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殿下……不要因此心灰意冷,不要因为我而绝情断爱。我不值得殿下这样……”
暮晚摇被他抓着手腕,听他难得颠三倒四,他说的很乱,很不像平时的他。他苍白,清瘦,长发披散。他如濛濛月光般,仰头看她,她只怔怔地俯眼,忽而听到了自外而来的脚步声。暮晚摇扭过头,见本只是开着一条缝的牢门被打开,刑部的官吏们出现了。
看到他们,言尚抓着她手腕的冰凉手指如被烫了一般,缩了回去。
暮晚摇正奇怪,听到那官吏们弓着身对她讨好地笑:“殿下,我们该提审犯人,审问一些东西了。”
暮晚摇诧异:“提审犯人?这个时候?”
她抬头看眼墙上小窗照入的月光:“刑部三更半夜提审犯人?”
官吏们赔笑:“正是趁着这样的时候,趁着犯人神志不如白日清醒,才好让他们张口说出实话。”
官吏们犹豫着,没有多说。因见丹阳公主和言二郎关系似不同寻常,他们怕说再多的,会刺激到丹阳公主。毕竟是娇贵的女郎,见不得他们这些腌臜。言二郎夜里多次受刑的事,没必要让公主知道。
暮晚摇眼神微乱。
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官吏们是什么意思了。
她脸色蓦地白了,第一反应就是看跪在她脚边的言尚。她再次看到了白色中衣上的血迹,这一次却想到了他衣服下藏着更多的伤。她不说话,呆呆地立在那里,官吏们就以为公主默认了,去抓住言尚的手臂,将他提了起来。
暮晚摇这才发现言尚虚弱的,竟是站都站不起来。
她张口就要让他们住手,不要这样伤他,但是话到嘴边,又好像烫嘴一样,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言尚是敌人!是敌人!
言尚被官吏们架着,他尽量掩饰自己的伤,尽量靠自己走路。但是他看到暮晚摇那样茫然无助的、向他看来的目光,言尚静了一下,微微露出一个笑,轻声:“殿下,可以离开这里么?”
暮晚摇茫然的。
他垂下眼,低声坚决道:“好歹……我们相识一场,请殿下给我一些尊严。”
暮晚摇迷惘的:难道她看着,便让他失去尊严了?
暮晚摇便没再说话,转身便走了。然而她又没有真的走,她只是走向出牢狱的方向,可是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因为空荡荡的牢狱中,半夜三更来审问犯人的,只有言尚有这种殊荣。
暮晚摇听到了鞭子挥动的声音,听到官吏的厉喝质问声,间或有泼水声传来。
面朝着牢狱出口的方向,暮晚摇的背脊越挺越僵,越挺越直。
她屏着呼吸,不敢多听,逃也似地加快步伐,离开这里。
言尚是对的。
她不能多听,更是一眼不能看。
因为……她但凡看过一眼,她就绝不会让他们那样对待言尚。
她会头脑发热,她会哭,她会保护他……可是他那么可恨!
她既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就想争取自己该得的。
他死了……他就算死了,她也不会为这个背叛她的人掉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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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容在牢狱外见到公主。
她以为会看到眼圈通红、或者已经哭了一顿的公主。
然而暮晚摇是那么冷,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夏容:“言二郎……”
暮晚摇冷冰冰:“快死了。怎么,要给他陪葬?”
夏容便不敢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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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惹出的这桩案子继续发酵,让整个户部都被革了职,在被查办。
刑部最近热闹得不行,这是斗倒太子的一个天大好机会,然而秦王其实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秦王有些被言尚这股拉着所有人下水的狠劲吓到。有些怕日后自己也遭到太子今日受到的打击。
当日言尚不回城,如果只是审讯户部侍郎,情况很大可能不会发展到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方……然而没有如果。现在朝上都在关注这事,秦王反而不敢公报私仇,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只是一个户部,牵扯了整整六部。刑部顶着的压力很大,秦王不禁也怪罪言尚多事,让人刑讯时悄悄公报私仇,让言尚多受罪一些。
不过秦王不会让言尚死在刑讯里的。
大理寺那边每次审完都要言尚去半条命,刑部这边反而要保证言尚不死。起码言尚不应该死在这时候……等太子先倒,言尚出去后怎么死,秦王就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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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案子查下来,再多的人不愿意,再多的人隐瞒,也眼睁睁看着更多的证据被呈上了御案。
整个朝堂哗然。
因户部这些年在太子掌管下所吃的回扣,竟然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巨大。户部的年年吃空,更有不知多少银钱流入了户部那些官员家中。其中牵扯了许多世家出来,许多人借助户部捞钱。
兵部发现自己每年得到的钱被砍,但工部竟然没怎么被砍,一下子不满。
吏部和礼部也在吵某一年户部调的税是谁花了。
言尚条理清晰地,在三堂会审时记出户部这些旧账。他在仓部时看的那些账簿出来,发现与实际情况对不上。于是又是刑讯,又是传人……乱糟糟中,大半臣子都下场了。
太子和暮晚摇这边是一直否认,否认不了时,就找替罪羊出来。
太子派来的官员当庭和言尚对峙,当日弄得那位官员回去后就被革职流放。
暮晚摇这边的官员借关系让刑部网开一面,有中书省、御史台、门下省监察此案,刑部已不敢网开一面。
局面越来越不利太子一方,渐渐的,朝上风向就开始变了,试探一般的,翰林院开始有折子为言尚抱屈了。翰林院的折子只是让人一笑置之,但是更多部的折子送来……太子和暮晚摇应对得就极难了。
颓势不可避免。
暮晚摇因和言尚谈过后,已经有这种觉悟,她虽然也生气,但情绪尚平稳。然而太子最是恼火,多次在东宫摔案木,扬言不放过言尚。
东宫日日硝烟滚滚,暮晚摇本想和太子研究下是哪些大臣在参他们,现在却听他这话都听得耳朵生茧。
此次事件中,太子对那些幕僚、大臣们喜怒不形于色,回来就把火发在暮晚摇身上,拿她来当宣泄口。
她只面无表情,太子便又来怪她,说都是她的纵容,让言尚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暮晚摇不耐烦太子总用怀疑的目光看她,当即掉头就走,于是更让太子恼火她脾气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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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因这些事心烦,夏容和方桐就撺掇着她去民间走一走,好散散心。
暮晚摇本不情愿,但也不想回去和太子吵,便被他们拉出了门。
下午黄昏时,暮晚摇驱车到了东市,然而她在侍女们的陪伴下刚进东市,就觉得这里比往日冷静很多,百姓不如寻常那么多。暮晚摇疑惑,让方桐去查。过了一会儿,方桐说人都聚在一个地方,暮晚摇便好奇地过去。
果然如方桐所说,百姓们都围在一个地方。
那里支着一个帐篷,年轻侍女们端茶倒水,来去婀娜,而一个小娘子坐在一张案前,正被百姓们围着,七嘴八舌地说话。那个娘子在写字,而百姓每从人群中走出一个,都能从侍女那里领到一杯热茶。
不过是不用花钱的热茶而已,就能让这些百姓们聚过来。
暮晚摇认出那个被百姓围着写字的娘子,是刘若竹。
她喃声:“若竹妹妹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这些百姓家中还能有珍贵书籍让她收藏?”
“还不是为了言二郎么?”旁边一道冷淡男声传来。
暮晚摇侧头看去,见自己旁边多了一个翩翩男子。
她看半天:“……林厌?”
男子脸一黑:“臣叫林道,字衍之。”
暮晚摇无所谓:“哦。”
她问:“是你领着若竹妹妹来这里玩?”
林道淡声:“是她自己的主意。原本言尚如今情况,朝上大臣为他说话的不多,原本那些太学生应该站言尚……但是殿下也知道,太学生也大都出自世家,这一次他们估计都得了家里长辈的话,不要站出来。
“那便只有让朝廷听一听真正百姓们的声音了。若竹便在搜集这些……她会将这些带去给言二郎看,而我会将这些呈到御前。这样的声音越多,朝中大臣们才越会被影响。”
暮晚摇声音比他更冷淡:“我知道,翰林院第一封为言尚说话的折子,就是你上的。可惜命不好,被太子先拦了下来。太子可记住你了。”
林道:“无所谓。反正我常年在翰林院,最差也不过是这样了。”
暮晚摇:“你也出身世家,刘若竹也出身世家,我没想到你们都会站言尚。”
林道:“并不是站言二郎。若竹站的是公义,我站的……是她。”
暮晚摇缓缓抬眼,向他看去。见他清冷神情中,分出许多柔情来,望着那个坐在帐下写字的小娘子。林道专注地看着那个方向,他的心事昭然若揭。
暮晚摇忍不住:“她这般莽撞天真,写百姓的这些话,恐怕刘相公都不会为她呈至御前,你怎么却帮她?难道你不知道这根本没什么用?话语权不在这里,在朝中大臣手中。”
林道笑一下。
他说:“我其实也觉得没什么用。陛下若是要保太子殿下,言二郎就会死在牢中;陛下若要保言二郎,言二郎被太子和殿下抛弃后,出来后也说不定会被那些大臣弄死。若竹做这些,除了让言二郎振奋一下,有什么用?”
林道顿一会儿,却轻声:“但是我……就是很羡慕她这样的傻子。尽力护一下罢了。”
他说:“殿下喜欢言二郎,难道喜欢的不是他身上的这一面么?”
暮晚摇冷着脸:“谁说我喜欢他?他是马上要入土的凡人,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怎么会喜欢他。”
林道哂而不语。
而那边刘若竹偏头,大约是想找这边的林道,却不料看到了和林道站在一起说话的公主。刘若竹一时诧异,突然眼睛发亮,不知她误会了什么,她眼中流露出欢喜泓色。
刘若竹跟侍女们说了一声,就向这边过来了。她喜悦地望着暮晚摇:“殿下也来了?我便知道殿下是爱民如子的,殿下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被牵扯,殿下和我们是一起的……殿下,你也要写几笔字么?”
暮晚摇:“我是来逛街的,遇到你实属意外。”
刘若竹却不信,坚信她只是嘴硬不承认。刘若竹觉得暮晚摇也定有一腔话想告诉言尚,还问公主愿不愿意带着这些百姓的只言片语,一起去牢中见言尚,鼓励言尚。
暮晚摇觉得她真傻,双方立场对立,她怎么可能去看言尚。
何况她和言尚已经分开。
但是稀里糊涂的,暮晚摇大约是真的抵抗不了这般说话温声细语的人,她被刘若竹拉了进去。暮晚摇不肯帮百姓写字,因如此就违背了她的立场。但是刘若竹往暮晚摇手中塞了笔,转头又去帮百姓写字,让暮晚摇拿着笔发了一会儿呆。
暮晚摇还是没有帮刘若竹。
半刻后,林道从刘若竹与她侍女写的那些字迹中,找出了暮晚摇留下的一句话:
“爱慕英豪,此爱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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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东市逛一圈,没有让暮晚摇情况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