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电光劈过灰天,扬起帷帐纷飞,如雨如沙。
似有夜雨袭来,晚风凉爽,无声无息地推开了窗。电光在天边蔓延,光华烂烂,见证着前往金陵的一处驿站房舍中的青年公主与她的情郎之间的一派混乱。
如同一只蝴蝶围绕着一株天生地长、无欲无求的青藤古木一般。那绚烂的蝴蝶非要栖息在古木上,当它栖息的那一瞬间,落脚的地方,便开始生出光华无比的光,开出迷离的、芳菲的花。
花叶顺着古木的四肢生长,光华璀璨。古木的藤枝伸长,那花叶就顺着骨髓流遍整棵树。于是,便是一树的花开,一树的芳香。
帷帐扬落中,言尚和暮晚摇面对面,亲吻绵连。他手与她十指相扣,隐约感觉到有风,而他一侧头,颊畔就被女郎亲一下。
他眉头跳一下。
于是她再亲一下。
言尚就忍不住笑,心中苦闷难除,爱意又丝丝缕缕。她像个妖精一样,妩媚风情,他只恨自己看不见。可是她是绚烂的蝴蝶,她是他心中迟迟不开花的睡莲,他总不想理她,又不自禁地为她所吸引。
他古板,无趣,沉闷,他博爱,无情,怯懦。
他不适合做恋人,不适合去爱一个人。
可是暮晚摇依然来拉他的手,依然来爱他。
而他有时候会想,其实暮晚摇也很不好。她自我,薄情,自私,她狡黠,古怪,不安。她一直乍冷乍热,经常不管不顾,时而让他伤心。可是这就是暮晚摇,正是让他沉迷的那般活色生香的美人。
他和她都有很多很多缺陷,都不适合去爱一个人,去耽误一个人。可是命运兜兜转转,他们还是一次次重逢。
言尚觉得自己格外激动一般,他血液中少有的热,都要被她点燃。他紧紧地拥着她,俯脸亲吻她。他一声不吭,只是动作。而她不同,她凌乱的、悠悠的、暖柔的气息拂在他耳畔,便让他更加焦虑。
他只会喘着气,哀求一般的:“摇摇……”
暮晚摇面涨红,她蹙着眉,沉于冰又溺于火的感觉,让她拥着他的颈,紧紧不放地抱着他。这种刺激太过鲜明,她轻轻哼着,又伸手撩开他面颊上汗水淋湿的发。
她手指绕过他蒙着纱的眼,盈盈秋波又望着他鲜红的唇。心中发痒,暮晚摇凑上去,湿漉漉地与他气息再缠。
暮晚摇小声:“你好像……很有感觉啊。”
他没说话,只是仰起颈,喉结轻滚,她便忍不住伸出小指轻轻去抠。他一颤,来捉她的手,他就咯咯笑,躲入他怀里乱拱,胡乱地叫着“好哥哥”。
三年时间,三年时间。
旧情重现,旧情难忘。
结束的时候,他仰着颈,她抵在他胸前。二人皆是蹙眉,皆是轻轻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然后二人同时一怔。
暮晚摇笑嘻嘻:“很好吧?看,我就说过的。让你早来,你不来。”
言尚红着脸,说不出话。他向来在这个时候说不出什么话来,暮晚摇轻轻在他脸上刮了下,就拥着他一起躺了下去。她亲昵地和他纠缠了一会儿,拦着他,二人仓促地收拾一下痕迹。
她背过他睡觉,因为她与言尚的习惯一向如此。他在榻上总是背对着她,许多次下来,暮晚摇便也跟着养成背对他的习惯了。脑中混沌,暮晚摇闭上眼,但才有睡意,就感觉自己脸颊畔的发丝被人挑起,有人从后来亲她。
暮晚摇唇角扬起笑。
听到言尚低声踟蹰:“……你还能再来么?”
暮晚摇顿时惊恐,她已经餍足,如何能战?暮晚摇忙往床里缩,说:“我不行,不行……哎呀!”
她恼怒地打他手臂一下,因他从后拥着她,坚持的,沉缓的,显然并没有听她的话。
暮晚摇:“你怎么这样?你不是最疼我的言二哥哥了!”
言尚面红无比,但他真的控制不住。他低声:“这都怪你……你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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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无眠,天亮时才将将歇了。
昏天暗地一般,屋舍中的帘帐一直没有拉开。外面的仆从都知道公主的打算,没有人前来打扰。而且小侍女秋思十分懂事,她在门外,小声地唤了两声,只听到言二郎声音微哑的低应声后,她便把膳食放在屋外的地上,请郎君和公主不要忘了吃饭。
但是暮晚摇睡得昏昏沉沉,显然没精力吃东西。
睡了整整一上午,暮晚摇醒来时,骨子里都散发出慵懒舒适感。欲的纾解让人快活,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更是食髓知味。暮晚摇兀自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她随意披上一件轻帛纱衣,赤足垂发,就这般下了床。
玉足踩在地衣上,盈盈如池中莲开。
乌黑长发葳蕤至地,暮晚摇慵懒的,随意的,袅袅地向外走去。出了几张帐子,她脚步一顿,看到了言尚。
言尚显然比她醒得早了很多,他在窗前明光下,静静跪着。他长发也没有束起,凌散地披着,一身单薄夏衫,从后看他,隐隐透出背后上的料峭骨脊,如春山秀水般,清逸无比。
暮晚摇端详那跪在窗下、眼蒙纱面对着窗的青年,不知他是在发呆,还是在干什么。
她目光从他唇上扫过,又掠过他露出些痕迹的修长脖颈。暮晚摇无声地笑了一下,而他大约因为长时间看不见,听力变得极好。她赤足踩在地上也没什么声音,言尚就转头向她“望”了过来。
暮晚摇嗤笑:“大早上,你跪在那里干嘛?”
言尚低声:“什么大早上?已经中午了。”
他停顿一下,略有些懊恼的:“我在反省自己。”
暮晚摇挑下眉,她口中哼着小调,悠悠然从他身旁经过。她漫不经心:“那你慢慢反省吧。我饿了,我去吃饭了。”
香风袭来又远去,言尚心中对自己的懊恼和羞愧,变成了一阵不甘。他伸手,拽住她的纱衣一角。
言尚微恼:“你倒是心情很好?”
暮晚摇微笑:“是呀,我心情很好。哪怕一醒来就看到你一张晚娘脸,我心情也很好。你随便反省吧,反正我睡到了想睡的人,那人也拒绝不了我,谁管你呢?”
言尚脸色微僵,道:“要不是你给自己下药……我怎会如此!”
暮晚摇哼:“世上男人多的是,我离了你就不活了?而且你没有舒爽到么,那么沉迷的样子,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啊。”
她忽然俯身,勾住他下巴,在他略有些青茬的下巴上挑了挑。他瑟缩地向后退,暮晚摇却不让。
暮晚摇笑吟吟:“到底是三年不见,言二哥哥放得开很多了啊。嗯,我非常满意。”
言尚涨红脸。
他说:“……说这个干什么?”
暮晚摇不自意:“夸你嘛。”
然而羞耻心和被她拉下去的懊恼,已让言尚难受了一上午。他思量了一上午自己为何会这样,为何会控制不住,他如此好推,岂不是让她为所欲为?他下定决心要和她划清界限,可是她低头与他一说话,香风阵阵,他就不受控地想到昨晚。
于是脸霎时红了。
那字正腔圆的让她离自己远一点的话,就羞愧得说不出口。
言尚半晌,只说出一句:“难道你软禁我,就是为了做这种事方便么?你就没有旁的事了?”
暮晚摇哂笑。
她说:“年纪轻轻你不做这事,你要什么时候做?等你七老八十做不动了再开始?年纪轻轻,就要整天抱在一起做在一起啊,就要每日每夜地纠缠啊,就要挥霍啊。”
言尚:“……我不会与你那样的!”
暮晚摇摆摆手,站起了身,她哼着小曲离去:“随便你。”
反正她想的时候,他摆脱不了。
暮晚摇走到门前,又想起一事:“你还是吃饭吧,下午我们去看看此地风情,看看百姓。你不吃饭,哪来的精力?”
言尚一怔,说:“你……还真的要去看百姓?”
暮晚摇回头瞪他一眼。
她说:“怎么,你想当可以名垂青史的大人物,我就是站在你对面的小人么?我可不是做样子。你给我起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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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言尚和暮晚摇依然在闹别扭。是单方面的闹别扭。可惜这单方面的闹别扭,对外人来说,没什么区别。
因为言二郎心太软了。
他总是说不理公主,可是公主那边出什么事,他又会很关心,经常忍不住插嘴,插嘴后便会开始懊恼自己多话。而暮晚摇吃准言尚的脾气一般,不管他搭理不搭理她,她一直很喜欢搭理他。
一路上又拉着他胡来了几次。
也不知道言二郎有没有抗拒得成功。
侍女们也没敢问,只一如既往地往屋舍中送水便是。那二人用不用,他们全当不知道。
如此一路磋磨,六月底,一行人到了金陵。暮晚摇马不停蹄地去看自己的外大公前,扒着言尚,给他好好收拾了一番。他本就好皮囊,不过暮晚摇仍嫌不够,只因金陵这边是李家地盘,她断不能让言尚一身布衣,被小看了去。
而暮晚摇也问清了那御医,对方自离开长安,目标直接是金陵,赶路比暮晚摇这样硬拖着不情不愿的言尚上路,还要快些。暮晚摇他们到金陵的时候,那御医竟然已经到了。
颇让暮晚摇惊喜。
御医来不及好好看言尚的眼睛,言尚就被暮晚摇拉去见她外大公了。言尚一路被暮晚摇牵引,只觉得轿子转了又转、停了又停,暮晚摇拉着他的手心出汗,他心想,她大约有些怕她的外大公。
李公病入膏肓,直接在寝舍中见自己的外孙女,大魏的丹阳公主。
老人家满头银丝,一脸沧桑,病气沉沉。听到暮晚摇与其驸马来见,李公撑起精神来——他本就是撑着精神,在等暮晚摇。
暮晚摇见到上一次见是还精神矍铄的老人变成如今瘦削苍老模样,心中也一时难过,坐在榻边,目中隐隐浮起怅然色。
李公拍了拍她的手,目光看向榻下站着的眼蒙白纱的青年。李公看到对方眼睛上蒙着纱,诧异了一下,还是招手让人过来:“你就是摇摇的驸马吧?”
言尚不知道说什么,没有听到暮晚摇反驳的意思,他心里略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是在代替裴倾见她外大公。可是心中难受归难受,言尚并不想让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多想,便俯身行了一礼,弓身:“外大公安好。”
李公觉得这驸马礼数还不错,点了点头。
李公道:“裴郎君啊……”
言尚轻轻应了一声。
暮晚摇一顿,看向言尚。言尚一句反驳没有,显然是打算当一回“裴倾”,聆听李公的教诲。他这般安静沉默,一时让暮晚摇难受,恼他为何总是这般为旁人着想。
他心这么软,弄得她总在委屈他一样。
暮晚摇打断:“外大公,你弄错了。”
言尚似有所感,脸偏向她的方向。暮晚摇在众人疑惑目光中,走到了言尚身旁。她握住了言尚的手,言尚被她握住的手颤一下,却没有挣。而暮晚摇面向李公,微笑:“外大公,他是我驸马。但我驸马已经不是裴倾了,而是言尚。”
言尚微怔,垂着眼,心想:驸马?她有跟他商量过么?
没有。
但是他唇角噙了一丝微微的笑,立在大堂中,感受到所有人打量的目光,却并没有反驳、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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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一道声音从外而入,“可是海内名臣言素臣么?”
暮晚摇回头,见是她那本在岭南当官的舅舅,李执,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