,没有为平民让路的道理。她入住哪里,哪里自然要为她让出位置。如此理所当然,暮晚摇连想都不用去想。而被她霸占屋子的人,自然有她的下属去安排。她一个公主,操心那些琐事做什么?

  暮晚摇都到了大魏最偏僻的岭南了,她并不介意自己成为一个恶贯满盈的公主。

  然而本是她为恶人,这个书生却说是她的下属堕了她的好名声。

  暮晚摇一目不错地望着言石生,她开始觉得这个人恐怕真的有些意思了。

  她缓缓道:“郎君,你错了,其实做坏事的人,就是我呀。想霸占你们屋子的人,就是我啊。”

  言石生错愕。

  他一时竟控制不住表情,瞬间抬目看向她面容。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根本不走他递出的台阶的小女子。

  言石生怔忡,心神有些恍惚。

  暮晚摇看到他这副样子,突然噗嗤而笑,弯腰伏在案上。云鬓间金翠乱摇,眼尾与眉梢荡着笑,她笑个不停。

  仰起脸再望他时,女郎眉目泛红,春情暖绵。

  她柔柔的:“你接着说呀,你说的好,我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言石生被她笑得脸热,侧了下头,调整了呼吸后,重新垂目恭敬答:“小生不敢问娘子是何身份,恐娘子也不会说。只是听娘子口音,娘子似从北而来。岭南已是大魏最偏远的地方,是化外之地、瘴疠之乡,教化不立、人畜不蕃,与大魏其他地方皆不同。娘子若只是过夜还好,若是想多住几日,最好请当地人陪同。”

  暮晚摇:“你说的当地人,该不会是指你吧?”

  言石生微微一笑。

  他接着说:“不瞒娘子,我父亲是此地难得的一位乡绅。他年轻时考中过进士,只是恃才傲物,不做官而已!”

  说到此时,他心跳咚咚两下,兀自脸颊滚烫,有些心虚地偷偷看暮晚摇一眼。

  心中祈祷这位娘子可以被自己用“进士”身份给唬住。毕竟此年代,能中进士,就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进士即使没有官位,在一乡都会成为领袖,代表百姓和当地官寺交往极深。

  当然言石生的父亲……不提也罢。

  可一个进士,应该能唬住人吧?

  暮晚摇却仍笑吟吟的,对他说的“进士”不置可否,她还耐心地等着他接着说。

  言石生定定神,继续:“我父亲与当地县令交好,两家时常往来。”

  这是为了说明自己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而我家又热心待客,极为欢迎娘子入住。且我妹妹酿的酒极为香甜,明日娘子醒来,可喝一碗热酒。若是住的远了,娘子喝不到这酒,便可惜了。”

  这是为了说明最好不要把他们赶走。

  “天色已暗,荒山小乡,有本地人照应,总是方便些。”

  “当然,娘子远道而来,我家自来欢迎客人,愿扫榻相迎。家中最好的屋舍,确是要留下来招待客人。而我家中有两间不常住的客舍,万万不敢让客人住,我们兄妹应付一夜便是。”

  “只是怕我兄长半夜打鼾,会吵了娘子。”

  他终于抬了眼,看向暮晚摇,声音中带着几分真诚与恳切:“若娘子嫌我兄长鼾声吵,我们今夜借住旁人家,也是可以的。”

  他连余地都给暮晚摇留好了。

  即便暮晚摇仍要做个恶人赶他们一家人出去,他也分明要作出和这位女郎交好的架势。

  作出一副“是我们自愿离开,不是娘子恶毒赶我们走”的架势。

  这人……实在会说话。

  侍女春华觑在内舍帘子口,在和其他几女为公主打扫内舍时,听到外面那郎君清幽温雅的说话声。春华不禁悄悄打量,见公主坐在灯下,竟被说的有些怔住了,直直看着那白衣书生。

  春华心中感慨,震撼连连:这个乡巴佬,一点也不像乡巴佬。

  他太能说了。

  他让自家公主这么坏脾气的人,都发不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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