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太子蓦地站起,宽大衣袍掀翻棋盘,砰砰砰声中,黑白棋子如雨点儿般溅起,清脆地敲打在地砖上——
“他先不仁,莫怪我不义!
“他给的棋局不是我想要的!我要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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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吉领着北衙军队严阵以待,本是以防意外,不想先等来了杨嗣的兵入城。
如今乱臣贼子是杨嗣,刘文吉这里得到圣意,不必因对方身份有所顾忌,斩杀勿论。
刘文吉冷笑。
心想这可是杨三郎!一个从小兵升上去、在陇右以将军出头的天生将才的杨三郎!北衙倒是想杀杨嗣,杀得掉么?
不过是以人头填补罢了!
刘文吉心中这般想,却仍马不停蹄前去阻杀杨嗣。同时间,他嘱咐一个小兵传话:“去避暑山庄请示公主,言素臣的兵马何时到!长安人手不够,兵力不足,杨家已反,长安需要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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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街市中,言晓舟上午时听到闷雷声,以为天要下雨,便没有及时回家,而是与自己在长安结识到的手帕交在酒肆边吃酒,边等着下雨。
下午时分雨也未下,言晓舟便与朋友们分别。她心中不安,总觉得会出事,便领着侍女急匆匆回公主府。而就在这时,城门里应外合,轰轰声中,城门大开,杨嗣兵马大举攻城,百姓张皇逃避!
杨嗣高声下令:“只攻皇城,勿伤百姓!违者格杀勿论!”
赵御史府上,赵灵妃无心关注什么婚事。长安街市上围满了兵马的时候,她拒绝了父母要她留在府上的要求,她从家中后院墙头翻了上去,想看看如今长安情况。
大批兵马围城,她心中忧虑身在皇城中的韦树是否平安,便避着人悄悄前往皇城。
此时的皇城也兵荒马乱,乱贼攻城,必是先攻下皇城,再攻皇宫。尚书六部、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皆在皇城。本是寻常办公的下午,所有大臣都不安着,四处打听大战消息。
而皇帝派来的内宦满头大汗地四处宣读圣旨:“陛下说杨家已反,要各位大家出身的郎君派人回自家,请各自世家私兵出来,交到北衙手中,配合刘公公截住杨三郎!
“各位郎君,尔等家中皆有私兵,此时若是藏私,等长安城被攻下了,尔等前途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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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暑山庄中,言尚与暮晚摇汇合后,秦王那边的兵马开始露出颓态。但事已至此,没人会后退,秦王打的鱼死网破的主意,一步不退,反而越攻越强。
敌军用燃着火的箭只来攻,言尚和暮晚摇只好离开木制阁楼,抛却那被烧着的地方。二人前往一处假山,仍想占据高位好看到敌军情势。
战报不断地传到夫妻二人这边,言尚驻足停步,说:“秦王丝毫不退,恐怕另有后招……南方私兵即将赶到,秦王已没有退路,他为何不逃,反而越战越酣?就像是、像是……”
暮晚摇与他对视一眼:“像是在为谁争取时间。”
二人怔忡。
然后言尚脱口而出:“长安城中的太子!”
暮晚摇眼眸一瞠。
太子和秦王……从来是死对头的两人,竟会合作?!父皇是将人逼到了何种地步!
二人心中皆是一紧,因都想到如果太子参与此事,那杨家就会参与。杨家参与,杨三郎是不是也会参与?不提杨嗣与他们的私人关系,杨嗣的领兵才能,便非旁人能及……长安城中那一战,必然比避暑山庄更为惨烈!
南方私兵要支援的不应是他们,而是长安!
一想到此,言尚当即下令:“传我之令,让……”
方桐忽厉声:“殿下,驸马!”
言尚抬头,见他和暮晚摇所处的假山高处,数个身材魁梧的士兵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掩藏在那里。他抬头看的时候,对方数人一个冷笑,大喝着用力撞击假山。假山石头纷纷落下,泥土尘烟滚落。
方桐等人扑纵而上,攻杀敌人。
整片假山在对方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坍塌下来,石头纷然砸向其下的言尚和暮晚摇。
暮晚摇反应慢一些,她抬头看时,言尚已一把抱住她,将她的脸罩入了他怀中。一数人高的大石向暮晚摇站的方向砸下,无人能避,仓促之间,言尚只能抱着暮晚摇转个身,任那巨石砸向他的背。
言尚闷哼一声,抱着暮晚摇趔趄几步。
方桐几人来救已经不及,几个眨眼的功夫,整片假山倒下,将驸马和公主埋在了下面。一片死寂中,方桐吼道:“还不救殿下和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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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暑山庄忙着救言尚和暮晚摇,长安城中如言尚和暮晚摇所料,战事水深火热。
长安城中能动用的兵全都用了,杨嗣只有区区一万来人,但北衙仍抵抗不住杨嗣,步步紧退。迟迟等不来援兵,眼看已经要退入了皇城,再退下去,今日逼宫可能真要成!
明明早有计划的安排,因太子的入局,而变得如此艰辛!
刘文吉额上冒汗,随着己方步步退,他越来越焦躁。刘文吉等不来援兵,心里生恼,疑心暮晚摇是否耍了自己,故意要自己败。或者是言尚有别的心思?言尚已不再将他视作朋友,而是如其他士人一般,将他当作走狗,视他为异类。
士人们都瞧不起他,言尚也是士人。
是他托大,竟以为言尚会始终如一,会不与他为敌。
刘文吉心寒冷笑,更知世事艰难,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他思量这些时,一个将军满头大汗地奔来,喘着气:“公公,我等挡不住杨三大军……这该怎么办?”
刘文吉阴声:“把长安城中的百姓全都拉出来,拽上街,赶到皇城前!杨三大军往前走一步,就往这些百姓身上踩一步。看今日是他杀死的百姓多,还是杀死的我们多。
“长安城中不是都说杨三意气风发少年郎么?如今,我倒要看看……当年那少年,今日可会为了攻城而杀死百姓!”
将军大愕:“岂能连累无辜百姓……”
刘文吉转头看他,满目阴鸷:“不然,难道我等站到大街上,等着被他的大军踩死么?去下令!”
由此,长安城中因为刘文吉的下令,百姓们纷纷被从自家中拽出,被如猪狗一般赶上街头,被迫站到街上,以血肉之躯迎上杨嗣的大军。
混乱中,言晓舟及时躲入一商铺,避免了被抓住。然而她满心错愕,看着无辜百姓们被官兵们从各自家中拖拽出来,连小孩儿都不放过,街上哭闹声一片,百姓们还没死在杨嗣手中,先被官兵们在街上拖出了一条血河——
言晓舟面容煞白,喃声:“疯了,他们都疯了……”
商铺老板瑟瑟发抖,劝说言晓舟:“女郎,你快快与我等一起到地窖上躲一躲,被他们抓出去就不好了。”
言晓舟咬唇,她原本要随好心的老板一同去躲,然而隔着门缝,她看到几个可怜的小孩儿哭叫着坐在街上,那官兵不知何时又会到。言晓舟左右思量,还是向老板说声抱歉,她开了商铺门跑出去。
几个小孩儿在混乱中和父母走散,眼见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又要来捉人,他们惶恐地哭着,等待残酷的命运降临。斜刺里,一双纤白的手忽然抱起他们中的一个小孩儿,向后拖去。
一道女郎温柔的声音在墙后轻声:“你们与我来。”
几个小孩子茫然回头,见抱住先前那个小孩的,是站在角落窄巷的一个妙龄女郎。那女郎向他们招手,又食指放在唇前轻嘘两声,悄悄招手让他们过来。
女郎面容可亲,笑容婉婉,几个小孩儿哽咽地跟上去。
言晓舟叹口气,揉揉他们的发顶,小声告诉他们:“我不知道你们父母在哪里,也不能带你们去找他们。我知道一个地方,是官兵们绝对不敢搜人抓人的。你们若想活着等到你们的父母,就与我试一试,去那里躲一躲。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她指的是丹阳公主府所在的巷子。
官兵绝不敢搜一个公主的地盘,哪怕这位公主眼下不在长安。
几个小孩儿互相望望,含泪点头:“姐姐,我们都听你的。你不要不管我们。他们说有凶煞的大哥哥要杀我们,我们不想死……”
凶煞的大哥哥。
言晓舟目有哀色,却对他们笑了笑,示意他们跟上她。虽只是一个少女,虽然才来长安不过一年,然言晓舟聪慧机敏,她灵巧地避开街上的官兵,跟着她逃跑的人越来越多,不只有小孩,还跟上了大人。
言晓舟也不拒绝。
能帮便帮,若是命不好,那也不能强求。
她只是偶尔失神,想到去年最开始时,在进长安的古道上遇到的那个喝醉酒、瘫在溪流中的青年。他笑容如冬阳一般,神情又无畏,又骄傲……他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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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灵妃在城中穿梭的时候,放弃了最开始打算去皇城的打算。
她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满城蝗虫般四处逃散的百姓。长安城不再是繁华的让异国人向往的神圣地方,它在这一日变成了修罗地狱。
四处厮杀,四处抢掠。
有人发着战难财,有人从好人变成了恶人。
赵灵妃静静地看着这些——她以为只有西域那些不通教化的蛮人才会做的事,发生在长安。
一个官兵看到一个俏丽的女郎立在街上,心痒之下一把铁索挥来,要将这女郎绑住,先行好事,再送到敌人面前去死。那铁索罩上赵灵妃的脖颈,赵灵妃蓦地回头,冰雪般的眼眸看向那官兵。
她眼中没有杀气,但她手按上那铁索时,官兵已察觉到了危险。
赵灵妃向前一步,她目中波光流连,欲落未落,她低喃:“我绝不会让我的家变成你们的地狱。”
她不去皇城了,不去救韦树了。
韦七哥那般厉害,自然有自己的手段。而眼下,这满长安凄惨的百姓,被宦官们拖出去送死的百姓……才需要她。
杨嗣知道了刘文吉的布置。
他面无表情,对此事不加吩咐。他不杀百姓,但今日之事他不能下令……百姓们要活路,他手下的将士们也要活路。
闷雷滚滚,杨嗣抬头看天上的乌云——
各自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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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中,静谧中,暮晚摇听到郎君声音低哑的轻唤。
她睁开眼,视线却一片黑暗,半晌,她才发觉自己被言尚抱在怀里。
言尚咳嗽一声:“我们被压在假山下了。”
暮晚摇闷闷应了一声,她试着动了一下,然而她靠着堆成墙一样的石头,面前抱着她的言尚,是跪在她面前的姿势。他都动不了,她自然更加动不了。
暮晚摇心情抑郁一会儿,主动劝言尚:“方桐会救我们出去的,别担心。”
言尚轻声说了好。
暮晚摇忽然:“你是不是受伤了……我闻到了好重的血味。”
言尚没吭气。
暮晚摇:“你别骗我。”
言尚轻叹一声。
他说:“我也不知道,因我动不了,已经没什么感觉……只是身上好冷,大约失血过多了。我猜,应该是后背被石头刺进去,我动不了,石头出不去,血就一直在流。
“然这都无妨,我只忧心长安局势。你说刘文吉做好准备了,但若是太子让三郎亲自攻城,谁人能挡?我担心长安城。”
暮晚摇试图碰他,可是她的手碰到的全是嶙峋的石头,她连抱他都做不到:“别想那些了。言二哥哥,你为什么总想别人,就不想想我们?我们怎么办?”
言尚沉默一下,忽而笑一下,声音轻柔:“我想你的。摇摇,我给你一样礼物好不好?”
暮晚摇僵坐着仰头,手中被他塞入了一个温热的物件。她摩挲半晌,摸出是一块玉佩的形状。