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众人拦不住,就看她闪身入人群,很快寻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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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畔,光影流窜。
一盏盏华灯,一重重银光。一把把绣着山水的油纸伞五彩缤纷,高高挂在悬竿上,装饰着夜市;一袭袭俊男美女相依着在人海中穿梭,一道抬头去看灯谜。
暮晚摇在他们中穿梭,一重重光照在她身上,她不眷恋这般繁华,只向街市外围走。
一个个人与她擦肩,一盏盏灯照在她侧颊上。
各种声音在她耳边炸开,喧嚣沸腾,都是民间热闹。这些热闹是旁人的,与她无关。暮晚摇一心一意地向外走,越来越急。而忽然间,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后喊她。
初时没在意,但那道清润的声音穿梭人海、穿梭灯火,在她耳边再响起——
“摇摇!”
暮晚摇猛地回头,看到人流梭动,灯火摇落,一个白衣青年立在重重人海外,向她这边望来。待她回头时,他清眸明显地亮了一下。他露出笑,向这边招了招手,然后碍于他拘谨的性情,他很快收回了手。
可他目光盈盈似水,依然看着她。
那一下的光,比这一整晚暮晚摇看到的灯火都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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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懵懂地看着隔着人流的言尚。
他努力地向她这边过来,身边没有仆从跟着,他目光望向她,各种灯盏的光照在他眼中,他有些不适地掩袖去遮。但是他分明——
分明看得见!
他看得见她!
暮晚摇圆眸瞠大:他眼睛……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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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呆呆看着,然后蓦地大步走向言尚。
言尚小心谨慎,不撞到身边人。暮晚摇却无所顾忌,她向他走来,便是所有人,都要为她让道。
她走到了他面前,看着他。
暮晚摇:“你眼睛好了?”
言尚轻轻的:“嗯。”
他眨了下眼,眼中有水光,红血丝却好像更多。
暮晚摇皱眉。
言尚何其会察言观色,他道:“只是还不太适应光……御医说没事的。”
他心中拥着小小的、快乐的欢喜,想与暮晚摇分享。而他那想分享的心何其温柔,他才目光柔润地望着她、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他手腕就被暮晚摇抓住。
暮晚摇当机立断:“跟我来。”
满地水洼,水洼中金光灿影。
暮晚摇带着言尚穿梭人流,向一个方向跑去。袍袖在风中轻扬起,言尚被她拽着手腕,不自觉地跟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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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带言尚到了一摆满了各色油纸伞的商贩角落巷口,她没有去买伞,而是直接拉着言尚蹲在角落里。如此,有伞挡着,外面的流光暗了些。
暮晚摇与言尚一起蹲在伞下,她看向他。
他眼睛清澈,倒映着各种金色的光。光在他眼中徘徊,他眼中也映着她的影子。他全程被她拉着,与她一起蹲在了这里。
暮晚摇看他的眼睛,而他流着金光的眼,对上她看来的目光后,他又微微露出笑来。笑得很好看,很温和,如他往常那般;但又比往常外放一些……有点儿傻。
暮晚摇被他笑得脸发热,心里不禁羞涩,却很坚持:“现在有没有好一些?眼睛会不会不那么疼了?你还能看得见我么?”
言尚:“看不见。”
暮晚摇惊愕,眼睛睁圆。
下一瞬,他伸手来抚摸她脸颊。
他一手托着她的下巴,一手捧着她的雪腮。
他脸凑了过来,浓长的睫毛下,清眸柔和,与他轻柔的声音混于一处,如春水般流在暮晚摇心涧:“你让我好好看一看。”
第136章
流离的火光在周围像水一样流动, 斑斓的彩伞在四方耀耀落下。人来人往, 地上雨后的水洼中映着灯火和一重重人影。
暮晚摇与言尚躲在伞下, 她被他捧起脸, 被他凑近细看。
在他凑近时,在他气息几乎与她交融时, 暮晚摇惊得圆眸大睁,脸颊一下子烫得更厉害了。
暮晚摇被他这般大胆的行为弄得疑惑,既高兴, 又不解。她小声:“你不生我的气了么?你原谅我了么?”
言尚声音低低的, 心不在焉又柔情缱绻,他嘟囔:“今天不生气,明天再生气。”
暮晚摇:“……”
她挫败之时,脸颊被他手指搭着,他的眼睛几乎快贴上她的脸,这也让向来任性的公主有些不自在。她觉得他流着金光的眼睛,在一寸寸地打量她。而她不禁心中不安, 充满了不自信——
她的头发梳得好不好?
脸上的脂粉匀不匀,唇脂有没有被不小心咬掉?
她还好看么?他喜欢么?
她害羞的,又忐忑的:他上一次见她时她尚是少女, 三年后的她和三年前的她样貌必然长大了很多,变化了很多。无数人赞叹她的美貌, 她却不安自己的变化,在言尚眼里够不够好。
三年别离,她在南阳雨中再见他时, 她初次看他,一目定睛,念念不忘;而金陵夜游中,他是否也如当日她见他时那般——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言尚眼睛一眨不眨的,因为刚刚能看见,他仍觉得自己看东西很不清晰,眼里总是带着重影。而他太想看到暮晚摇了,他忍着羞涩和怯意,恨不得扒在她脸上仔细将她的每一根睫毛都数清。
他胸口的心脏跳得滚烫,他依依不舍地用指腹摩挲她皮肤细嫩的面颊,他入神地看她,要把她记到心里去。他在心中赞叹她无与伦比的美貌:
招摇流火光中映照的女郎,比他记忆中长大了很多。
她少时,脸颊有些肉,下巴又很尖。那时她气势凌然时,也偶尔会带出几分色厉内荏的单薄,让人心生怜爱;
而今的她,骨架张开了些,脸庞颧骨宽了些,脸上的肉薄薄地挂在骨上,流利干脆。而下巴也不再尖尖小小,变得有了弧度。
她开始绽放,如同最盛丽的芍药,舒展枝叶,自如雅静地绽放美丽。十几岁时并不是她最好看的时期,人的气质、美丽都会随年龄而改变。她的不安、彷徨退去后,她的自信、雍容落在眉眼间……而今她婉婉一笑,国色天香,整个长安都会为她轰动吧。
他卑微无比地仰望着她那辉煌华贵的美。
言尚的眼神这个样子,暮晚摇脸颊又热,心里又认定他的眼神说明了他对自己的着迷。
她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喜欢现在的她。他迷恋现在的她。有人在心里倾慕她……哪有女郎不喜欢看到情郎盯着自己的这种眼神呢?
暮晚摇被言尚那专注凝视的眼神勾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咳嗽一声,她唇角溢出笑,歪一下脸。暮晚摇与他说着气音:“我好看么?”
言尚曲着的捧着她腮的修长手指颤了一下。
她眉眼带笑,眼波直勾勾地盯着他,这样更加衬得眼中含媚。言尚被她的眼波勾得心跳脸热,渐有些不自如,觉得大庭广众自己悄悄捧她脸、凑这么近看她,有点儿唐突了。
言尚要撤回自己的手指,他手指被暮晚摇握住。他后知后觉地上半身往后倾,这次就轮到暮晚摇抓着他的手指不放,再次笑问:“我好看么?”
言尚眼皮轻轻上掀,再次望了她一眼。本是很寻常的眼神,他望她一眼后,脸上就染了红意。暮晚摇看得心荡,见他唇角似要抿直,而他竟是抿不住,唇畔溢出了笑。
言尚不回答她,却俯身来,抱住她。他手臂搂着她后背,脸与她的脸轻轻擦过,他那有些凉的气息完全罩住她。暮晚摇有些愣时,他已经松开了她,退了回去。他也不说话,只是蹲在这小小的世界中,看着她微微笑。
暮晚摇被他抱得面红心跳,有些晕晕然。而他又乍然松开了她,她茫然看他,搞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言尚垂眼看她,竟是忍不住,再次倾身抱了她一下。抱了又抱,他退后,眼睛看着她,眼中荡着丝丝笑意。
暮晚摇仰头,噗嗤笑出了声。
她嗔瞪他,被他情不自禁地抱了一次又一次,于是不用他开口,她就知道他的心意了。这是害羞之下,言尚极为大胆的回应了。暮晚摇侧过脸,眼波乜他,小声骂一句:“孬种。
“胆小鬼。”
她抓过旁边一把伞,伞罩住二人左侧的光源,侧后则挨着墙。她由蹲的姿势变成跪下,左手撑伞,右手搭在言尚脸上,托住他的脸。她不和胆小鬼多说,直接倾凑过去,含住他的唇。
他出了汗,他又不自在,又抗拒。可是女郎的手搭在他脸上,她的甜美气息,他抗拒不得后,便不想抗拒了。于是便又紧张,又渴望。他深恨自己的矛盾,深恼自己为何如此表里不一。
可是欲面前,谁又抗拒得了。
光火明明灭灭,忽远忽近,水洼中荡着两人的影子。二人躲在角落里,亲了又亲,抱了又抱。他们抱了又抱,依依不舍,眷恋不能,然后望着彼此,再忍不住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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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漠北,韦树与赵灵妃逃出了孤胡国,又以大魏使臣的身份,前去周边两国搬救兵。他唇枪舌战,态度强硬,要求两国必须援助大魏。
其中一小国依附大魏,南蛮扩张让它瑟瑟缩缩,早已惧怕。大魏使臣前来搬兵,它毫不犹豫地借出了两万兵,交给了韦树。而韦树用这国的果断去说服另一小国,另一国拖拖拉拉,也给出了一万兵。
韦树嫌一万兵马太少,然对方小国,也给不出更多的。韦树便换了词:“那就用布匹来换。”
大魏国力强盛,小国不能拒,为了两国友邻关系,只好给出韦树需要的绢布数量。而韦树紧接着,就要求将这些布匹都做成战袍。他指定了战袍的样式与颜色——
赵灵妃与他出了王宫,一同向外走,偏头:“我不懂要战袍做什么。我以为巨源哥要布匹是用来换银子,然后用银子去外面雇佣专门打仗的蛮人兵马,来对付孤胡国。”
韦树答:“灵妃,我们是大魏使臣。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并看到,灭了孤胡国的,是大魏兵马。”
赵灵妃:“可是大魏距离我们八千里……啊。”
韦树道:“所以我要他们做战袍。我要他们连夜裁制出朱袍丹帜。红色战袍,丹色指挥旗……这都是大魏的象征。孤胡国曾作为大魏的附属国,它如今敢叛去南蛮,不过是南蛮势强,它觉得大魏管不到这里。而这时象征大魏的朱袍丹帜出现在他们面前……”
赵灵妃喃喃道:“他们会惊骇而溃散吧。你利用了他们的心理……”
她一下子抓住韦树袖子,眼中荡着光,兴奋道:“巨源哥,你好聪明哇!你这么冷静,又这么聪明……我现在相信你,我们的使臣团一定能救出来的,我们一定能在大漠扬我国威,一定会让周边小国全都顺服我们!
“我们能够完成出使任务!我们会平安回到大魏!”
韦树被她扯住袖子,她力气大,他又被她扯得一趔趄。赵灵妃说话又快、声音又灵动,她像一万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飞,听得他晕头转向。如他这般本性安静的人,都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而他已经脸有些红,低头:“你放开我的袖子。”
赵灵妃一愣,松手,连忙放开他,还为他轻轻抚平褶痕。她抬头对他不好意思地笑,韦树撇过脸,并不看她,快步离开。赵灵妃一时咬唇,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
韦树已经走到了宫门口,微微侧头向后,轻声:“还不走?”
赵灵妃瞬时笑起来,她甚至跳了一下,才扑过去跟上他。
他们与孤胡国的这场战并不难打,因南蛮确实没有抽开身来顾忌此局,而孤胡国的兵马在角楼上认出大魏标志的“朱袍丹帜”后,首领就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